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一些考驗
傅一白渾身都散發着勤快能幹的氣息,韓景初下意識便默認她做菜必定也很有一手。
桌上的菜色看着很家常,一碗花菜燒肉圓,另一碗是剛出鍋的紅苋菜。
韓景初在夾菜前習慣先吃口飯,筷子才剛接觸到飯粒,就愣住了。
這米飯未免也煮得太濕了,全都黏連在一塊兒,幾乎就要成為一塊糕,但又不足以被稱為粥,不上不下的,可以想見口感必定十分微妙。
他看了一眼眼眶依舊泛着紅的傅一白。
傅一白已經開吃,正鼓着腮幫子咀嚼,好像一點兒也不覺得這飯有問題。
韓景初不好意思抱怨,試着把飯塞進嘴裏,口感果然一塌糊塗,軟踏踏的像漿糊。
他又去夾紅苋菜,驚訝地發現傅一白在下鍋前把菜都剪成了小段,一筷子下去只能夾起一丁點兒。
這是為了省着吃?不至于吧。
吃進嘴裏後口感軟軟糯糯,但除了苋菜原本就有的鮮香口味外,幾乎嘗不到幾分鹹味。
韓景初硬着頭皮嚼了會兒,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那麽糯的菜,他嚼起來卻有些費勁,要咽下去也不輕松。
再看桌上的另一道菜,煮得軟軟的花菜和肉糜做成的圓子也都是十分柔軟不需要太多咀嚼的食物。
老太太門牙還算完整,但後槽牙缺了不少,有的只剩上邊,有的只剩下邊,真正能用的沒幾顆,還使不上什麽力氣。
傅一白不是不會做菜,而是為了配合外婆,刻意地調整了飯菜的口感。苋菜少鹽,恐怕也是為了照顧外婆的身體。
韓景初在家時過着仿佛小少爺一般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吃的用的都只挑合心意的,從未想過還有同齡人有着這樣與他截然不同的生活。這讓他莫名慚愧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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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有點淡啊?”見他不動筷子,傅一白主動解釋道,“今天醫生特地關照我的,以後做菜要盡量少放鹽,你将就一下吧。”
韓景初點了點頭,又往嘴裏塞了一大口軟爛的米飯。
“我也覺得有點兒不下飯,”傅一白說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縮了縮脖子,“下次還是稍微再多加一點兒吧,就一丁點兒應該沒關系。”
韓景初滿口是飯,點了點頭,“唔”了一聲。
花菜燒肉圓倒是比預料中美味很多。花菜吸飽了肉圓炖出的湯汁,一抿就碎,口感微微帶甜,比肉本身更好吃,很下飯。
“對了,”傅一白吃着,忽然想到了什麽,“曉曦姐姐說要給你做個手環,把家裏的地址和我的電話都寫上去,這樣以後就安全多了。”
她嘴裏的曉曦姐姐,便是今天陪她一起來醫院接人的社工。那姑娘莫約三十上下,為人熱情做事麻利,說起話來卻是溫溫柔柔的,讓人不由得心生信賴。從她們的對話猜測,韓景初之前坐的輪椅,也是曉曦姐姐為他們暫借來的。
“好啊。”韓景初點頭。
“不過,你最好還是不要一個人出去,”傅一白說,“不安全。”
韓景初還是點頭:“好。”
這幅身體雖然依舊老邁,但內在卻已經完全不糊塗,他自然不會存心給傅一白添亂。
傅一白沖他笑了一下,繼續吃飯。
明明才剛掉過眼淚,眼眶還紅紅的,模樣看着還很憔悴,長相也不是偏甜美的類型。
可笑起來卻偏偏很動人。
韓景初心中忽然湧起了一絲沖動。他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然後小聲喚道:“妹妹?”
才吐出口,他便被莫名襲來的尴尬與羞澀徹底籠罩,仿佛剛才做了一件很不道德的、值得羞恥的事。
傅一白全然不知道他的這番心理活動,十分自然甚至是有些高興地應了一聲:“哎,怎麽啦?”
沒事兒,就是想這麽叫一聲試試。
韓景初支吾了一會兒,終于想到了一個借口:“菜很好吃。”
“嘿嘿,”傅一白故作得意,“那當然,我那麽聰明,學什麽都快。”
韓景初也跟着笑了起來。
青春期男生,機緣巧合之下與同齡美少女朝夕相對共處一室,這是不少小說漫畫都會出現的經典題材,本該令人臉紅心跳。
韓景初身處其中,卻心情無比複雜。
比起那些萌動和旖旎,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究竟為什麽會突然變成老太太,自己真正的身體現在又是什麽狀況。
按照邏輯推斷,極有可能是老太太心梗暈倒與自己車禍昏迷的時間恰好重合,之後又被送到了同一家醫院,于是交換了靈魂。
也就是說,傅一白的外婆此刻極有可能正呆在自己的肉體裏。
那在旁人看來,自己不就是徹底被撞傻了嗎?
想象着自己的外表做出各種老年癡呆舉動,韓景初産生了強烈的不安。
才剛答應了傅一白不亂跑,可他現在迫切地想要去醫院看看情況如何。要怎麽為自己創造條件呢?
正想着,房門伴随着咯咯吱吱的聲響被推開了。傅一白一邊往裏走,一邊用毛巾擦着頭發。
“好大的雨啊,”她說着走到了陽臺邊,“看來這衣服是幹不了了。”
她剛洗了澡,身上帶着一股溫暖又潮濕的香氣。
“就算幹了恐怕也是一股鹹魚味,還得重洗。”她說着走到了床邊,放下了毛巾,沖着韓景初嘆了口氣,“我讨厭臺風。”
韓景初看着她身上松垮垮的大T恤和格子睡褲,心裏想着的卻是全然不相幹的事兒。
總覺得傅一白有哪裏不一樣了,很不對勁,讓他莫名的不好意思。
當傅一白盤着腿坐到了床邊上,身上那股香香的味道徹底将韓景初包圍,韓景初後知後覺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傅一白好像沒穿內衣。
這個認知令他面紅耳赤。他刻意地扭過頭,不去看她。
傅一白渾然不覺,拿着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畫面上正在播放本地新聞,主持人提醒大家最近幾日盡量不要出門。
“這臺風叫煙花,名字還挺好聽呢,”傅一白說,“煙花啊……我都好多年沒放過了。”
韓景初看她一眼,又飛快地把視線移開,随口應道:“啊?嗯。”
傅一白歪過頭:“你是不是身體還不舒服?”
“沒有啊,我挺好的!”韓景初趕忙說道。
“我不信,”傅一白靠得更近了些,“是不是很累,說不動話?”
韓景初回憶起送老太太去派出所的經歷,一路上老太太的嘴幾乎沒停過,一直叨叨,大半都在說自家的外孫女。
她都說了些什麽呢?韓景初那時不停地随口應和,并沒往心裏去。
對比之下,現在的“外婆”一定顯得異常沉默。
“累的話就早點休息吧?”傅一白說着又一次拿起了遙控關了電視,“不看了,我也挺困的。”
說完,她擡起手來,摟住了韓景初的肩膀,湊過來在韓景初的面頰上用力親了一口。
“晚安啦!”她笑着說。
韓景初僵硬着一動不敢動。
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卧室裏一共只有一張床,上面擺着兩個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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