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怪好聽的

“姑娘可是感了風寒?”

那軍爺連忙道,“可要請郎中瞧瞧?”

“不是不是,之前好好的,”

族長有點慌,這再一請醫用藥得耽擱到什麽時候,“她這身子,一直都是這樣時好時不好,咱們可照管得精細着呢,奈何胎裏帶來的毛病……吃了藥也不管用。”

那軍爺冷着臉皺了皺眉,很明顯對這族長有點看不上,看向陸雪禾道:“我問的是姑娘。”

“冷,”

陸雪禾立刻順杆爬,抱着小黑貓瑟瑟道,“我要皮襖子穿,冷,咳咳咳咳——”

“你哪裏有什麽皮襖子,”

不等族長開口,旁邊一婦人就急了,“軍爺面前,你這孩子胡說什麽呢?”

“嗚嗚嗚,嘤嘤嘤,”

陸雪禾一手抱着小貓,一手就去抹不存在的眼淚,嗚嗚嘤嘤地帶着哭腔道,“我爹娘昨夜分明給我托夢了,說是他們留給我的東西,都在你們那裏,嗚嗚嗚……”

說什麽也得從陸家家族裏刮一層皮來,鹹魚也得攢個鹹魚本。

那軍爺眼中精芒一閃,沖那族長冷笑一聲道:“陸先生可是江南名士,當初也做過大學士的,雖說犯了事,可皇恩浩蕩,懲處的只是先生一人,連族人家人都未連坐,也不曾抄沒家産……那陸先生的家産如今何在?”

陸霈乃是江南名士,也曾做過官,兩袖清風又是虛職,家産雖不豐盈,但比及一般人,還是很可觀的。

“這這這……”

陸家族長臉一僵,尴尬有點掩飾不住,還是硬着頭皮解釋道,“軍爺說的對,只是軍爺有所不知,當初陸霈死後,陸夫人得了重病,每日都要吃大補的東西吊着……他們家的錢,可不都填了這窟窿了!”

說着,連忙又急急補充道,“族裏也不是不管,可這誰家沒個難處?這……已經是盡力了。”

那軍爺神色不動,手按在腰間佩刀的刀柄上,盯着那陸家族長:“哦?”

陸家族長額上冷汗都出來了,心裏懊惱不疊,本來今日想迎着這沈将軍的人,能巴結一下這些貴人,誰知道這些人一個個都不好糊弄。

“等等等等,”

陸家族長哪裏敢得罪這些軍爺,忙忙又道,“自然,陸家的家産還是留了些的,都是族人看顧才幫下的……雖說不多,族人也是盡力了。”

說着瞧了瞧軍爺的臉色,又嘆一聲道,“不過,陸霈無有後人,房産自然是按族裏條律歸了族。”

那軍爺點了點頭:“這是自然。”

“這是周文書,”

說着又立刻示意另一個矮個子軍爺過來,給陸家族長介紹道,“在将軍府長史手下辦事,此行都是他掌管細賬,還請族長将陸姑娘該有的東西,讓周文書一一詳記,在下回去也好跟将軍交代。”

陸家族長知道逃不過,況且當初吞了陸霈的家産委實不少,又怕這些殺人不眨眼的軍爺跟他翻臉後獅子大開口,連忙讓手下一個辦事老成的,趕緊去準備了。

“陸姑娘聰慧,”

這時,那軍爺若有所思看向陸雪禾道,“等周文書記下了,姑娘仔細看看,沒錯處了咱們就走。”

聽說這陸霈的女兒在陸夫人死後得了失心瘋,這瞧着也還好啊。

陸雪禾的心跳劈了一個叉:她不聰慧,必須不聰慧,必須是個得了失心瘋的樣子。

“咿呀……”

這麽想着,陸雪禾一臉自迷滿眼飄忽地開了一下嗓,将自己學過的昆曲《牡丹亭》的幾句一唱三嘆唱了出來,“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一邊唱,她還不忘抱着貓袅袅轉個圈,腰身略扭,甚至還想甩一個水袖……當然沒甩成,她的襖袖子太窄,客觀條件不允許。

那幾位軍爺:“……”

陸家族人:“……”

“你這是在做什麽怪,”

陸家族長皺眉道,說着看向那幾位軍爺,“軍爺別介意,這孩子也是可憐,幸而将軍憐惜。”

那軍爺點一點頭,有點不滿地又掃了陸家族長一眼:吵什麽吵,一吵這陸姑娘就不唱了……

不知這陸姑娘唱的是什麽曲子,還怪好聽的。

陸家族裏的人大約是急着想把陸雪禾送走,辦事很是利落,很快,就跟那将軍府的周文書交接清楚了一些物事:

一個梳妝匣子,裏面裝了十幾件普通的首飾,還有二十多兩碎銀子,最多的就是書,摞起來好幾摞那種,再有就是幾樣筆墨紙硯之類,別的也就沒什麽了。

陸雪禾等那周文書都登記完,立刻抱着貓又嘤嘤嘤道:“都是我爹娘留下來的嗚嗚……給我,給我。”

那陸家族長狠狠抽了一下嘴角:這些東西除了那幾本書和筆墨紙硯外,哪裏是陸霈夫婦留下的?

陸霈夫婦留下的值錢的,早被瓜分過了,這時候打死也不肯吐出來的,這些,也不過是如今無奈,只能裝一裝湊數的,這醜八怪真是瞎說。

“還有那扳指,”

就在陸家族長才松了一口氣的時候,陸雪禾又指着他的手道,“我爹爹的,我爹爹的!”

“放——胡說八道!”

族長一看陸雪禾指着就是自己手上戴的扳指,頓時急了,那可是金扳指,是他家自己的,跟陸霈完全沒有關系。

“嘤嘤嘤,我爹爹明明說了,”

陸雪禾帶着哭腔道,“就是我爹爹的,我爹娘就在這裏看着呢——”

陸家族長差點氣的跳腳:真是放屁,就是陸霈真掀棺材板出來了,也不敢強要別人家的東西!

“族長,”

那軍爺冷眼看着,這時忽而開口道,“陸姑娘确實有些失心瘋不假,就算姑娘認錯了,難道姑娘此番遠行,陸家沒有一點關照不曾?”

陸家族長幾乎背過氣去,但生怕越耽擱事情越多,最後沒巴結到将軍府,反而惹一身騷,只能萬分不舍将那金扳指撸下來,忍着心疼遞了過來。

陸雪禾嘤嘤嘤哭着一把抓過來,視線又往旁幾個人身上溜過去。

那幾個人下意識後退了幾步,繼而跟着族長一起,迫不及待将陸雪禾和那幾位軍爺送出了院子。

那幾個軍爺是騎馬過來的,還帶來了一個氈蓬的騾車。

讓陸雪禾上了車,又把從陸家拿到的那些東西一股腦也放進了車廂裏,小小的車廂一下子塞得就有點擁擠了。

陸雪禾不嫌棄,擠一點也好,還暖和。

“喵嗚~”她懷裏的小燈泡也奶聲奶氣叫了一聲,又在她懷裏蹭了蹭,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窩在她懷裏開始打盹了。

吃飽的小奶貓這時候身子熱乎乎的,陸雪禾跟它抱團取暖,也有點犯困。

只是騾車十分颠簸,她心裏又裝着事,根本睡不着,就悄悄掀開車窗上的小氈簾,好奇打量外面陌生的世界。

這時大約是在鄉下的緣故,又是才下了雪,路很泥濘,行人也極少,只是能看到一些樹木,還是綠的,不像是北方那種一到冬季就光禿禿的樹幹。

陸雪禾一邊看着景,一邊在心裏盤算了一下。

陸家是在江南,她要被接去的地方,是在那大炮灰沈将軍所在的雲川城,那可是一處西北重鎮邊城,距離這邊很遠。

就這騾車的速度,兩個月能走到就不錯了。

陸雪禾只盼着越慢越好,晚一天接觸那個大炮灰沈将軍,她就能多活一天。最好能給她足夠的時間讓她消磨了解一下這邊的情況,等做足了準備,說不定能早點逃之夭夭。

過了幾個稀疏的村落後,一行人上了大路。

陸雪禾這才發現,這邊大路上還有一隊人馬。這一隊人馬中,有十幾輛騾車,明顯拉了不少物資。

除了這些騾車外,還有二三十個騎馬的軍士,以及車隊旁還牽着幾頭輕裝的騾子,明顯是為了騾車長途趕路備換的。

接她的這幾個軍爺,過去打過招呼後,就跟這隊人馬合攏了一起繼續趕路。陸雪禾意識到,看來那位大炮灰沈将軍,并不是專程派人過來接她的,應該是讓這些辦事的順路接了她。

這時,先前那位幫她登記東西的周文書,策馬走到了她的車廂外。

“陸姑娘,”

周文書的聲音很沉穩,人雖矮,但一雙小眼睛也透着精悍,“有些事要請姑娘知曉,姑娘若是不累,在下跟姑娘說說?”

“周文書請講。”

陸雪禾下意識忙應道。

應了這一聲,又覺得自己表現太正常了,頓了頓,一開口又咿呀唱了起來:“咿呀……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咳咳?”

周文書沉默等她唱完這句,見她不唱了,忙輕咳了兩聲試探道,“姑娘怎麽不唱了……”

這陸姑娘一開口,他們這幾個人都忍不住策馬靠近了騾車呢!真是從未聽過這麽好聽的曲子。

“……誰唱了,你說吧,你要說的是什麽事?”陸雪禾繼續裝傻。

再唱就不會了,她就學了這幾句。

“是這樣,陸姑娘,”

周文書一聽她不唱了,眼底劃過一絲遺憾,知道這姑娘有些失心瘋,也不敢多問,忙趁着這姑娘還算清醒的時候說事, “再過兩個多時辰,我們會到一個鎮子,到了那邊,給姑娘買兩個人使喚。”

他們這一行人,是在回京城辦完事回程中,接到了将軍府的信,讓他們返程時繞到這邊,接走這位陸姑娘。

這一路要走很久,這一個姑娘家,只怕有很多不便。将軍當初給的信兒,也是讓看着行事,定要照管好這陸姑娘。

“好。”陸雪禾自然沒意見,不然跟着幾個大男人,路上她要是想方便連望風的都沒。

“還有,那鎮子是個大鎮,”

周文書說的很細致,“只怕我們往西走,路經的最後一個大集鎮了。那鎮子東西多,也全乎,姑娘還有什麽想添置的,最好在那鎮子買全了——自然,姑娘看上只管說,但凡在下能做到的,盡力會幫姑娘。”

他也不敢把話說死,畢竟這姑娘時不時有點不正常,萬一看上個金山銀山非要買,那肯定也不會給她買的。

“嗯,我明白,”

陸雪禾笑眯眯道,“我心裏清楚着呢,我并不瘋……”

說着又哼起來,“池塘的水滿了,雨也停了,田邊的稀泥裏,到處是泥~鳅——”

昆曲就會那幾句,這一次直接換《抓泥~鳅》的兒歌瞎哼哼了。

越說自己不瘋,別人才會信你瘋。再輔助時不時裝個傻,估計就進了精神病院,醫生都得給開藥了。

周文書眼角一抽:“……姑娘确實不瘋,姑娘聰慧着呢!”

果然是時不時就會瘋一下。

可是瘋的時候,哼的曲子可真是好聽呢,他們從來都沒聽過。

雪地裏騾車辘辘響着,時而傳來那幾位軍爺身下馬匹的輕嘶聲,伴着沓沓馬蹄聲,是陸雪禾從未感受過的,不由也覺得十分新鮮。

呼吸了一下清冽的空氣,陸雪禾只覺得精神好了許多,索性開始默默盤算,到了那鎮子上要買什麽。

……

兩個時辰過後,陸雪禾都覺得開始坐的屁股疼,肚子又開始有點餓的時候,那鎮子終于到了。

果然是個大鎮,一下子人多了起來,賣果子點心等各類小吃的一應俱全,遠遠就能聽到買賣讨價還價的聲音,小販子們一聲高一聲低詠嘆調一樣的叫賣聲更是嘈雜不堪。

煙火氣一下子就有了,陸雪禾頓時來了精神。

到了鎮子這邊的驿站後,這隊人開始修整。

陸雪禾跳下騾車後,有點心急地就想跟那周文書說逛一逛去。誰知一轉身,只覺得似乎被一道涼涼的視線鎖住了。

她下意識看過去,卻見人來人往的驿站大院的那一角,并沒有什麽異常,也沒人沖她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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