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高未然踩着鈴聲回了座位，看上去臉上還是有點氣呼呼的。

周皎趁數學老師回頭寫板書的功夫，給他寫了一張小紙條。

“謝謝你了，真的。可是我真不能收，你去退了吧。”

高未然看到那張草稿紙，拿起鉛筆重重地寫道：“我不！”

周皎無奈了。怎麽說，這一雙鞋，高未然都是好意，并且他家裏條件應該确實挺好的，也不在乎這麽一點小錢，這一雙鞋對他來說，無足輕重。

可是，周皎在乎，莫名其妙地在乎，不單單是一雙鞋的事情。在她心裏，這一雙鞋，可能可以和她的尊嚴畫上等號。

雖然高未然已經去過鹵菜店了，可是周皎依舊想維持她的尊嚴，小心翼翼地維持着她的尊嚴。

她于是沒有妥協，扭過頭專心地聽講了。

高未然撐着下巴，卻在想，周源給周皎送的什麽，U盤？

送U盤就能收？

中午的時候，周皎和舒陶出門吃飯，舒陶問道：“還要叫別人麽？”

周皎想了想：“要不叫上高未然？他好像挺不高興的。”

舒陶點頭：“可以啊。”

兩人本來已經走到了樓梯間，周皎于是又倒了回去。

高未然沒去食堂，居然趴在桌上睡覺，周皎走到桌邊，他都沒擡頭。

可是，周皎知道他肯定沒睡，這下課才不到五分鐘，怎麽可能睡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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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食指戳了戳他的手臂：“高未然，出不出去吃飯啊？吃串串，就在校門口。”

高未然早就聽到了周皎的腳步聲，聽她出聲，他才直起身來，裝作不在意道：“行啊，本來不打算吃中飯了，但既然是你生日。”

周皎笑了起來：“那快走吧，晚了，就沒位置了。”

确實沒位置了。

這家店位置好，中午吃飯的學生，白領都很多，裏裏外外已經坐滿了人。

高未然提議道：“不如我們打包，去我家吃？”

舒陶驚了：“你家住哪兒啊，來得及麽？”

高未然指着校門口旁的那一棟高聳的銀灰色高層建築：“住那兒，來得及。”

三人于是打包了食物，去了高未然家。

一進門，舒陶就感慨道：“你一個人住啊，真羨慕你啊。”她爸媽恨不能24小時管着她，舒陶都要煩死了。

高未然“嗯”了一聲，彎腰将鞋櫃裏的女士拖鞋遞到了周皎面前。

舒陶卻問：“我呢？沒拖鞋了麽？”

“等一下，我給你找鞋套。”

周皎換了拖鞋，提着外賣包，進了廚房，随口問道“你家碗在哪裏？”

舒陶狐疑道：“你怎麽知道廚房在哪裏，你來過啊？”

周皎敷衍地說：“我長了眼睛啊，廚房門這麽大，我看不到麽。”

高未然笑了一聲，走進廚房，打開櫥櫃，拿了三個碗出來。

舒陶獨自進了客廳裏，興奮道：“可以開電視麽？”中午在學校裏，可從來都沒看過電視。

高未然：“行啊，遙控器在沙發旁邊。”

舒陶掃了一眼DVD機，得寸進尺道：“有碟麽？時間充裕，看個片兒吧。”

高未然走到電視機下面，摸出一盒DVD，對舒陶道：“你自己挑吧。”碟片是搬家的時候帶過來的，他媽蘇晴又買了不少，怕他一個人在家無聊。

“皎皎來挑，皎皎的生日。”舒陶忙不疊地招呼周皎。

周皎看了一眼客廳裏的鐘，十二點半，只有一個小時午休時間了。

看片也看不全，但舒陶這麽興奮，她也不好潑她涼水。她翻了翻，大多是最近流行的電影，周皎選了一部喜劇片，最後是個合家團圓的大結局。

高未然這時又走了回來，因為家裏開了空調，他已經脫掉了校服外套，露出裏面穿着的深藍色毛衣，是一種暗沉的深藍色，但是看上去特別溫柔。

“你這毛衣挺好看得，在哪兒買的？”舒陶問道。

高未然接過周皎遞來的DVD，蹲下身調着DVD機，漫不經心道：“我媽買的，我也不知道。”

影片開始播放的時候，三個人都端起了碗。

高未然還從冰箱裏，拿出了三聽“力力寶”，舒陶舉杯：“祝皎皎生日快樂。”

三聽“力力寶”在半空短暫地相碰，濺出了幾滴橙色的果汁。

“謝謝。”周皎笑得開心。

吃完了外賣，高未然從冰箱裏，端出了一塊小蛋糕，六寸大小，足夠三個人吃，雪白的蛋糕點綴了水果和巧克力，散發着絲絲涼氣，上面還插了一塊小牌子：“生日快樂。”

舒陶瞪大了眼睛，看着盒子上的标志：“這是冰淇淋蛋糕啊，高未然，你什麽時候買的，你不是說天冷，吃冰淇淋蛋糕有病麽。”

“我沒說有病啊，再說，家裏暖和可以吃。”

這個蛋糕是昨天買的，本來打算放學的時候，給周皎帶回去吃，可是來都來了，不如中午吃。

什麽時候買得，先前為什麽不說，這個蛋糕貴麽？

周皎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又怕掃興，變成了：“謝謝。”

高未然把小刀遞給她：“你來切，蛋糕有點硬，小心點。”

周皎接過刀，眼睛看向高未然，他朝她笑了笑，周皎覺得有些晃眼。

她垂下眼簾，專注地切着冰淇淋蛋糕。

下午上課前兩分鐘，三人回到了教室。

“謝謝你。”周皎落座後，朝高未然笑了笑，真心地道謝。

她過生日，他買了鞋，又買了蛋糕，周皎心裏其實很感動，高未然和她坐同桌沒多久，可是莫名其妙地，她覺得他已經是特別好的朋友了。

“不客氣，多大事。”高未然撥了撥自己的頭發，卻轉開了眼睛，去看窗外。

冬天的窗戶外起了一層薄薄的霜花，模模糊糊地，只能看見窗外對面一排排整齊的窗戶，每個窗戶裏也坐着一排排整齊的學生。

周皎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卻看到了中間庭院上，一只白尾喜鵲，翹了翹尾巴，振翅向天空飛去。

下午第一節課總是比較難熬，教室裏有人昏昏欲睡，有人神游天外。

上到一半，高未然察覺到周皎心情不錯，趁機又遞給她一張紙條：真不要鞋了麽，我去退多麻煩啊。

周皎盯着紙條看了一小會兒，才提筆寫道：能有多麻煩，怎麽買的，怎麽退，就說不合腳吧。

高未然：你試都沒試，怎麽知道不合腳。

周皎：就是個借口，真的不用，快去退了。

高未然轉過了臉。

下了晚自習，周皎和舒陶去車棚取車，舒陶才找到機會問她：“高未然送了你什麽東西啊，你都不要？”

周皎一五一十地說了。

“這有什麽啊？”舒陶驚叫道，“一看高未然就知道他不缺錢。”

周皎臉色暗了些：“不缺錢也不能要。”

舒陶見她臉色，便沒再往下勸。

周皎對錢很敏感，給一分還一分，心裏記得很清楚，似乎很怕欠人人情。

舒陶轉了話題，問道：“周源給你送禮物了麽？”

周皎神色稍緩：“送了啊，送了U盤。”

舒陶笑了一聲：“當我沒問。”還不如高未然呢。

晚上吃火鍋，只有盧萍和周皎兩個人，周達通沒有回家。

盧萍臉色看上去很疲憊，話也不多，但周皎心情不錯，跟她說了中午吃了冰淇淋蛋糕的事情。

盧萍“嗯”了一聲，忽然問道：“你們班高未然為什麽轉學來啊？”

周皎其實也不知道，他先前說的玩笑話，肯定不能說給盧萍聽，她便猜測道：“感覺他從前的學校似乎不行，轉到七中也是為了高考。”

“哦。”盧萍敷衍地應了一聲，便沒再往下接話。

周皎摸不準她的心思，不知道她是在意自己給高未然講題，還是不在意，就是順着自己的話說。

她如今和盧萍之間的共同話題，少得可憐，從前她是小朋友，盧萍是媽媽，可是現在長大了，她想和盧萍聊天，卻找不到任何可以聊的話題。

以前初中的時候，每次考完試，她都很興奮地和盧萍彙報，但是不曉得是因為店裏太忙，生活瑣碎，或者還是被周達通的債務拖垮了精神，盧萍總是敷衍地應答她，既不表揚，考砸了，也不批評，仿佛根本不把她的學習放在心上。

周皎有的時候，就會在心裏悄悄吶喊：媽媽，你看看我。

可是這樣的話，就算到了嘴邊，周皎也說不出口。

盧萍也并不是個擅長表達自己的母親，她照料周皎的衣食住行，打理生意，已經筋疲力盡。

周皎有的時候在想，如果她有一個好爸爸，換一個爸爸，她的生活是不是就會好上許多，她對于周達通的記憶少得可憐，小的時候，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長大了些以後，周達通下海經商，有過高光時刻，但大部分時候都落魄潦倒，直到負債累累，家裏人的錢，朋友的錢，外面陌生人的錢都欠的不少。

這讓盧萍擡不起頭來，也讓漸漸長大的周皎擡不起頭來。

周皎有段時間，每天都在反反複複地想，要是他，不是我爸爸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