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救救——
外婆睜開眼的瞬間,傅一白在感到強烈喜悅的同時一陣脫力,若非身後護士及時伸手攙扶,她一定會跌坐在地上。
緊繃了幾個小時的神經在此刻終于稍稍松了些,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緒,任由淚水劃過面頰。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站在病床邊上,緊緊握住外婆的手,低着頭不斷重複,“……太好了。”
昏迷了幾個小時的外婆似乎沒什麽精神,半眯着眼,定定的看着她,模樣有些呆愣。
傅一白并不見怪,俯下身去靠近外婆的面孔,柔聲說道:“外婆,是我,我是妹妹。”
那是外婆老家的方言習慣,家裏最小的孩子男生叫弟弟,女生就叫妹妹。傅一白和母親都是獨女,兩代人都是外婆口中的“妹妹”。
外婆看了她好一會兒,微微擡起手,似乎是想說什麽。傅一白趕忙側過耳認真傾聽,半晌,什麽也沒等到。
“小姑娘你先別急,”一旁的醫生走了過來,“先到後面等一下。”
傅一白趕緊讓出了位置。
醫生走到外婆床邊,問道:“婆婆,你叫什麽名字?”
外婆張了一下嘴,依舊沒發出聲來。
“記不記得自己叫什麽名字呀,”醫生又問了一次,“能開口嗎?”
傅一白忍不住插嘴:“她平時也經常記不得的,她有阿爾茲海默症。”
醫生點了點頭,又說道:“婆婆你往上看一下試試?”
外婆這一次終于給出了正确的反饋。
一番檢查後,醫生告訴傅一白,她的外婆已經暫時脫離危險,但保險起見還是需要留院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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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症搶救室裏遠不止一個病患,醫護人員進出繁忙,家屬不能随意進入,只能在外等待。等待區域幾乎沒有空座椅,在這兒熬夜是個辛苦活,護士建議傅一白把家裏的大人叫來。
傅一白家裏沒別的大人,除了她以外唯一趕來的只有社區工作人員。人家前前後後幫着辦理完了手續,傅一白哪好意思再讓人家陪夜,只能自己留着。
離開搶救室前,她又跑去和外婆說了幾句話。
外婆虛弱得發不出聲音,但好像認出了她,見着她後表現得很激動,拉着她的手不肯放。
“我就在外面,有什麽事醫生會叫我,我馬上就進來,”傅一白俯下身像哄孩子似的哄她,“你餓不餓?有什麽想吃的,我去準備。”
外婆微弱地搖頭,手上的力道卻更大了些。
“我也想留下陪你,”見外婆還有些力氣,傅一白更放心不少,“但這不符合規定。你乖乖待着,我給你買好吃的,好不好?”
她說完便像往日那樣,親昵地在外婆的面頰上親了一口。
這果然起到了安撫作用,外婆之前一直半睜半閉的眼睛一下睜得滾圓,幾秒後緩緩松開了手。
傅一白沖她笑:“睡一覺,起來我就來接你,好嗎?”
見外婆眨了下眼,她權當做是在點頭,安心地走出了急症搶救室。
韓景初整個腦子嗡嗡的。
他懷疑自己并未清醒,此刻依舊身處夢境之中。
夢裏他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還有個哭紅了眼的清秀女孩拉着他的手管他叫外婆。
講道理,就算是穿越到了未來,他也應該是外公才對。
女孩兒穿着他們學校的校服,身上和頭發上都濕噠噠的,看起來沒什麽精神,握住他時手指也是涼涼的。
她說她叫“妹妹”,這是什麽怪名字。
是不是自己的大腦把不久前熱心幫助老奶奶的事當做了素材,在胡編亂造?
還真會編啊,嘴唇的觸感可太真實了……應該是真實的吧?
他上一次被異性親吻的經歷可以追溯到十多年前,已經徹底失去對比參考的價值。
“心跳得有點快呀。”護士走了過來,一臉擔憂地看向一旁的顯示屏。
韓景初閉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呼出。
這一定是個夢,此刻沉重又難以控制的肢體太像夢境帶來的副作用了。等醒來,一切就會恢複原狀了吧。
八個小時後,韓景初默默躺在病床上,看着頭頂上雪白的天花板,大腦宕機。
“婆婆,今天感覺怎麽樣?”戴着口罩的小護士熱情地問道。
不太好,首先“婆婆”這個稱呼就讓我感到非常糟糕。
“你的外孫女就在外面,待會兒你做完檢查就可以讓她進來了,”護士告訴她,“你現在指标都挺好的,沒什麽問題的話馬上就能回去啦。”
韓景初艱難地開口:“外……”,剛發出第一個音節,他就被陌生又蒼老的聲音吓了一跳,停了下來。
“對,你的外孫女,”護士耐心地重複,“她很關心你呢。”
她說完,輕輕地“啊呀”了一聲,又看向了顯示屏:“怎麽心跳又快了呀?”
哪個男孩子被陌生的漂亮姑娘親一口還能保持心如止水呢,韓景初臉怪燒的。
但這點小插曲,相比自己此刻的處境完全不值一提。
“這裏是……醫院?”他問護士。
“對呀,”護士告訴她,“你昨天中午突發心梗,很危險,還好當時正巧在派出所,處理得非常及時。婆婆你真是福大命大!”
韓景初想到了什麽,蹙起眉頭,掙紮着想要起身。
護士趕忙扶他:“小心小心,動作慢一點。”
“有沒有鏡子?”韓景初問。
他心中有不妙的猜想。
護士想了會兒,跑去借來了一臺手機,沖着他打開了前置攝像頭。
“喏,看起來起色挺好的,對吧?”她告訴韓景初。
韓景初看着手機屏幕裏蒼老的面孔,終于認清了一個事實。
自己真的成了昨天那個僅有一面之緣的老太太。
“……那我呢?”他喃喃道。
護士沒聽清:“什麽?”
——那我去哪兒了?
我在哪兒,現在情況如何,還好嗎?
這個問題在大約兩個小時後得到了解答。
當他坐在輪椅上被推出搶救室,一眼便在等待區的長凳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的父母。
一天不見,他們看起來都蒼老疲憊了許多,正憂心忡忡地望向搶救室的大門。
韓景初震驚地回過頭去,可惜搶救室的大門已經再次關閉,看不清裏面的情形。
“我,我……回去……”他奮力開口。
我好像就在那裏面!讓我回去!快讓我回去!
“嗯,”推着輪椅的女孩兒彎下腰對他露出溫柔的笑容,“我們現在就回去。”
說完,她又伸出手來,小心地整理起了韓景初的頭發。她的眼睛依舊有些紅紅的,眼眶下隐隐泛着青,模樣顯而易見的憔悴,卻又努力裝出一副精神模樣。
見她抿着嘴唇笑着看向自己,韓景初一瞬間幾乎做好了再次被親的準備。
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女孩兒很快站直了身體,推着輪椅向外走去。
韓景初舒了口氣,扭頭望向等待區的長椅。
爸——媽——我在這兒——
可惜,他只發出了一些怪異又幹啞的聲音,除了那女孩兒,無人在意。
“嗯嗯,”女孩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在,沒事的,放心吧。走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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