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獻祭品
“怎麽老有人為了點播放量往岐山跑?那座兇宅真就這麽吸引人嗎?小心命都丢掉。”
黑鏡直播的超管操縱着電腦,選擇了就近的直播間,直播間的标題赫然寫着幾個大字:膽子超級大的主播獨自一人探索岐山兇宅,有種你就來看!
标題起得怪吓人的。
岐山是華國首都與鄰省A市交臨的一座山,據說在很多年前岐山也是全國赫赫有名的富人區。國家搞開發,将岐山連帶着周圍一片山頭都賣給了首富柯與銘。柯與銘在岐山半山腰造起了一座大宅,并且與妻子二人搬了進去。
但好景不長,僅僅只是五年之後,柯與銘的妻子突發疾病死在大宅裏。
“你們以為柯夫人真的是病死的嗎?錯!柯夫人分明是被這大宅裏的鬼怪給害死的!”
說話的是個年輕的大男生,看上去不超過25歲,染着一頭顯眼的黃發,舉着自拍杆轉動身體将面前的大宅收入鏡頭之中,看着直播間不斷上升的人數,他在心中得意一笑,繼續侃侃而談。
“其實早在柯與銘購入開發岐山之前,這座大宅就已經存在了。而且,這宅子的來歷不明,無人知曉它到底是被誰是何時造起來的。但據說啊,在柯與銘之前住進這宅子的人都死了,是一座名副其實的兇宅。柯與銘當年就是被妖魅迷了眼睛,帶着自己的夫人住進了這座宅子。”
黃毛啧了一聲:“要不是這柯與銘生前老是做善事,早在他們住進來的前幾天他和他夫人就會被這兇宅給害死了。”
超管翹着二郎腿看這黃發主播一臉老神在在的模樣,那故作玄虛的表情看得惹人發笑,但效果是極好的,短短十分鐘內直播間的人數竟由一萬人變成了整整五萬。
沉默間,同事走到他身邊,挑高了眉笑道:“岐山那兇宅的故事主人公怎麽又變成柯與銘了?我記得兩年前還是符玔啊。”
符玔是國內的一位傳說級別的影帝人物。
“聽說符玔息影以後不知怎麽想的,花大價錢買下了岐山這塊地,結果住進去之後沒多久就死了,都說是兇宅害人呢。”
超管聞言嗤笑一聲:“誰知道呢。”
直播間裏,黃毛還在喋喋不休。
“現在是傍晚五點半,天估計要七點左右才能黑,咱們就等天黑了再進兇宅一探究竟,我先帶你們在附近逛一逛,大家走過路過記得點個關注,到時候帶你們夜探兇宅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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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天際染上大片的晚霞,橘到發紅的顏色襯得滿眼青蔥樹木極為漂亮,它籠罩着整座岐山,将那座世人嘴裏的兇宅也染上了幾分光輝,兇宅一眼望去範圍極大,古老的大門上露出淺顯的青苔和斑駁的劃痕,銅鏽了的把手靜靜懸挂在一側。
夜色已到,門口的石獅依舊威風凜凜坐着,周圍漆黑一片,手電筒的光落在石獅眼睛上,反射出一點光亮。吧嗒一聲,一兩滴水落在黃毛臉上,他迷惑地眨了眨眼睛,擡眸時只見黑漆漆的天空之上劃出一道銀光,緊接着屬于閃電的雷鳴聲便靠近了。
那一兩滴的水珠驟然間變成了傾盆大雨。
黃毛躲閃不及被澆了個透心涼,當即便想要罵人。但一看彈幕,那點憤怒立馬又被壓了下去。
[好端端的怎麽突然下雨了?怎麽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啊。]
[我也覺得怪怪的,岐山一小時前的天氣看着根本不像要下雨的樣子啊。]
[草啊,不會真的是兇宅作祟吧?]
氣氛伴随着‘兇宅’二字逐漸變得詭異起來,坐在電腦前、捧着手機看直播的觀衆像是有所察覺似的,背後突感一涼,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隐隐豎了起來。
但作為主播的黃毛卻愈發興奮。
這雨來得真及時,為岐山兇宅的詭谲再度添上了幾分恐怖色彩。在雨聲雷聲之下,他扯開嗓子喊道:“咱們現在去兇宅裏躲躲雨。”
黃毛膽子确實大,立刻跑到了老舊的門前,擡手推開了大門。
吱呀的酸牙聲很快消散在空氣裏,黃毛笑了一聲。他來這裏之前也做過攻略,聽上一個來這裏直播的人說這扇大門很難被推開,但如今自己嘗試了才知道都是胡言亂語。
又是一道白色閃電在天際亮起,與剛才不同的是這閃電持續的時間格外長,亮度也夠大,幾乎将眼前這一片院落給全部照亮了。一眼望去除了雜草于石縫間鑽出并肆意生長,将整個院子搞得一塌糊塗之外,似乎并沒有其它值得關注的點。
黃毛将手機對準自己,開口講解此刻的情況。忽的,一抹冰涼的、粘稠的東西落在他的手臂皮膚上,他不明所以地擡起頭,頭頂的銀光之下仿佛有巨大的黑影覆蓋而來,而被閃電照亮的窗口,一道清瘦的身影靜靜站着,那人一雙漆黑的眼眸直勾勾望着他,唇紅面白。
一張極為精致的臉,如精心的雕刻品一般。
換做平時黃毛或許還能吹上一兩聲口哨調侃一下美人,但在這陰風陣陣傳說滿天飛的兇宅內陡然出現這麽一張臉,黃毛無法自控地放緩了呼吸,裸露在外的肌膚貼上了一種毛骨悚然的冰冷。
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後退了幾步,恰逢此時這道閃電終于消散,窗口的人影也随即沉寂于黑暗之中不見了蹤影。黃毛咽了咽喉嚨,手指發顫卻依舊堅挺地舉起了自拍杆對着鏡頭讪讪笑了兩句:
“大家剛才看到沒,那可是有個人——”
話音未落,所有的字眼都像是卡在了喉嚨裏,噎得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黃毛面前的手機屏幕不知何時已經熄了屏幕,黑漆漆一片,在又一道閃電之下照亮了他蒼白的面孔。
他手忙腳亂地将自拍杆收回來,手指按上手機按鍵,卻沒有任何反應。來回幾次還是一樣的結果,這令黃毛整個人都打起顫來。他嘴裏不停念叨着什麽,目光卻時不時往窗口看一眼。
忽而,銀色閃電再次照亮天際,猝不及防間黃毛終于看到了之前落在手臂上的那股粘稠的液體——
濃郁的血腥味倏然間像時間久遠的酒桶開了縫一般,順着夜風迅速鑽入鼻尖,令人作嘔的味道刺激得黃毛直翻白眼。他死死摁住喉嚨,沒一會兒後便感覺到滴答滴答的聲音越來越響,身上似乎有無數地方被那粘稠液體沾染。
血。
都是血。
一張滿是血的面孔被銀光落在手機屏幕上反射出來,黃毛的眼睛猝然瞪大,呼吸一滞,整個人栽倒在地上,眼睛一翻徹底暈了過去。
…
偌大的房間內緩緩亮起一盞微弱的燈光,陸予渾身顫抖地仰起頭,望着面前長相與自己一般無二的青年,眉眼間的驚懼被瘋狂徹底遮掩,聲音斷斷續續。
“幫幫我,求你,幫幫我。”
青年垂眸望着地上的人,這個叫做陸予的人是兩天前被一夥人關到這裏的。來時整個人便已經瘋瘋癫癫,他藏在角落裏,嘴裏喃喃不斷地說着話。
這裏很久沒人來了。
他藏在黑暗中,看那群人嬉笑着将人踩在腳下,手指成利爪撕裂他的肌膚,血珠滴滴答答落在地面上,随即又有一只怪異長相的寵物被人從籠子裏放了出來,它匍匐在地面上舔幹淨了地上的血液,又用一雙血紅的眼睛盯緊了陸予。
為首的男人抱着雙臂笑嘻嘻的:“你就和嗜血種好好待着吧,兩天後你要是還沒死,我們再來帶你玩新花樣。”
人群散去,陸予瑟縮在角落中,一雙漂亮的眼眸只剩下倉皇和驚恐。他一寸一寸地往後退,直至脊背貼上了冰涼的牆壁,那涼意好似要從肌膚鑽進骨頭縫裏,冷得人打顫。嗜血種卻在逐步逼近,猩紅的眼眸露出貪婪的神色。
他活不下來。
陸予這麽告訴自己。
他自幼生長在貧民窟,從小跟在乞丐身後撿着垃圾,連父母的面都沒見過。乞丐們一直喊他小乞丐,他傻傻笑着低頭卻有些難過。所以沒人知道當他得知自己還有父母的時候他有多麽開心,他穿了一套洗得很久的衣服,将自己弄得幹幹淨淨回到了被稱為首都豪門的陸家。
但,到了陸家才知道奢望一直都是奢望。
陸家已經有一個人取代他的身份,而父兄對那人極為寵愛,他看過父親和哥哥摟着那人的肩膀笑着說:“我們栎栎太厲害了 。”
轉頭卻對他露出嫌惡的表情:“我們不奢望你像栎栎一樣優秀,你做你的少爺,陸家會給你一切保障,但你不能和栎栎争。”
陸予不懂,他要和陸栎争什麽?
他也不懂為什麽陸栎在人前拉着他的手告訴他以後一起生活,要帶他去吃大餐,去游樂園,轉頭就派人将他關在了這座宅子裏,一次一次地将他推入深淵。
陸予抱緊雙膝,他的眼眸中印着嗜血種猙獰的面貌。
就在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那一刻,一抹黑霧卷起了嗜血種,嗜血種發出的凄厲尖叫讓他傻呆呆望着黑霧來的方向。
但那方向到底有什麽,他卻不得而知。
直到第二天。
他忽然啞着嗓子開口詢問:“你是鬼嗎?”
那道隐藏了很久的聲音終于響起來:“不是。”
“你為什麽在這裏?”
“出不去。”
“你想出去嗎?”
“你要怎麽樣才能出去?”
“我能幫你嗎?”
“你能幫我殺了他們嗎?”
“我們做個交換好嗎?”
清瘦的青年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他逐步靠近窗口,在那銀光驟亮下他看到了一抹修長的黑影。直覺告訴他這就是對方,他爬過去,仰起頭,眼中露出幾近瘋癫的渴望。
“我什麽都不要了,我寧願當個乞丐一輩子撿垃圾都不要父母了。我不奢望他們喜歡我,也不求能在那個家繼續待下去。他們會把我關進籠子裏,籠子外面有好多怪物,那群怪物吃不到我就一直流口水……你幫幫我好不好?”
“他們說岐山兇宅裏真的有鬼,你是鬼的話很厲害的對不對?我聽老乞丐們說過,鬼不會輕易同意人的請求,那你要我付出什麽代價,我都可以接受。我的靈魂、我的身體,你要就都拿去,只要你幫我報仇——”
他的眼中淌出血淚,卻朝着黑影露出了笑容,“幫幫我,幫我殺了他們。”
黑影像是沉默了許久,在青年的注視下緩緩凝聚在一起,圓桌上不知何時點亮了一盞昏黃的油燈,微弱的燈光終于将黑影的真面目徹底照亮。
陸予看到了一張與自己一般無二的臉。
對方修長的手指拂過冰冷的面孔,瞳仁裏如盛着皚皚白雪将所有的一切生機覆蓋。手指往下揉過薄唇,夜色下那抹靡豔的紅惹得人心微顫。
他彎腰用手觸碰陸予的臉龐,指尖穿透對方的肌膚,如一抹虛影。
陸予眼睛通紅,神情愈發瘋癫:“你答應我吧,好嗎?你看,你和我長得一模一樣……你幫幫我?”
“好。”
…
夜盡天明。
日光簌簌穿過樹木枝桠,在窗前投下一片一片樹葉的陰影。黃毛醒來時直覺頭疼欲裂,睜開眼睛,目光還未聚焦就先聞到了特屬于醫院的消毒水味道。
他偏頭看去,直播公會的熟人正巧也看過來:“謝天謝地你可終于醒了,跟你講幾遍不停,非要跑岐山去。”
記憶在瞬間回籠,黃毛倏然從床上爬起來,拽着對方的手便驚恐道:“岐山兇宅裏真的有鬼!我看到了,那鬼就站在窗戶前!”
公會的人面無表情瞅他一眼:“那鬼是不是長得還特別好看?唇紅齒白的,比那什麽小明星都好看?”
黃毛一愣:“你也見到了?”
對方抽出自己的手,翻了個白眼:“好多人都見到了。傻子,那是個人,人家還好心地把你送到了醫院,報了警。不過沒事兒,雖然沒有鬼,但你直播間的關注人數翻了三倍,挺好的。”
“是個人?”
“是啊,長得可好看了,我還問他要不要加入我們公會當個星秀主播,被他拒絕了。聽警方那邊說,人家還是個豪門小少爺呢,看不上我們這小破公會實屬正常。”
黃毛聽了這麽多,只幹巴巴應了一聲。他沒再多說什麽,靠在窗邊目光無意識地望過去,随即微微一怔。視線範圍內正是靠近公路的街道,清瘦的年輕人穿着一身簡單的短袖短褲,暴露在日光下的肌膚白如瓷器,恍若散着瑩瑩光輝。
他像是注意到了什麽,轉身擡眸看了過來。
黃毛的瞳孔倏然緊縮。
陸予偏了偏頭,見那頭黃毛陡然往下縮不見蹤影後便收回了視線。他望着面前繁華的街道,車流人流匆匆忙忙,周圍的人群不斷将視線聚焦在他身上,熱切的、試探的、震驚的,卻都未讓陸予這個由兇宅而化的精怪感到不自在。
他伸手攔了一輛車,聲音微啞:“去錦繡花園3棟。”
該去完成對獻祭品許下的誓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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