5
修被徹底氣壞了,碗筷一丢,抱着雙臂生悶氣。
三十三瞄了眼面前的食物,面露歉疚:“謝謝你,修。你這麽好的人,一定會找到人做你幹兒子的。”
“呵!”修依舊氣呼呼。
可三十三卻瞪起了好奇的眼睛:“不過……你的孩子呢?”
空蕩的手術室突然靜下來,司諾連喝面糊的動作都停止了,她怕發出聲響驚擾了這份安靜。
空氣裏纏繞出一股淡淡的憂愁,而憂愁的來源正是修。此刻的修和平常完全不一樣,他的背微微佝偻,手顫顫巍巍,連臉頰上松軟的皮膚都在抖動。
他的聲音忽而低沉:“我有一個溫柔的妻子,兩個可愛的女兒……但那是二十年前了。”
“那他們現在呢?去哪兒了?”三十三缺乏涉世經驗,沒能理解。
修沉吟,手指在臂彎輕輕摩挲,好一陣後平靜的答:“去了天堂。”
很早以前,司諾曾聽老奴隸販子提起過,修的妻女被暗黑之城的人擄走,他奉上所有身家只換回了抱着兩個骨灰罐的妻子。而她的妻子也在不久之後跑進了叢林再也沒能回來。
修輕輕拽緊了拳頭,聲音持續平穩:“暗黑之城都是畜生。那個刀疤吉恩更是畜生中的畜生。”
三十三知道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起身走到修身後,把手搭在他肩頭,默默地靜靜地站在他身側,很愧疚卻不知道怎麽安慰。
“沒事了。已經過去很久了。”修松開了拽緊的拳,反手輕輕拍了拍三十三的手背,又說:“你知道這個世道最不缺的是什麽嗎?”
三十三揚了揚眉,沒有回應。
“是冷漠。沒有人願意聽我一個糟老頭子的悲慘故事。”
這個時代,沒有人願意花費精力去了解別人的一生是幸運還是悲慘,因為他們自己也在疲于奔命。
接下來,司諾送入口中的食物就變得沒那麽可口了,因為修總趁她不注意悄悄追問三十三:“真的不打算做我幹兒子?”
“你再考慮考慮?”
司諾浪費了所有腦力嚴防死守,不一會就累得昏昏沉沉。
***
又一次從噩夢中醒來。額間細密的汗珠在空氣中漸漸發涼,冗長而混亂的夢境好不容易才徹底抽離。
司諾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慌張和恐懼,就像心髒被人撅住,稍稍用力呼吸都會受到鉗制。
她撐住雙臂坐起,這才明白那恐懼感從何而來——她的懷是空的,她的手沒有握住手槍槍柄。
她的奴隸——
三十三,在旁邊的地上,面朝她躺着,一只手枕着頭,另一只手緊緊拽住背包的背帶。
她的背包,安安穩穩地充當着她的枕頭。
記憶中仿佛有一個短暫的美夢。她變成了一只悠閑的海豚,翻着肚皮在虛無的海水裏漂浮游弋,非常安逸,非常恬靜,一點也不擔心自己會被海浪淹沒。
沒想,渾渾噩噩一夢之後,她竟然和三十三調換了位置。
完全清醒過來的司諾,就着半敞開的木櫃外透進來的光看見了他嘴角輕輕蕩起的笑容。他一定做着甜美的夢。
真是個讨人喜歡的漂亮男孩。任何奴隸主都一定會非常喜歡他。
***
輾轉反側半宿,司諾才模糊睡去,可剛剛睡着,修的聲音就蹦了進來:“快起來!”
司諾從沒見過修的這種形象——他從來梳得整整齊齊的花白頭發淩亂地散着。他的兩只襪子一只黑色一只灰色,滑稽地交錯着。而他的雙眼一直在晃動,瞳孔顫顫悠悠,目光竟沒有一刻停穩。
“隔壁瘸子剛取水回來,看見了暗黑之城的一支百人軍隊。聽說還有更多軍隊在朝着集市集結,中午之前就會抵達。”
司諾終于知道了,修在害怕?在這個世道裏,強者永遠威脅着弱者的生存空間,活着永遠比死去更不容易。
“你到底是怎麽招惹到他們的?”修沒想到一時心軟竟然給自己帶來這麽大的後患。
“大概是……額……”司諾也想不明白,只好順口答:“欠他們債吧。”
修白了她一眼,快速将手術桌上的器具搬到一旁,又把三個凳子以品字形摞上去,“從上面走!”
那裏有一個通風口,比密室裏的大了很多倍,司諾應該很輕松就可以鑽進去。可三十三……她将目光挪到他身上——肩松松軟軟,腰藏在寬松的衣衫裏,臀……
一道身影突然橫亘在兩人之間。
修擋住了她的視線。
司諾撇了撇嘴:“你想錯了。”再說,看自己的奴隸怎麽了?
修沉默不言,依然擋住。只一夜,他眼中的疲憊和滄桑更多了些。
司諾心疼地嘆:“謝了,老修。下次來給你個大大的擁抱。”
“別有下次了!”
司諾發現修的眼睛顫動不停,轉瞬明白了他晦澀不明的意味。她招惹的是暗黑之城——大陸三大勢力之中最兇殘最能挑事最不講道理的那個。也許這次分別便是永別。
她擡起手輕輕取下通風口的欄杆,一股陳舊的鐵鏽味順着蕩起的微塵往她鼻縫裏鑽,嗡嗡的聲音從通風口裏微弱地飄來。
底下三十三問修:“那我呢?我能來看你麽?”
“當然能!”修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我的孩子,願主與你同在。”
三十三禮貌地點頭道謝,擡頭對上了司諾從上方射下來的冰冷冷的目光。他不能理解,修又禮貌又熱心腸,做的飯還不錯,為什麽總處處防備?
他垂下頭硬着頭皮往桌上爬。他的一條腿剛剛彎曲擡上桌面,後腰突然被捏了一把。
“勒緊褲帶,別被那個好色的女奴隸販子占了便宜。”修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朝上看向冷臉的司諾,對她翻了個白眼。
“切——”,司諾把背包舉上頭頂,手一撐借力爬了進去。
三十三僵硬着跟上去,心底确定:是該防的!
防備修。
***
在陳舊的通風管道裏匍匐爬行是一件特別折磨人的事。
濃重的鐵鏽味從爬過的每一塊鐵片上溢出,偶爾從通風口飄進來的早飯香與管道角落裏腐爛的老鼠屍體味雜糅在一起。鏽跡斑斑的鐵板上時不時凸起一大塊皮,勾住衣角或挂住鞋帶……
司諾每爬一段距離便扭轉上身朝後看,直到五六次回眸之後,她才終于确定,三十三是真的不會留下來給修當幹兒子,才放心地認真地向前。
緩緩地挪爬了很久,前方通風口從下方照射上來的光更亮了一些。皮靴撞地聲有序地響動,像是很多人有節奏地奔走。
臨近通風口邊緣,司諾放緩速度,悄悄探出目光。
這裏是前往工具集市出口必經的中轉長廊。
一隊井然有序的十人小隊正沿着S型長廊巡邏。趕早出行的人戰戰兢兢接受暗黑之城的檢查,恭恭敬敬奉上孝敬的財物,攀着豎梯爬出去才敢用力呼吸。
***
隊伍末尾,一男一女引起了檢查者的關注。
男人背着個大背包,帶着個深灰色手環,是個奴隸販子。他額前的發稍稍遮住了眉眼,輕抿的下唇和柔和的臉部線條讓他看起來既剛硬又溫和。
可他的眼睛卻那麽堅毅沉着,完全沒有其他奴隸販子的唯唯諾諾。他只是站在那裏,就已經讓周圍的一切黯然失色。
而那個女人,嬌小可人,五官極為精致,漂亮的大眼睛毫不避忌地左瞥瞥右瞄瞄,靈動極了。她跟在那個男人的身側,輕輕揚起下巴,剛好露出脖頸上的深灰色頸環。
這兩人無論相貌還是神态都透着不同尋常,可暗黑之城的兩隊檢查者交替循環地進行了多次檢查,反反複複問了無數個問題,毫無收獲。
其實只要他們把心思多放一點在女人的反應上就會發現,每一次檢查到手環和頸環時,她都會異常緊張。
司諾從通風口進入一家奴隸器具店,偷了一款最新制式的手環和頸環——沒有激活,只是空殼子。
檢查接近尾聲,兩隊檢查者正在交換最後意見。
突然,沉重有力的皮靴聲緩緩地由遠及近,每一聲都沉重地敲擊在所有人心口。
與之相伴的是一道熟悉的聲音:“你好啊,1012號女奴隸販子。”
這個聲音低沉平順,透出幽幽的冷漠和詭秘的肅殺之氣。
司諾沒有回頭,三十三也沒有。但他們都知道,這個人就是把持暗黑之城權力巅峰十年之久的黑暗靈魂——米恩。
人來到近前,一雙烏黑發亮的皮靴先進入眼簾,轉瞬一道人影從身側晃進眸子裏。
是一個又高又瘦又勻稱的男人。身上的衣衫毫無褶皺,褐色卷發柔順地耷拉着,嘴角平直神情嚴肅。
只是他的臉,與常年不見陽光和自然風的地底人,與常年缺乏光芒和營養的叢林人,與司諾這種經常在野地裏穿行的人都不同,有一種瑩瑩的光潔的色澤。
和想象中不一樣。他看起來并沒有暴戾的外表,身上也幹淨得沒有一點血腥殘留。
但是,在米恩的目光掃視中,司諾卻感覺到了深深的壓抑,恐懼從她的頭頂向下蔓延,一點一點蠶食她的理智。她不由自主地背起右手摸向後腰,卻戛然止住。
為了逃脫檢查,他們換了身份,她的背包和暗袋裏的槍都在三十三背上。
她緊張地搓了搓手指,汗珠從掌心淺淺滲出,努力用平和的語氣反問:“您……叫我?”
米恩挑高半邊眉毛盯着她,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一秒一秒,慢長得如同經過了一整個夏天。
而後,米恩又繞着她轉了足足一圈,“1012號女奴隸販子,身形矮小、為人狡猾、善于喬裝、慣性撒謊……不是你?”
司諾臉皮的肌肉隐隐抽了抽:這才是四大集市對她的真實評價。
她仰起頭,露出脖頸上的頸環,緊張到呼吸都不順暢:“我是奴隸。”
為了取信米恩,司諾往旁邊挪,抱住了三十三的胳膊。
“我是主人的情人奴隸!”
三十三的手臂在司諾的碰觸下瞬間繃直,面前的米恩都沒能讓他産生任何情緒波動,卻在司諾的靠近和環抱中瞬間緊張。
他微微垂眸,沉沉地“嗯”了一聲。
司諾随着他的那聲“嗯”重重點頭:“再說了,您描述的那個人長成那樣,可沒我好看。”
司諾說完這句話,周遭立刻安靜下來。
她察覺到無數道目光朝自己投射過來,思緒像被瞬間抽空,下意識又補了一句:“不然我怎麽可以站在這麽好看的主人身邊。”
一道道目光齊刷刷轉向她身旁的三十三,瞬間充滿認同。
可不舒适感仍然緊緊威逼着司諾逐漸脆弱的神經,仿佛有一把尖刀,正懸在她的心口上,随時可能穿透謊言将她釘死在原地。
同類推薦

惡魔心尖寵:小甜心,吻一口
【高甜寵文】“小,小哥哥,褲,褲褲可以給知知嗎?”每次一想到當初與宮戰見面時,自己的第一句話,許安知都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就這麽一點小貪心,她把自己一輩子給賣了。用一只熊換了個老婆,是宮戰這輩子做的最劃算的一筆生意。每次想起,他都想為當時的自己,按個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