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此時此刻

雖然宋照隐就這麽把解恒空關在了外面，但他顯然沒打算就這麽離開。在門口站定幾秒便掉頭繞到了小樓側面的窗臺。

窗戶沒關，他可以清楚地看到房間裏的情形。坐着輪椅的宋照隐緩慢進門，然後在經過玄關時，輪椅不知道受到什麽影響，扭動一瞬，直直地撞上了一旁的書架。

嘩啦一聲，書架上本就有些淩亂地數獨盡數掉落，一部分落在宋照隐腿上，一部分落在地板上。

要不是宋照隐反應飛快地後讓，只怕那些數獨本有一半要砸在他腦門上，但即便沒有他也還是微微皺起眉頭。

方才他出門經過這裏時，電動輪椅也如此這般發生了一次故障似的扭動，像是受到特殊的磁場幹擾。

那只兔子玩偶就是這麽掉進他懷裏，咕嚕嚕滾出了老遠，宋照隐順手撿起懶得再放回去，這才擱在膝頭帶了出去。誰曾想會引得神經病發神經。

解恒空看到他撞上書架時着實愣了愣，甚至有一瞬間覺得好笑，然而這一點笑意在看到宋照隐彎腰去撿時臉上露出的一絲痛苦神色就立即消失了。

他直接從窗臺翻了進去，大步朝着宋照隐走去，将他夠不着的幾張數獨撿了起來。

“還真是失智了，這也能撞上。”

“……”

宋照隐剛醒來的那一點平靜情緒，在解恒空插科打诨的嬉笑中逐漸消失。加上身體上各項傷處的疼痛複蘇，此時的宋照隐顯然是耐心告罄，一把從他手裏抽出數獨紙張，冷聲道：

“如果你過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廢話，現在就可以滾了。我不想聽。”

解恒空嘴角彎了彎，又将剩下的都一一撿了起來，卻沒有直接遞給他，而是說：“先聲明，這不是廢話。”

“我是來…看你的。”他說。語氣可以算得上溫柔，然而宋照隐并不領情，

“看到了，可以走了。”

宋照隐面無表情地抽回他手裏剩下的數獨，随手翻了翻，臉上露出沉思，俨然是一幅我有事兒要忙，你識趣兒趕緊走。

解恒空顯然不是個會看別人臉色行事的人，不僅沒有，還抱着個手倚着書架欣賞宋照隐認真填數獨。

這幾張數獨上面都有宋照隐曾經填過的痕跡，有些完整寫出了正确答案，有些則是空着一格。宋照隐看的就是那幾張有空格的。

以他現在的智商掃一眼就能得出準确答案，那串字母與數字的組合，莫名地讓他覺得熟悉。

宋照隐思忖着又将目光移向了書架上幸免落地的幾張。他從輪椅上站起身，胸腹及膝蓋的疼痛讓他眉頭很輕地皺了一瞬。

下一秒，那幾張數獨紙便被一只裹着骨骼固定器的手拿住，解恒空貼在宋照隐身後，另一只手攬住他的腰身，“還真是喜歡逞能，叫我幫你拿不就好了。”

宋照隐掙紮了一瞬，不過他這副重傷未愈的身體哪是解恒空的對手，這麽一動牽扯到身上的傷，讓他沒忍住輕輕抽了口氣兒。

“哪裏疼？”解恒空說着，長臂一撈，直接讓宋照隐靠在自己懷裏。

“放開。”宋照隐沉聲道，五指扣住了橫在自己腰間的手臂，“聽見沒有。”

解恒空當然沒聽見，而是忽然問：“你這個樣子是怎麽坐上輪椅的？誰抱你的？”

“……”

又開始了。

選擇性耳聾。

宋照隐深吸一口氣兒，手臂蓄力正準備強行撞開解恒空的挾制時，攬在他後腰的手臂卻是忽然上移到他後背處。

在解恒空微微彎腰時，宋照隐就已經預料到了他的行動，雙手下意識阻抗，然當他手肘剛抵上解恒空的右肩就聽他輕吸一口氣兒，“疼。”

就是一瞬間的遲疑，他身體一輕，已經是被解恒空打橫抱起。

“……”

“別動啊，我手傷還沒好，萬一摔着你豈不不劃算。”解恒空說。

宋照隐：“我自己有腿，不勞你……”

話還沒說完，解恒空側眸掃了一眼他同樣綁着固定器的小腿，同時掌心拖住他的後臀，輕輕一抛，懷裏的人便與他身軀相貼。

“我樂意幫你。”解恒空嘴角噙着笑，直接抱着他長腿一跨，走向了床的方向。

反正只是個代步工具。

宋照隐這麽想着，沒再掙紮，卻也沒有任由自己的身軀完全貼在解恒空胸膛。

上一回被解恒空抱在懷裏，他還處于麻痹狀态，知覺更是遲鈍，解恒空捏他屁股時也只感覺到很輕地觸碰。

而此刻，代步工具沒有任何僭越行為，拖着他後腰與臀部的大掌卻存在感十足。有力，穩健，甚至灼熱，熱得宋照隐少見地有些不自在。

他将這點兒不自在囫囵地都歸咎于他不喜自己這幅弱不禁風需要照顧的狀态。

代步工具真的就只是履行了自己的代步功能，行至床邊便微欠着腰将他放在床榻之上。

全自動的床在宋照隐挨着床墊的瞬間就根據宋照隐的姿勢調整好了角度以及柔軟度。

解恒空正好能夠看清宋照隐脖頸側面的傷口。

貼在那裏的白色繃帶滲出了絲絲鮮紅，顯然是他方才躲閃時牽扯到了傷口，猩紅的血跡映得解恒空眸光微沉，然而他伸出的手還沒碰到紗布便被宋照隐皺眉揮開。

“夠了。”宋照隐斥道。

解恒空卻好像毫不在意，他沒落回去的手指很輕地碰了一下宋照隐的眉峰，暗褐色的痂擦過手指時，有些粗粝的癢意。

“我會殺了他。”他說。這五個字輕而緩，卻十分冰冷，宋照隐微微皺眉，甚至感覺到解恒空周身一瞬間的冷冽。

“殺了誰？”

解恒空拉過一旁的薄被給他蓋上，“你猜。”

宋照隐：“沒興趣。”

說完他就繼續翻看那幾張數獨圖片，一串字母與數字組成的編號浮現在他腦海裏。

解恒空：“他也姓謝。”

宋照隐以為解恒空這是一廂情願地跟他玩我給你信息你快猜猜看的游戲，并沒有打算理他，然下一秒就又聽他冷了聲音，說：“也是謝家的人麽？”

“謝邢，你認識嗎？”解恒空問。

謝邢。

宋照隐微微皺起了眉頭，他對這個名字并沒有什麽熟悉感，腦海裏卻自動浮現出了刑先生的臉，就好像解恒空說的謝刑就是他。

“應該認識。”他說。

解恒空眉梢一挑，心裏明白這個模棱兩可的“應該”不是宋照隐不想告訴他的推辭，而是宋照隐記憶缺失不能确定。

“關于他，你能想起來多少？”解恒空問：“你還記得你是怎麽被抓到這裏來的嗎？”

宋照隐試着回想，關于謝邢的記憶只有在研究室裏的情形，并不算多，只有他隔着玻璃觀察實驗的樣子，更多卻是想不起來了，而他是如何被抓到這裏……

“這次的任務目标……”

“最後幫我一次，我只能相信你了，宋。”

“你真的要離開我嗎？”

一會兒是機械的電子女聲，一會兒是略顯陰柔的男聲，腦海裏破碎的畫面雜草叢生，黑影重重，荊棘叢林好像刺入了他的腦子裏，疼痛讓宋照隐擰緊了眉頭，甚至擡手用掌心按着太陽穴來抵抗。

見他這樣，解恒空同樣皺眉，“好了，想不起來就別想。”

宋照隐低着頭，眉心放松了些許，但依然皺着。被封鎖的記憶大門不是他想要打開就能打開，那些遺忘的信息也不是他能想就能想得出來。宋照隐沒有深思出關于自己如何陷入今日境地的線索，卻想起了他為何會覺得數獨裏的那些未填出的數字熟悉。

那些字符組合起來是一串電腦編號。并且在一周前的混戰中，他曾在B區實驗室的機房看到了這臺裝着防彈合金金屬外機的電腦。

曾經看到那臺電腦時，腦海裏浮現的畫面，于此刻變得清晰——那個奇怪的網頁、熟悉的登錄名，以及振翅而非的白鴿，一點點在記憶中變得完整。

“嗯？”

見他低着頭，目光怔怔地盯着那幾張數獨，解恒空問道：“你是想起了些什麽？”

宋照隐猝然回神，看向解恒空的眼睛，像是翻湧的深海旋渦，疑惑、恍然、慶幸等種種複雜情緒一股腦地交織在一起。配上他蒼白無神的臉，看起來竟有幾分呆滞的萌感。

“沒什麽。”不過轉瞬這些情緒又都被盡數斂去，恢複了最初的平靜無波。

解恒空心頭卻像是被海浪撞了一下，潮濕一片，餘韻難消。

關于謝邢，從宋照隐得不到什麽有用的信息，解恒空也沒有再多問，他難得學會了體貼病患，沒在多留，只是離開時，經過書架多看了一眼。

然後就瞧見他給宋照隐的那個通訊器被他大剌剌地擺在了電子琴旁邊。

“你就把這玩意兒放在這？是生怕別人注意不到嗎？”解恒空說，“萬一暴露了怎麽辦？”

宋照隐冷淡反問：“你偷溜進穿刺室，把它交給我就不怕暴露了？”

聽見這話解恒空笑了一聲，心裏清楚宋照隐這是知道了這通訊器就是個擺設，是他的示好，也是他的試探。

解恒空當然知道宋照隐處于全方位監控中，這個通訊器交給他也就等于放在了曼德眼皮子底下，而他仍然這麽做，其緣由不過是知道陳博士在進行過通訊之後就已經想辦法清除了痕跡。

不然只要信號恢複，曼德就會查到這條異常的信號。甚至不用解恒空自己作，他們就都暴露了。

而解恒空将這個交給宋照隐，一方面是示好，佐證自己聯系過伊莉絲；另一方面則是他也在試探，宋照隐是不是答應和他“和好”。

關于後一條，他已經從陳博士那裏得知了結果——關于通訊器為什麽會出現在M001手上，宋照隐給出的回答是他偷的。

所以解恒空知道，宋照隐這是答應了他的和好。

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方便，兩句話一說，就知道彼此的試探都被對方看破，卻并沒有戳破。

宋照隐或許是不想計較，又或許是覺得沒必要計較。解恒空都不在乎，他只在乎此時此刻。

雖然他們之間的“盟友關系”仍然朦胧又脆弱，但兩人之間的隔閡正在一點點的縮小。并且，總有一天會全然消失。

而在他開口說些什麽之前，宋照隐又問出了一個問題。

“你既然擔心暴露，在實驗室又為什麽要出手？”

他問得随意，語氣也沒什麽變化，解恒空臉上的笑意卻緩了幾分，倒顯得神色認真。

他凝着宋照隐的臉，呼吸都好像在變緩慢，甚至好像從他眼睛裏讀出了他沒有說出了另外兩句話——

看着我死對你來說不是百利無一害嗎？

況且你心裏也清楚，他們不會讓我死。

………………

我來啦！

這章宋和空的心理都有點複雜，我寫得有點趕o(╥﹏╥)o。

能看得懂嗎？看不懂的話說一聲，我再修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