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泛海集團反做空案(十二)

沒過幾天,中國互聯網協會搞了一個時髦東西——組織CEO們“戈壁徒步”。這幾年,中國商人的圈子裏這種東西異常火爆,各大協會紛紛組織企業家們“戈壁徒步”,各大公司也紛紛組織高管們戈壁徒步,好些名人在演講中、在媒體前對戈壁徒步的經歷大講特講大書特書,好像這麽“挑戰”一次,心靈就淨化了,格局就打開了,意志就堅韌了,隊伍就團結了。

經鴻根本不想去,他忙死了,可協會說了,這活動是官方支持的,官方認同“偉大都是熬出來的”這個理念,同意協會磨煉磨煉企業家的堅定意志。而泛海是協會理事,要起到個帶頭作用,如果連理事們都不樂意去,別人肯定也不樂意,這好好的一個活動到時候就七零八落了。

對方承諾絕對安全,并且告訴經鴻,說是大戈壁,實際全程覆蓋信號,這幾年那條路線已經開發得非常成熟了,向導也是經驗豐富。對方還說,旅途實際并不艱難,行李全都在越野車上,全程跟随他們。

經鴻當然相信這些,他今年33,網球能打幾個小時,他如果都走不完,別人更走不完了,尤其那些大肚腩的。

迫于無奈,經鴻只好答應了。

撂下電話,經鴻通知助理談謙調整他的日程安排,說:“瞎折騰。這破協會真夠事兒的。前一陣子‘新春茶話會’,這一陣子‘戈壁徒步’,過一陣子好像還有集體踏青。”

談謙說:“看作一個人生體驗?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

經鴻說:“倒也是。”

出發那天,經鴻穿了白色T恤、松松垮垮的紅色襯衫,黑色卻帶細白條紋的寬松褲子,襯衫扣子解了顆,襯衫下擺的一部分被收在裏頭,另一部分則落在外面,褲腳塞在高幫的徒步鞋裏。沖鋒衣等夜間裝備全部都在行李包裏,此時都在越野車上。

隊伍行将出發之際,周昶才姍姍來遲。經鴻看向周昶,而後竟愣了一秒。周昶也是一身休閑,高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副大墨鏡。

清輝也是協會理事,應該也是被迫參加的。

“行遠”的彭正說:“你們倆都這麽潮呀……”他穿來的是運動服,看起來憂心忡忡的。

領隊清點衆人行李,交待清楚注意事項後便招呼大家上大巴車,一同前往徒步起點。在車上,向導講述了這片沙漠的歷史以及現在,經鴻坐在周昶前頭,與彭正一起靜靜地聽。

大巴沿着“穿沙公路”行進,很快便到入口處了。

進沙之前,那位向導将所有人排成“1”字,要呈縱隊完成徒步,他說:“我們必須節省體能。呈縱隊走,一來可以減少風阻,二來可以減少聊天——聊天相當耗費體力!行了,你們看看怎麽排吧!”

“我殿後吧。”周昶閑笑,“畢竟年輕,在後邊兒瞧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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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行。”協會的人點點頭,問經鴻,“那經總您倒數第二?您倆跟着別人?”經鴻周昶一樣年輕,他們跟別人,跟得上,但別人跟他們就不一定跟得上了。

經鴻颔首。

進沙之後,“穿沙”公路逐漸遠去,直至不見。四周全是漫天黃沙,這一隊人方才明明顯得那樣浩浩蕩蕩,可一進沙,竟當真登時變得渺小而孤單。

這片沙漠在蒙語裏的意思就是“天”,茫茫流沙如浩瀚天空。

沙丘好像連綿山脈,向導帶着一隊人馬沿着高高的山丘頂被吹出來的輪廓線往終點的某個方向走,像電影裏的那些畫面。

腳下細沙流淌,每一步下去,沙子都從腳底下溢開去。

經鴻才33歲,周昶也是,都健身,經鴻常與職業選手打上幾盤網球比賽,動辄超過兩個小時甚至超過個小時,而周昶呢,200蝶“後半程不減速”,他們兩個都不擔心自己的體力問題。

經鴻走在周昶前頭,紅色襯衫在黃沙中那樣醒目、那樣漂亮,身材不瘦、腿很長,周昶一直默默看着。

經鴻皮膚白,非常适合紅色襯衫,而沙漠也非常适合紅色襯衫。

今天要走六個小時。六個小時,什麽都不做,郵箱都不用查一下,就單單看着他的背影——他的後頸、他的背、他的腰、他的臀、他的腿,周昶竟覺有些暢快。

而明天的時間更長。

剛走出去半個小時,幾個老總就不行了,哼哼唧唧地要上車。協會的人也沒辦法,讓他們都進越野車了。

第一次休息的時候,專業向導指着遠處一個高高的沙坡,問企業家們:“那邊風景應該不錯,誰想看看?想看看的,想拍照的,都跟着我走。”

結果根本沒人想去。過了好一會兒經鴻才站起來,說:“我去瞧瞧。”

接着周昶也站起來,懶散地道:“那我也去吧。”

彭正喘着粗氣問:“你們體力這麽好呀……?”

旁邊另外一個老總:“咱可不是鬥不過麽?工作啊,拼到最後拼的就是體力了。”

經鴻笑了笑——除了周昶,別人還真沒到需要自己拼體力的程度。

于是經鴻、周昶跟着向導去爬那個高高的坡。

确實不容易。沙子太滑,上一步滑半步。

向導道:“爬坡吧,最省力的方法就是踩着前面人的腳印。來,經總,這兒。”

“……”于是經鴻跟在周昶後頭,踩進周昶踏出來的一個一個結實腳印。

要到頂端時坡尤其陡。到最後一步的時候,經鴻踏進周昶腳印,那一片沙卻突然一塌,經鴻頃刻間滑了回去。

周昶笑笑,将一只手遞給經鴻。

經鴻略略擡起眼睛,漫天的黃沙當中,周昶站在沙丘頂上,遞給自己一只手,五官濃烈,帶着點笑,他身後是一輪灼灼烈日。

經鴻握住周昶的手,周昶的手用力一拉,将經鴻給拽了上去。

那只手與經鴻想的一樣,沉穩有力。

沙丘頂端是有風的。在下面時風被擋住了,在山頂卻恣意吹拂,那麽清爽。

白天沙漠溫度很高,這高高的陡坡上的風簡直是彌足珍貴。

站在頂端經鴻、周昶望着遠遠的地方,滿眼盡是黃沙。向下邊兒看,彭正他們整支隊伍正在休息。

風吹起了他們的頭發,亂發飛揚,周昶眼睛随着經鴻飄起來的頭發絲轉了一道,又落在經鴻的臉上。

“還不錯。”周昶轉過身子。

“嗯,是。”經鴻也望向周昶。

兩個人都頭發張揚、襯衫鼓起,周昶看着經鴻,經鴻也看着周昶,看他此刻隐藏在墨鏡後的精彩眼睛。

丘上下來,沒一會兒,整支隊伍又出發了。

然而看得出來,原先不想來、不願來、被趕鴨子上架的,态度漸漸發生變化。

征服沙漠,确是一件有趣的事。

到了下午點多時,他們到了第一個湖——月亮湖。

整支隊伍走着走着豁然開朗,猛地發現沙漠中的一座綠洲。

此時植被還未披上綠,湖中蘆葦輕輕蕩漾。

一群駱駝在喝水,休休閑閑的,老總們都拿出手機拍照。

湖邊有兩塊大石頭緊緊依偎在一起,經鴻周昶走近了,才發現左邊那塊寫着“真愛”,右邊那塊寫着“永恒。”

經鴻一下被氣笑了。

怎麽到了這種地方居然還能看見這玩意兒,以前基本沒見過,但跟周昶在一起時,哪哪都是。上回是小鎮這回是沙漠。

周昶見了,也“嗤”地一笑。

湖上有棧橋和亭子,走上去看看,倒也一般。

下來後,經鴻看見彭正正在對着那群駱駝喊,還揮舞着胖手:“嗨~~~!我們是人!!!是人!!!”

駱駝:“……”

告別綠洲,隊伍再次進入黃沙。

偶爾幾只蜥蜴之類的穿行過去,在這單調的景色當中都顯得別樣新鮮。

五點多時,隊伍到了大沙山,最高海拔有上百米,而且綿延起伏、上上下下,有些地方甚至需要S型攀登。專業向導從車裏面拿出來了登山杖,其他人用雙杖,經鴻周昶用單杖,一路上去。

老總們的那點體能急劇消耗,最後終于上不去了,挺到垭口之後直接翻過垭口一路下坡,只有經鴻周昶等七八個人一直上到最頂峰,并且除了經鴻周昶外大多數是中老年女CEO。

向導直嘆氣:“別人都是真的徒步,你們連行李都沒有,還這樣!哎。”

到了頂峰,一切盡收眼底——太陽湖、月亮湖、星星湖。

大漠的風從山頂上穿過,仿佛已經刮了幾千萬年。

從大沙山下來之後隊伍就到太陽湖了——營地就在這個地方。太陽湖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鹹水湖,周圍全是鹽堿地,白花花的。

營地上,一座一座的蒙古包安安靜靜立在地上,旁邊還有商店、餐廳。徒步需要兩天一夜,隊伍唯一一次“夜宿”就是在這個營地了。

晚飯是在餐廳吃的。

協會烤了兩只全羊,還分給每人兩個饅頭,以及土豆、白菜等等東西煮出來的一大碗湯。

經鴻上桌的時候帶了兩瓶新鮮東西,他将瓶子撂在桌上,道:“我帶了一瓶腐乳還有一瓶辣豆瓣醬。誰如果吃不慣了,可以就着這些東西。明天還要徒步一整天,吃的東西得跟上了。”

衆人一愣,而後紛紛來拿,感嘆:“經總永遠細心周到。”

經鴻輕輕一笑。

吃完飯,還有體力的到周邊又逛了逛、拍照片,沒體力的都買了wifi,要麽休息、要麽工作。

一直到了晚上,協會的人才告訴經鴻說“這個營地不能洗澡”,不過協會早就買了便攜式的淋浴器,容量有28升,還帶來了洗澡圍布,不過圍布立不穩當,需要另外一個老總從外面扶着點兒。協會的人都太忙了,有很多事,沒法一直扶着圍布等所有人都洗完。

經鴻看了周昶一眼。

這個時候能麻煩的其實只有周昶了。彭正累成了一條狗,一進營地就躺下了,他哪好意思。

但這滿頭、滿臉、滿身的沙,不洗也不行,他不舒服。

周昶一哂:“行,我扶着。”

于是經鴻進了圍布。

可脫下衣服後卻犯了難——圍布裏面竟然沒有置物架。再去那麽遠的營地裏搬張椅子之類的顯得矯情,于是經鴻無奈道:“周昶。”

周昶挑出一個慵懶的音:“嗯?”

經鴻白皙細瘦的手從圍布縫伸了出去:“麻煩了。拿一會兒我的襯衫。”

周昶接過來:“行吧。”

一手接了,披在一邊肩上。

剛脫下的紅色襯衫輕輕摩擦他的脖頸。

又過了會兒,經鴻的手再次出來:“褲子。”

周昶又接過來。

褲子已經沿着中線折好了,還疊了兩疊,經鴻說:“小心點兒,裏面有……那什麽。”

周昶問:“內褲?”

經鴻又被氣笑了。

“行吧。”周昶一手掐着那條黑色褲子以及裏面的內褲,一手扶着簾子:“捏着呢,掉不了。”

“……”經鴻沒理他,徑自打開了淋浴器。

淋浴器是手壓式的,手指一捏水便出來,手指一撒水就停了。

水竟然并不是很涼。沙漠裏的白天極熱,越野車上存放的水白天已經被曬熱了。

水源有限,經鴻其實洗得很快。

周昶在簾子外頭,聽着裏面淅淅瀝瀝的沖刷聲,眼皮一垂,看着腳下從圍簾下的縫隙裏淌出來的卷着白色沐浴露和黃色細沙的細流。

一道一道,繞過他的鞋底,蜿蜿蜒蜒地流開去。

過去後,他的鞋也濕了,挂着一些白色泡沫。

沖刷聲音依然不斷。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淋浴聲才戛然而止。

周昶遞去毛巾以及換洗衣物,經鴻一件件穿上了。

還是紅色的襯衫,黑色的褲子。

接着細白的手掀開圍簾,經鴻的臉露出來。

眉眼已經洗幹淨了,一頭黑發濕漉漉的,不若平時狠厲,水珠順着修長脖頸顆顆滑進領子裏去。也許因為剛清洗過,皮膚顯得尤為細膩。

二人目光碰了一瞬,周昶遞過手裏衣服,說:“髒褲子。”

“謝了。”經鴻又從周昶的一邊肩頭拿下襯衫,真絲襯衫沿着周昶頸子輕輕柔柔地蹭過去,因為摩擦甚至産生了一點兒靜電,周昶耳邊幾縷發絲追着襯衫飄起來,難舍難分。

經鴻又問:“你洗不洗?”

“嗯。”周昶道,“先回營地拿東西。”

“行。”

于是二人交換位置,周昶洗澡,經鴻扶着。

此時太陽将要落山,經鴻能隐約看到圍布裏的上面部分。

周昶身材高大,他揚着脖子,一手握着噴頭沖刷自己喉結附近,另一手抹着頸子。

等周昶的過程當中,經鴻還見到了大漠落日。

沙漠中的那輪太陽又紅又大,将黃色的廣闊沙地染成橘紅。視線所及之處只有紅色,各種各樣的紅色讓沙漠的蕭瑟透出一點豔麗味道。

就在太陽要墜下去時,周昶出來了。黑色的襯衫黑色的褲子,頭發也是濕漉漉的,被周昶抓向腦後,又零散地掉下來幾绺。

襯衫扣子沒怎麽系,只扣上了中間兩顆,喉結、鎖骨全都露着。周昶似乎沒抹得很幹,大概是不耐煩,脖頸、鎖骨、胸膛上面全都覆着一點水光。

二人目光再次一碰。

上次見着這幅光景,是那一夜。

而後經鴻回了帳篷,買了wifi,處理了一些工作,安排了一些事項。幾個投資公司的CEO看見經鴻的背景後疑惑道:“經總,您在哪兒呢?”

經鴻一哂:“沙漠裏頭。互聯網協會組織的‘企業家徒步旅行’。”

視頻會議的對象們全都咋舌:“原來團建之上還有團建,宇宙的盡頭是團建。泛海員工參加泛海團建,泛海的CEO參加行業團建。”

經鴻說:“可不是?”

開完幾個會,帳篷外已是繁星滿天。

經鴻走出自己的帳篷,走到湖邊,坐在湖邊的沙地上。

沒一會兒周昶也來了,他動作潇潇灑灑地落座在了經鴻身邊,一塊兒看天上的沙漠繁星。

沙漠上面繁星碩大,因為沒有任何污染所以顯得清晰明亮,好像天文館的展覽,似乎離人很近,伸出手去即可碰觸似的。

周昶一手撐着身後,閑閑散散歪歪斜斜的,道:“協會的這個活動,好像也沒那麽糟糕。”

經鴻說:“是。其實還行。”

幾秒鐘後經鴻伸手指指:“那個,北極星。”

周昶看了看:“……嗯。”

經鴻閑聊:“老經總最近愛上天文了,弄了一個大望遠鏡,動不動就看看。這個是天龍座,那個是什麽座。”

周昶問:“有天龍座?”

“缺動畫片兒常識啊你。”經鴻一哂,“聖鬥士裏紫龍的星座。”

“行吧。”周昶認了,“小經總這小時候動畫片兒沒少看。”

經鴻一笑。

“對了周總,”經鴻又說,“‘天平超市’那件事兒,謝謝了。”

周昶問:“客氣什麽?事兒都是經總做的,聽說經總警告天平的供應商‘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吓死人家了。”

“我這幾天偶爾會想,”對着沙漠滿天繁星,經鴻一個不小心,露出了些沒與任何人分享過的心裏話,“鬧成這樣,奶奶如果在世,會怎麽想。”

周昶看向經鴻。

周昶發現,經鴻遇到事兒時,會習慣性地咬緊牙——他當年在斯坦福參加那個商業比賽時便是如此,現在依然如此。很小的一個小動作,卻顯示出經鴻強悍的性格。

“我奶奶是典型的中國傳統式大家長。”經鴻說,“一輩子為子女操勞。一個厲害的老太太,退休前是副局長。當時老經總、經天平幾個兄弟沒錢結婚,老太太就自己申請調去深圳的新部門,利用當時的‘價格雙軌制’倒騰東西賣回南京,靠着資源賣給廠子,把一家人的家具等等全部都置辦好了。後來嚴打投機倒把,老太太還吓得不行。”

周昶看着他:“……嗯。”

“後來92年吧,還想着掙錢,去賣‘安利’,什麽牙刷牙膏的——那個年代,當官兒不貪不腐的,其實沒什麽錢。90年代末退休了還要做買賣呢,直到老經總發達了。”

“是厲害。”周昶說,“但小經總,經天平他們一家拿的已經夠多了,老太太不也只想掙點兒錢?也沒想給子女們一人發個CEO吧?你夠份兒了。你身上是泛海集團十幾萬人的子女。”

經鴻深深看了周昶一眼:“……嗯。”

再一次,經鴻知道,只有與周昶聊天時,他們是完全平等的。

如此清晰的滿天星鬥,要壓下來一般,在城市裏幾不可見。

兩人聊了很久很久。

經鴻甚至講到奶奶一些糗事:“因為老太太忒厲害了,退休之後每回參加老幹部的旅游活動都必定跟什麽人吵吵起來,要麽是跟酒店、要麽是跟餐廳、要麽是跟景區,後來吧,老幹部局每一次都打電話給經語她爸,求我叔叔陪在一邊。局長親自打電話去,說老太太忒厲害了,不行了,先說給經語她爸家屬價,又說給老幹部價,最後說免費,按工作人員走,只求他去。經語她爸還真的能勸得住那倔老太太,于是每回走的時候老幹部局都拉着他手,求他下次還去,老太太呢根本不懂,逢人就講‘我兒子特招人喜歡,老幹部局每一次都打他手機、給他免費。’所有人都知道是怎麽回事兒,就她一個人不知道。”

周昶喉間又溢出聲笑。

兩人聊了大約一個小時。沙漠夜晚實在太涼,尤其湖邊,于是周昶先站起來,又拉着經鴻也站起來,送經鴻先回帳篷了。

回帳篷後經鴻覺得挺沒意思,覺得這個大好夜晚浪費了有點可惜,正猶豫着要幹什麽時,手機響了。

經鴻一看,竟是周昶。

經鴻接起來,挑出一個懶散調子:“嗯?”

周昶問:“經總現在有時間麽?”

經鴻說:“我……”

他剛說出一個字來,周昶就打斷了他:“開門。我在外面。”

“……”經鴻站起來,将帳篷門打開了,果然看見周昶拿着手機附在耳邊,站在外面。

經鴻問:“怎麽來了?”

“無聊。”周昶道,“跟小經總再聊會兒。”

“……那進來吧。”經鴻讓開一步。

而後經鴻坐在鋪位上——其實就是一張墊子、一床被褥,周昶再次沒個正形地坐在了經鴻前面蒙古風格的地毯上,一只膝蓋豎着一只膝蓋倒着,一手撐着身後的地,另一手搭在豎起來的那只膝蓋上。

“聊什麽?”經鴻道,“說說老周總吧,最近兩年幹什麽呢?”

“他?給我張羅相親。”周昶回答。

“哦?”經鴻問,“相的都是些什麽人?”

“什麽都有。”周昶道,“學藝術的最多,鋼琴家、舞蹈家,什麽的。”

一邊說着,周昶一邊又換了一個更為舒服的姿勢,半躺下了。一條長腿舒展着,另只膝蓋仍然豎着,一只胳膊肘撐着地面,另一只手搭着膝蓋,斜斜地半躺着,自下而上地看着經鴻。

經鴻也垂眸看着周昶,問:“那周總相了麽?”

周昶問:“你說呢?”

經鴻沒答話,兩人靜靜望着彼此。

過了會兒經鴻說起別的話題:“說起鋼琴。我以前在泛海AI大事業群的時候,一個同事多年以前是專業學鋼琴的,後來放棄鋼琴搞高考了,好家夥,寫代碼時敲鍵盤敲得簡直摧枯拉朽,還喜歡用機械鍵盤,他後來說他習慣了,彈鋼琴彈了十年,手指頭就那麽大勁兒。”

“……經鴻。”周昶突然打斷了他,問,“你是不是吃什麽了?好像有點香味兒。”

“我?”經鴻愣了一下,摸摸自己的嘴唇,道,“剛才吃了幾顆軟糖。”

“經總帶得夠全乎的。”周昶說,“醬菜、軟糖。”

經鴻笑:“反正有越野車拉麽,比真徒步輕松多了。

“軟糖,”周昶突然稍稍撐起身子,湊近了點,嗅了嗅,問:“什麽味兒的?”

經鴻沒躲,垂着眸子看着他,想了想,道:“好像是黑加侖?”

“是嗎,好香。”周昶又擡起來了點,半撐着身子,斜着頸子,那管英挺的鼻子湊到經鴻的唇縫前,眼皮半阖,由下而上地又嗅了嗅經鴻唇縫的味道,“果然,水果味兒更濃郁了。”

經鴻垂着睫毛看着周昶。

周昶也擡起眼皮。

帳篷裏面沒有電燈,只有昏黃的小燈。

兩人目光如蔓藤般交錯、纏繞。

周昶襯衫并未扣好,扣子還解着兩顆,有一如既往高挺的鼻梁和清亮的眼睛,氣息凜冽且成熟,目光幽深地鎖着經鴻。

此刻因為光線,鼻梁那邊的眼睛覆着淡淡的陰影。

經鴻知道周昶一向灑脫。他不願意承認,可又無法不承認,他一直都深深迷戀周昶的這種灑脫。

這一天裏寂寥的黃沙、交疊的腳印、交握的手指、飛揚的發絲、纏繞的眼神、淋浴的虛影、濕潤的黑發、涔涔的肌肉、清晰的星空、傾心的交談、唇縫的香氣,各種畫面撲面而來。

一直苦苦壓抑着的東西幾乎壓抑不住,即将破匣而出。

一個個白天的無法自制,一次次夜裏的暗自放縱。

情緒如同暴風雨前的密雲,遮雲蔽日嚴嚴實實,叫人仿佛逃無可逃。

周昶的這種眼神,經鴻最熟悉不過。他完全能想象得出周昶腦中所盤桓的。

“……”就在經鴻試圖保持岌岌可危的理智、想強迫自己移開目光時,周昶卻突然攬住經鴻的後腦,一扣、一壓,同時迫不及待、又猛又烈地吻了上去,帶着十足的進攻性。

經鴻一怔,本能般地放松唇舌,唇齒便被舌尖瞬間撬開。

周昶長驅直入,卷着他的舌頭、玩弄無力的舌尖,入侵、肆虐,間或吸-吮一下,發出一點下流的聲響。

經鴻舌頭被玩兒得發麻,心緒激震,好半晌後才找回神智。

周昶适時放開了他,回到最初的位置,他看着經鴻震驚的眼神,須臾之後忽然一笑:“抱歉經總,我剛剛忘了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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