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被人看上了

只是試探?

沈澈冷哼了一聲。

夜色沉沉,騾車隊伍一路吱吱呀呀,速度并不算太慢,只是這單調的聲音很容易令人覺得疲睏。

車廂裏沈澈擦拭着自己的佩刀,眼底卻沒有一點睡意:

這個女細作的變數,對他來說雖心生警惕,但問題并不大。哪怕這細作是個成精的狐貍,他一樣能剝了她的皮。

此時他有兩件事最關切:

關切的第一件事:是聯絡他阿姐沈漓過來雲川,他要将重生的事情一一當面細說。

他阿姐沈漓,三年前嫁給了二皇子、寧王齊成耀,做了寧王妃。

前世寧王就是靠着沈家的力量,利用他們沈家,一步步最後登上了皇位。結果後來卻又翻臉無情,殘忍至極。

這一世,他絕不容許他阿姐和沈家,再去将那畜生二皇子、寧王齊成耀拱上皇位。

眼下難的是,他阿姐已經成為寧王妃三年了,且對那花言巧語的寧王是十分信任愛重。畢竟,他姐和這畜生,也算是自幼相識。

不過沈澈自信,只要阿姐到了他身邊,以他上一世知道的一些秘密,就能讓阿姐相信他的重生,就能揭開齊成耀的僞裝。

比如,他阿姐成婚三年卻一直沒有身孕,就是那寧王齊成耀本人動的手腳。

之前他已經将一封書信寄往京城阿姐沈漓那裏。

在信裏他找了一個借口,說是邊關如今敵酋那邊又有新型的鈎馬陣出現,急需阿姐沈漓過來邊關指點破陣。

他确定沈漓接到信後,會立刻趕往雲川城。而且信裏的借口,那齊成耀看了也絕不會起疑。

因為大熹朝無人不知,他們沈家滿門忠烈,就連女子都一樣能提槍上陣。他阿姐沈漓,更是大熹朝有名的銀槍漓将軍,曾和他父親一起上陣殺敵,屢立戰功。

尤其是沈漓對于北部敵酋那令人頭疼的鈎馬陣,更是自有一番獨到的破陣方法,連他們過世的父親沈老将軍都曾自嘆不如。

眼下他在信裏說邊境又有新型鈎馬陣作亂,那寧王為了攬功勞,為跟太子争功,不僅不會阻止,只怕還會催促他阿姐趕緊過來立功。

想到阿姐估計快馬加鞭正往雲川趕路,沈澈不由指骨攥出了一聲喀然輕響:一旦知道了真相,他阿姐該是怎樣的心傷。

除了這件事,他趁着這幾日潛行到了江南這邊,為的不單是這女細作,還有另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救人!

他救的人,是謝明謹。

前世他和謝明謹雖文武殊途,但一次他辦事途中相遇,相談間十分投緣,成了好友。只是一直不知道,謝明謹原來深愛着他阿姐沈漓。

謝明謹可曾是有着大熹朝第一才子之稱的江南士子,也曾是大熹朝最有名的探花郎。

那年殿試,他才學其實第一,但因為容貌出衆,又最為年輕,才被點為探花。

當時多少豪門世家想要與他聯姻,但他卻一一婉拒。又因性子跳脫不羁,不肯與那些佞臣奸臣同流合污……

結果不斷遭人擠兌壓制,一些小人,更是想将他置于死地。

謝明謹索性辭了官,跑到秦南山直接出家做了道士。誰知做了道士後有一次路遇強匪,謝明謹又被打斷了一條腿,瞎了一只眼。

一想到這裏,沈澈眼眶有些酸熱:

為什麽他要去找謝明謹,是因前世他死後,靈魂四野飄蕩,就看到整個沈家滅門後,是謝明謹不顧危險,過來将沈家人一一安葬。

他姐的屍體,被那齊成耀丢在亂葬崗,也是謝明謹瘸着腿邊哭邊找,最終在亂屍血水中,将他姐的屍體背了回去安葬了。

甚至在安葬了沈漓後,謝明謹就在沈漓的墳前,搭了一個簡陋的茅廬,竟就這麽守着去了……

此一番恩情,他沈澈這一世必然要還。

他來江南這邊,也是因為前世他就知道的謝明謹出事的時間地點。如果和前世一樣的話,謝明謹應該是在明日路過一個叫河廟村的地方時,遇到的強匪。

這一次,他沈澈要敢在謝明謹出事之前,找到謝明謹,将他救走,決不能讓他再被打折一條腿,再瞎一只眼!

他必須親自來救,因為救了人之後,他要說通謝明謹,跟他一起反!

謝明謹一身才華,又精通政務,心思缜密又通達……不管從哪一點說,都是良臣之材。

這一世,他要讓謝明謹壯志可酬,一身才華不被埋沒于世。

……

“将軍?”

這時,車夫一邊趕車一邊壓低了聲音道,“再過大約一個時辰,就進了沅州地界了。進了沅州地界過兩個村子,就是将軍說的河廟村了。”

沈澈掀開車窗簾子看了一眼,外面霧沉沉的,等車夫說完便命道:“到了河廟村後,讓他們駐在村邊修整,等我命令。”

那車夫立刻應了。

沈澈吩咐完,掀開車廂氈簾無聲無息跳了下去,身形立刻閃沒在了路邊的雪林中。

而後他輕吹了一聲口哨,一匹黑馬噠噠噠地輕快跑了過來。

在這黑馬之後,又有幾匹馬接踵而至,這幾匹馬馬背上的人,身形都十分矯捷,但都是普通镖客的打扮。

“爺!”

這幾人騎馬趕到後,同時沖沈澈一禮。因為這一次他們将軍出來,是喬裝潛行,這麽稱呼他們将軍,是之前約定好的。

沖自己這幾個心腹親衛一點頭後,沈澈利落翻身上馬,扯住了馬缰輕喝了一聲:“駕!”

到了河廟村附近後,沈澈等人騎馬飛快在四周察探了一遍,依舊沒看到一點有人械鬥的跡象。

不過在河廟村等幾個村莊一路過去的時候,他時不時會遇到一些逃荒的人。這些人被當地的村民堵在了村外,只在野地裏找些背風的地方躲着。

沈澈心裏明白,江南這邊富庶,還好一些,北地中原一帶連遇災荒,加上貪官苛政搜刮聚斂無度,老百姓早已是水深火熱了。

聽聞在一些地方,甚至出現了餓殍遍野的情形,連江南這邊,過來的災民也越來越多。

而江南這邊情形也是越來越差,民憤被強壓着,年景一日不如一日,賣兒鬻女的也是常見了。

在一些重鎮大鎮,治安還算過得去,但一出了這些大鎮,流匪強徒之類也是多如牛毛。

為什麽商路會斷,這就是其中緣故。行商的,沒有大隊的保镖,根本都走不了遠路。

“爺,這幾日我們幾個都暗中守着這一帶,并沒見到爺說的道士打扮的人,”

這時,一個親衛禀道,“我們要不要擴大範圍搜尋一遍?”

沈澈還沒開口,不遠處忽而傳來一陣騷動。

“救命啊,救命啊——”

緊接着就傳來一陣求救聲,求救聲十分尖利,乍一聽,都聽不出喊救命的是男是女。

沈澈二話不說,一調馬頭立刻策馬沖了過去,幾個親衛也毫不遲疑呼啦啦跟了過去。

“打,給我往死裏打——”

“主子說了,這兩個小倌不要也罷了,敢逃出去就是死路一條,給我打,打死了擡回去屍身,也給別的幾個小倌來個殺雞儆猴。”

“嘭!嘭嘭!”

沈澈策馬才轉過一道彎,就聽到一陣打罵聲,還有悶棍打下去的聲音,還伴着幾聲哀嚎。

他一眼看去,就看到路邊一處空曠的稻場上,十幾個家丁短打裝扮的男子,正圍着兩個人拿棍子拼命敲打。

“住手!”

沈澈輕喝一聲的同時,策馬沖了過去,直接将外圍幾個家丁撞飛後,回身策馬轉過半圈,冷冷掃過那些家丁後,視線飛快落在了被打的兩個人身上。

看清了其中一個人的臉時,沈澈臉色一變,飛身下馬,疾落到了這人面前,一把抓起這人的手腕,直接将他拎了起來。

“誰,什麽人,”

那十幾個家丁回過神後,看着沈澈大怒,“知道這是誰的地盤麽?哪裏來的不知死活的東西!”

看着像是個行商,一介小小行商,也敢在他們宋員外的地盤上撒野?!

然而他話音才落,又是幾騎呼嘯而至。

“每個人一條腿,”

沈澈冷冷命道,“一只眼。”

“喂你們到底——啊——”

為首的家丁驚怒着正想吼人,沒等他說完,咔嚓一聲,一條腿的骨頭已經被人閃電般出手打斷。

他都沒看清對方是怎麽出的手!

不等他反應過來,又覺得一只眼睛一陣劇痛,手一抹,是滿手的鮮血,頓時殺豬般叫了起來。

其餘十幾個家丁就算反應過來想逃,也逃不過沈澈這幾個親衛的出手速度。

也就眨眼間,十幾個家丁每個人都斷了一條腿,都瞎了一只眼。

“撤。”

沈澈一聲令下,拎着才救到手裏的謝明謹就要上馬,卻忽而一頓,一眼掃去,卻發現謝明謹手裏還緊牽着另一個人。

“一起救……”

謝明謹這時候滿臉是血,眼皮都腫了,聲音也嘶啞不堪,“留下……這個人……就沒命了。”

沈澈沒有猶豫,一擺手,一個親衛過來,從謝明謹手裏接過來那個人,一起帶上了馬。

衆人卷起一片雪泥塵沙,轉眼間便從這稻場處消失。

到了一處僻靜的地方,沈澈才勒停了馬,也将謝明謹帶了下來,扶他坐在了一株樹下。

“你怎麽穿成這個樣子,”

沈澈從身上拿出傷藥,蹲在他面前,一邊簡單給謝明謹處理外傷,一邊皺眉道,“怪不得我的人說沒見過道士。”

眼下的謝明謹哪裏是道士裝扮,竟然穿着不倫不類的婦人裝扮,連頭發都胡亂挽成了婦人的發髻。

剛才若不是謝明建的呼救聲,他碰到了也仔細看,也不會認出這就是謝明謹。

“一言難盡,”

謝明謹靠在樹幹上,這才像是緩過來一口氣,一臉劫後餘生的神色,“若不是碰到你來,我大約就被打死了——打不死只怕也會被丢進那條河裏。”

“到底怎麽回事?”

沈澈皺眉,“為什麽成了這個樣子?”

“你們豪門大族的人不懂,”

謝明謹道,“這世道已經亂的不是你能想到的了——你能想到,一個道士都不安全了麽?”

沈澈:“這裏的人厭憎道宗門人?”

“不是這個,你看我這張臉,”

謝明謹性子一向不羁灑脫,這時候冷哼一聲道,“是不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

沈澈:“……什麽意思?”

“被人看上了,”

謝明謹一臉的一言難盡,“你怕是再也想不到,這一帶有個宋員外,是京中宋貴妃一族的,在鄉裏真是橫行一方為非作歹——不知道弄死了幾個好看的人了……不分男女!”

沈澈:“……”

“我一個道士走到這裏,誰成想被人看上了,就落了虎口,”

大約是傷口太疼,謝明謹倒吸了一口冷氣,又皺眉道,“我看這裏是沒有王法的樣子,就想辦法逃了出來……不然我為何穿成這種老妪的樣子。”

沈澈默了默,回頭看一眼自己親衛馬上帶過來的那一個,又看向謝明謹道:“那個也是跟你一樣的遭際?”

“嗯,”

謝明謹道,“沒他幫忙,我一個人也逃不出來,那孩子還小,若是之前我不讓你把他一起帶着,這孩子肯定就沒命了。”

“跟我走。”

沈澈看着他道。

“你把我帶出這個地界就行,”

謝明謹點頭道,“逃出了這裏,我帶着那孩子找個道觀挂着,再不雲游亂跑了。”

差點把命給雲游完了。

“我是說,跟我回雲川城。”沈澈緩緩一字一句道。

“雲川城?”

謝明謹一怔,繼而搖頭一笑,“沈澈,我與這大熹朝無緣,再不想做官,也不想入貴人幕府當什麽幕僚參謀……你知道我的性子,我這一世就只與山間風月相伴一生了。”

“跟我回雲川城。”沈澈又道。

“不去,”

謝明謹再次斷然拒絕,眼底透出些許調侃,“我要求仙問道,說不定能參透仙緣,弄一個長生不老豈不美哉。”

“跟我走,”

沈澈壓低了聲音,“既然這世道亂了,跟我一起收拾這天下河山。”

“不去不——”

謝明謹習慣性地想要繼續搖頭,等反應過來後,倏地睜大了雙眼,眼底像是有地火陡然蹿騰而出,“沈澈,你知道你在說什麽?”

沈家祖訓第一條就是忠君。他對這個沈家的祖訓精神最了解不過,這樣出身的沈澈,怎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況且,沈澈他姐沈漓,可是如今的寧王妃。

“我只說一遍,”

沈澈緩緩凝重道,“殺頭的買賣,你不做我不強求。我是要做到底的,不死不罷休。至于原委——你跟我回雲川,我自會一一說明。”

說着站起身道,“給你一點考慮的時間,在我送你離開這地界之後,給我你的答複。”

“哈哈哈……哎喲喲,”

謝明謹先是幾聲長笑,繼而哎喲喲喊了幾聲疼,“快把我綁你背上,我腿都軟了——”

說着一嘆,開玩笑似的又道,“大約我是欠了你們沈家的,別等了,我這就把我這條命送給你們沈家了。”

沈澈無聲一笑,沖他一伸手。

謝明謹啪的一聲跟他擊了一掌。

“你身上有傷不能騎馬,”

沈澈簡略道,“我有一隊車馬從江南往雲川運送一些物資,你跟着車隊走,車隊裏有我府上的坐府郎中在,他會幫你療傷。”

說着,又略略将陸雪禾的事情說了,不過由于時間倉促,他沒有直接說重生的事情。

“你懷疑這個陸家姑娘是雁歸堂的細作?”

謝明謹聽完一怔,“你确定?”

“确定,至于緣故,回頭再跟你細說,”

沈澈道,“你在車隊了,可去試探一下這細作——你可以裝作陸霈門下的學生,對她做出很是關照的樣子,讓她以為你單純好騙,會很容易被她利用——”

謝明謹:“……這麽好的差事你為什麽不自己去做?”

“我不行,”

沈澈淡淡道,“殺氣重。”

謝明謹無語道:“我是看着單純好騙的人麽?”

“你生的貌美,”

沈澈又不緊不慢道,“一般心機深沉的女人,都會認為生的美的男人是個繡花枕頭。”

謝明謹:“……你姐算不算心機深沉?”

沈澈無聲一笑:“不算。”

謝明謹這才暗暗松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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