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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後,司諾發現三十三睡着了。
他雙臂抵着樹洞邊緣枕着臉頰,長腿委屈地向上彎曲折疊,搭在洞壁。他雙眼緊阖,長長的睫毛密密麻麻地覆蓋着,遮住了所有不安。
司諾面對他斜躺,蜷曲雙腿,單手枕着頭,繼續她在密室的小木板床上沒做完的事——微笑着,欣賞三十三的容顏,呼喚美夢。
***
黑夜裏的暗聲消失的時候,第一抹光亮穿透薄薄的雲層灑向人間。
司諾活動了僵硬的脖頸和麻木的腿彎,撥開樹藤朝外看去。
三十三正在往大木罐裏丢淨水片,而一旁彎折的樹枝上正搭着兩套濕漉漉的防護服。
司諾抱着軟墊走過去,他自然而然地伸手拿過,細細地折疊起來塞進背包,遞上兩片葉子。
葉子折疊成一個中間有凹洞的形狀,裏面裝着清澈地反射着波光的水。而她就着葉子小口小口抿水的時候,他又去試防護服的晾幹程度。
真像個……賢惠小媳婦……
可惜,“媳婦”或“妻子”這樣的角色,已經快要被這個時代遺忘了。
赫赫炎炎的太陽光從樹頂冒頭。
司諾蹲在小溪邊的幾塊凸石上,捧起溪水沖洗昨天在樹洞周圍沾染的泥土。
三十三一邊整理背包,一邊朝她嘿嘿她直笑。她并不明白他在高興什麽,但嘴角就是不争氣地跟着揚起。
下一瞬,三十三臉上的笑突然消失,轉而是一種茫然,短暫的茫然之後變成了驚慌。他張口喊起了什麽……
突然,她的右腳腳踝被極大的力道從兩個方向絞合,落腳的凸石向外翻倒,她站立不穩跌入水中,腳踝處的絞合力猛然增大,将她扯入水底。
落水的一刻,她聽見了水中傳播開來的三十三的聲音:“離開那裏!”
終究是慢了一點。
***
溪水并不深,但是拖住司諾腳踝的東西沿着溪底快速朝前蹿行,她的頭幾次冒出水面,又被慣性拖拽下去。
再一次冒頭,她呼足一口氣向下沉去,努力睜開雙眼朝腳底張望。
翻騰的水珠騰騰向上遮擋了大部分視線,她只能看見腳踝下方,有個大大的黑影。黑影旁,碎裂搖曳的水泡中,淺棕色的浮草随着水浮浮沉沉。
她往下一鑽,伸手撥弄浮草,沒有黏膩的觸感,反倒像軟軟的毛。
動作比思緒快了一秒,“浮草”被撥開,露出一只長滿絨毛的鳌足,鳌足前端的鉗環過她腳踝處的皮靴,緊緊箍着。緊貼着鳌足的幾只長滿倒刺的腳,正淩亂地踩在河沙中向下游而去。
是昨夜見過的那種怪蟹!
怪蟹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司諾完全沒有機會再次冒頭——它想讓她在水中溺斃!
她的背包留在了溪邊,她的槍和刀都在裏面。她的三十三……
沒再浪費多一秒的猶豫,司諾擡起沒有受到鉗制的腳對準它眼睛部位狠命踹過去。
一下、兩下、三下……她也不知有沒有踢到,她只知道不能讓這只巨大的怪蟹恢複冷靜,不然它的尖刺和倒刺很可能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身體。
十幾下之後,怪蟹鉗住司諾腳踝的鉗突然松動。
她将手探向溪底,借力翻滾,只轉了半圈便徹底擺脫了怪蟹的控制,翻轉身朝上游奮力一竄,繼而把頭探出水面猛烈吸氣吐氣。
一根樹枝從岸邊樹幹上垂低着從她肩膀擦過,她立刻反應過來,拽了上去。
只一秒,她只借此停頓了一秒,小臂粗的樹枝“咔”一聲折斷,随着她一起向下游飄去。
是水流。水流的速度遠遠大于上游。
司諾看向水底,湍急的水浪遮擋了視野,原本半人深的溪水變得深不可測。耳邊的水聲越來越大,從叮叮咚咚到嘩嘩啦啦,其中還夾雜着水聲碰撞在岩石上的清脆悅耳之音。
她翻轉身,朝下游方向看去,水浪急速朝前,在三十米外戛然而止。浪的盡頭,是沒有一片雲朵的灰蒙蒙的遠山,以及初升的像一只血色眼珠的紅日。
忽然,面前的水面突然上升,騰起的水霧後冒起一個巨大的陰影,一只鳌足穿破水壁掐住了她的右手腕。
她的手腕很細,跟那巨大的鉗比起來簡直柔弱得不堪一擊。
巨蟹在翻湧的浪波中露出雙眼,下一刻一根尖利的長刺緩緩擡起。距離很近,近到司諾能看清它步足上的每一根倒刺,以及倒刺裏的血槽。
她只遲鈍了一瞬,立刻蜷曲雙腿用力朝下蹬,怪蟹被她踢得沒入淩亂的水波,可巨鉗沒有絲毫松動,把她也帶入了深水之中。
長長的尖刺在水中舞動,朝着她的面門襲來。
浪花突然增多,水流湍急下行。司諾和怪蟹,一人一蟹,從在溪流中平行突然變成了在水洩中下落。
瀑布!
只一秒反應,她的背生生砸在岩層上,又被水沖刷得翻了個方向,又一塊岩石砸在胸口,嘴裏一股腥甜味急速上竄。
“噗通——”怪蟹先一步跌落下去,帶着她砸入水中。
頭暈目眩,右手無法動彈。她左手試圖分開水流向上,但每一次滑動背部都會傳來鈍痛,牽扯着千萬縷的疼痛神經。
肺裏的空氣到了極點,嘴裏冒出了無數個泡泡。
怪蟹帶着她朝下沉去,水花翻湧遮擋了視線,冰冷從腳趾一直朝上蔓延,很快遍布全身。
就這樣了麽?就這樣了吧。
三十三?他自由了!
海浪的聲音沙——沙——沙——地鑽入她的心底。
一朵巨大的浪花突然在她眼前綻放。
***
“媽媽——”小司諾沿着黑漆漆的走廊向外走。黎明将至,她聽見了響動,醒來卻沒見到母親,她感到了害怕。
她穿過走廊,走到廚房門口,一攤鮮血穿過殘渣,沿着縫隙流向廚房裏。一只小碗碎在身側,裏面流出淡黃色的雞蛋羹,一半在碗裏,一半在地上被半邊鞋印覆蓋。
這本是她八歲生日的“蛋糕”!
她推開門,看見了一片血紅。
“媽媽——”
——據說,人在瀕死之際都會看見自己最想念的人。
***
痛!劇烈的疼痛從胸口迸發。
一連串猛烈的咳嗽之後,司諾艱難地睜開了眼。
三十三漂亮的臉印在她的目光裏。他一言不發,凝重地咬着唇,眼裏的光反射出亮晶晶的色澤。
司諾咳嗽着笑了:“我以為我死定了。”
三十三抹了抹眼角,撇開臉:“你死過一小會兒。”
死過?原來落下瀑布之後,那種被死神召喚的感覺是真的。
司諾撐着雙臂想要坐起,胸口悶得一口氣喘不上來。三十三的手臂不失時機的從她後背環過,扶住了她。
這樣一來,她的頭剛剛抵在在他的肩頭,擡眸就能看見他的半邊臉,他的睫毛濃長,托着細密的小水珠。他的額角因為接連突發事件蹭掉了止血貼,傷口暴露在外,血珠從血縫裏向外擠出。
仿佛是察覺到了什麽,三十三擡手朝傷口摸過去。
司諾連忙握了他的手,輕輕搖頭,用自己細長而柔軟的指尖劃過傷口邊緣,又劃過他眼角,停在睫毛上,輕輕點了點。
司諾冰涼的手指帶給三十三陌生的觸感,他的眼睫動了動,不自在地眨起了眼。
旖旎,暧昧,甜甜的味道鋪滿鼻尖。
他能聞到司諾身上被水浸透的潮濕之氣帶起陣陣淡香,眼睛眨着眨着就開始瞟她,每次只瞟一眼就連忙挪走目光,大概什麽都沒看清。
司諾把頭埋在他肩窩裏沉沉地笑了。
“你……胸口疼嗎?”三十三的聲音聽起來很歉疚,和他僵直的身體形成巨大反差,“剛才你呼吸沒了,我腦海中浮現了一種救人方法,就……”
司諾擡頭:“就怎樣?”她還挺好奇,失憶的三十三在危機關頭會想起什麽。
“我就……”他又瞟了眼她,抽走手扭開頭,像個做了錯事的小孩那般小聲的說:“按着你的胃部和胸口,排出多餘的水,灌入更多的氣……”
司諾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胸口,三十三的脖子迅速蹿紅,轉開頭去。
她瞬間明白剛才他對自己做了什麽,也明白要一個乖小孩說得太直白簡直有點欺負人,只好自己帶過:“嗯。你救了我,謝謝。”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她也覺得老臉微微發燙。
***
這是一個深潭,上面是道十多米高的疊層瀑布,周圍是陡峭的岩壁和潮濕的苔藓。綠油油地苔藓上,偶爾點綴着一些花朵,有粉色的有白色的,在水霧背後的彩虹裏向上生長。
朝向東南方的位置有一個小缺口,深潭裏的水從那裏繼續向下流,單憑聲音就能知道那是一道更大的瀑布。
從空中往下看,這個深潭就像一口井,垂直向下,避免了陽光的直射,更因瀑布濺起的水花而清幽涼快。
司諾的傷大部分在內,只有手腕被硬鉗刺破留了很多血。
三十三悉心地幫她貼好止血貼,而她也幫他重新處理了各處傷口,然後兩人看着瀑布各自幹吞了一片消炎藥。
不一陣,三十三仿佛想起了什麽,“還有兩套防護服在上面,我去取回來。”
“別去了。”司諾阻止着:“背包裏還有兩套,洗了晾幹就行。”
她現在有點害怕他一去不回。
“哦。”三十三很聽話的應下了,起身走向一塊大石背後,不一陣拖着龐然大物踩着碎石踢踢踏踏走了過來。
是那只怪蟹。它的兩只眼睛插着三十三親手制作的兩個裝水的小木罐。
“你拖它過來做什麽?”司諾有些後怕地朝後挪動。
“我要吃了它!”三十三轉身在地上找石塊,“誰叫它欺負你!”
他舉起一塊大石頭重重砸下,石頭在怪蟹堅硬的甲殼上砸出一個小凹口,彈起來落到他的腳背上。
“哎喲——”這顯然很出乎他意料。
司諾嫣然而笑。三十三撓了撓頭也跟着笑。
兩人合力将怪蟹背殼卸下,用殼裝上肉架在石碓上烤。怪蟹的步足被掏空,做成了儲水裝備,架在樹枝上烤。
雖然腥味很重也沒有鹽味,他們仍然美美地飽餐一頓,還喝上了熱水。
這一天,就在劫後餘生之後,兩人在不被陽光直射的深潭裏吹着瀑布帶來的微風,看着變幻色彩的彩虹,一直到日落。
寧靜、平和,沒有絲毫危險氣息。無論在叢林還是在野地,司諾從來都槍不離手,從來在睡夢中依然緊繃,甚至在尋找水和食物的時候都時刻防備。
這種安寧的感覺,她第一次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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