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玻璃杯
陸鴻維和傅鳴今天的對話令雙方都感到十分驚喜,扔掉一個對雙方而言都是累贅的物品卻能換來兩個公司之間的合作,讓家族地位更上一層樓,這生意劃算得讓人都不敢想。
陸霄沉默地坐在一旁,陸鴻維和傅鳴說話的時候他從來不插話,只像一座雕塑般聽着。目光像是無意間擡起落在陸鴻維身上,男人面上放松和如釋重負的笑容讓陸霄有些摸不準自己此刻的心情——
平心而論,陸霄的一切都是父親陸鴻維給的。從小到大他一直都非常尊重他爸,在他眼裏他爸就如同一座高山,他會的很多,不管是學歷、生活或者事業都足以令人仰望。
可現在……
生意上的事兒談的差不多了,就該好好談一談陸予和傅雲朝之間的事了。傅鳴喝了口茶,臉上挂着點意味深長的笑容:“親家,我是這麽想的,雲朝身體不太好,醫生說首都的天氣不太适合他養病,等他們訂了婚就讓他們去L市住着,你看怎麽樣?”
陸霄的眼角跳了跳。
L市是個很特別的地方,幾年前最先發現異種入侵的就是那裏,也因此L市的破損最為嚴重。幾年下來國家雖然有對L市做出一些政策方面的補救,但實際上因為‘晦氣’二字,很少有人自願回L市發展,見到這種情況,國家也逐漸對L市放了手。
陸霄有幸去過一次L市,那是陸栎接了個綜藝,該綜藝名字叫做《挑戰不可能》,導演也是個狠人,盡挑一些有故事的無人之地。擔心弟弟在那種地方能不能安全生活,陸霄便特地去了一趟,去了才知道L市已經成為了一片廢墟。
一眼望去各處都是斷壁殘垣,好不容易有重新豎起的建築卻也只是造了一半,留下了一座座爛尾樓。戰損的痕跡在這裏變得格外顯眼,用鞋子在地面上蹭兩下都能看到金屬彈頭和一些模樣怪異的骨骼。
陸霄一腳踩下去的時候,常年日曬雨淋又風吹的屍骨會發出清脆的斷裂聲。那種聲音如今回憶起來也顯得清晰無比。
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他垂下眼眸,心裏清楚這位傅家的掌權人已經把心思表露得非常明顯了。嘴上說着養病,實則是發配。傅鳴根本不在意傅雲朝的死活,他甚至想身後将站在火坑邊緣的傅雲朝一掌推下去。
陸霄的嘴唇動了動,正欲說話卻見傅鳴的視線從他臉上一劃而過,語氣輕緩的繼續補充:“幾位可能不知道,國家打算重建L市,傅家有一部分産業在那兒。現在的L市比起兩年前已經恢複得相當不錯了,我親自給雲朝他們挑選的地方風景也相當不錯,我這兒存了照片,你們來看看。”
陸霄聽到這話雖依舊覺得不可思議,但還是下意識地擡起頭往前湊了一下。但也是這個時候,陸鴻維卻笑着擺了擺手:“不用了,傅老哥我還是相信的,雲朝可是你唯一的侄子,我相信你不會害他的。”
“是啊,老二走了以後風瀾也因為意外走了,雲朝好不容易醒來,我這個當大伯的肯定得照看一二。”傅鳴笑了笑,“至于婚禮的事情,我倒是覺得有必要大辦,不過最好是等雲朝身體好了能站起來以後,不然坐在輪椅上出席婚禮得讓人看了笑話。”
陸鴻維自然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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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陸霄卻從中聽出了一點話外音。
只要傅雲朝的身體不好,婚禮就永遠都舉行不了。
雖說初見傅雲朝,對方那和常人無異的模樣讓陸霄感到些許意外,但傅雲朝靠在輪椅上面色蒼白的樣子始終印在陸霄的心裏,這樣的人該什麽時候才能好起來。
陸霄放在膝蓋上的手微微一頓,手指蜷縮,他想說什麽,最終還是按住了所有的想法。
…
快六點,陸栎挽着陸夫人秦蓁蓁的手臂從三樓下來,陸栎站在臺階上目光往下一望像是在搜尋什麽,在未發現自己要找的人時,似乎顯得有些意外:“二哥還沒到嗎?咱們都快要吃晚飯了,大哥你要不給打個電話?”
陸鴻維回過神來,聞言便皺起了眉:“這小子越來越過分了,真是沒半點時間觀念。”
轉頭對傅鳴露出抱歉的神色:“傅老哥稍等,我讓陸霄打個電話。”
傅鳴倒是不介意,甚至對于他而言陸予這人越差勁他才越滿意,國內豪門這麽多,他唯獨看上了陸家無非就是因為陸予當了二十年乞丐,除了撿垃圾什麽也不會,拿不出手罷了。他對傅雲朝的羞辱從這一刻開始,如果傅祈還活着,看到自己如此優秀的兒子最後娶了個乞丐,也不知道是個什麽表情。
水杯擡起擋住了唇角控制不住的笑意,傅鳴正要開口,下一刻輪椅撚過地面的咕嚕咕嚕聲音傳來,客廳內的幾人同時擡眼看去。
傅雲朝還是那副笑容淺淺的模樣,但他身後的人已經換成了被陸鴻維念叨着沒有時間觀念的陸予。陸予還是很随意的打扮,一眼看去就是地攤貨的白短袖,洗到泛黃的白色板鞋,每一處都染上了令陸鴻維生厭的氣息。
陸鴻維的臉逐漸拉下來,一旁的陸栎見狀連忙開口:“二哥,你怎麽穿得這麽随便呀?媽媽給你買的新衣服呢?你怎麽不穿?”
陸鴻維的臉色才稍微好看一點,雖然愈發厭惡陸予這個二兒子,但陸鴻維并不希望對方又對陸家造成不好的影響。譬如身上穿得跟乞丐沒什麽區別的衣服,不知道的還以為陸家不給吃不給穿呢。
“我為什麽要穿?”陸予眸色淡淡的望過去,将陸家夫婦的臉和神情收入眼中,“連我穿什麽衣服都要管,管那麽寬怎麽前二十年不管一管?”
“你——”
傅雲朝笑着打斷陸鴻維的話:“陸伯父,大伯跟我說今天只是場簡單的家宴而已,不用穿多麽正式,而且我記得陸予年紀還小,這衣服穿着挺合适的。”
男人唇角笑意不變:“人長得好看有氣質,穿再破的衣服都是披上五彩霞衣的山雞比不了的。”
傅雲朝像只是随口說了一句,然而這話落在某些人耳中卻顯得格外奇怪以及不動聽。陸栎的臉色幾乎一下子白了白,他的目光陡然收緊盯上傅雲朝,但傅雲朝只是擡眸和陸予說了句什麽,像是根本沒在意他的存在。
陸鴻維在商界混了那麽久,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一套玩得很溜,只稍許一思考便察覺到傅雲朝這話顯然不是随便說說,他是故意的。他這是在嘲諷陸栎呢,陸鴻維拉過陸栎的手,像是無意般的道:“栎栎,最近陸氏和政府有個項目合作,對方指明了要你一起去,你恐怕趕不上你二哥和雲朝一起去L市了。”
陸栎聞言立馬猜到陸鴻維這是在給他底氣,臉上當即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他本來長得也不差,笑容更是添分不少:“沒關系的,我提前給二哥和雲朝哥餞別。”
傅雲朝似笑非笑卻并不說話。
六點半左右,晚餐已經上桌,陸予和傅雲朝被安排在相鄰的位置,偌大的餐桌像是被一刀劈成了兩塊地方,陸家人與傅鳴喝着酒臉上挂着笑,傅雲朝和陸予吃着飯前者偶爾說上一兩句話,半晌才聽傅鳴喊了兩人的名字。
傅鳴的長相和傅雲朝沒一丁點相似之處,人又很瘦有種脫相的詭異感,他張嘴将自己和陸鴻維的打算告訴兩個年輕人,并微笑着問道:“陸予你怎麽想?如果不喜歡L市的話,C市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C市比起L市沒有經歷過異種入侵和戰争的摧殘,但格外偏僻,靠近邊境,據說有不少外來者。
嘴上說着給選項,傅鳴根本沒想着讓陸予和傅雲朝過好日子。
陸予放下筷子目光冷淡的看着他,進屋前傅雲朝簡略地跟他說了一下傅家來吃飯的原因,所謂的聯姻二字落在陸予耳中并未蕩起半點漣漪。站在陸家夫婦的角度,他們老早想扔掉這個沒什麽用只會添亂丢臉的二兒子,但沒什麽好辦法。
直到此刻。
傅鳴的到來簡直解決了他們的燃眉之急。
陸予桃花眼似上揚,實則裏面盛着一汪寒冰,他道:“我覺得首都挺好的。”
傅鳴不是沒想過這兩個年輕人會掙紮一番,早已想好了對策,他看上去像極了一個對壞學生循循善誘的導師,用講大道理的語氣告訴陸予:“小予啊,是這樣子的。傅家最近的生意都不好做,可流動資金都拿去填補缺口了,首都的各種費用都比較高,我是怕你們生活得不好啊。”
“謝謝,不過你多慮了。”燈光下青年的側臉瑩白如玉,眼眸比黑曜石還要沉上幾分,他的視線勾勒出傅鳴虛僞的表情和五官,聲音顯得格外平靜,“有這個時間假模假樣擔心我過得好不好,不如提前設想一下被人踩進爛泥裏以後該怎麽辦。”
“畢竟我看你的面相,大概也風光不了多久,不如提前在L市或者C市給自己買套養老的房子,免得以後只能住首都的橋洞,怪丢人的。”
目光一轉,看向滿臉錯愕的陸家夫婦:“二位也是。”
一瞬間的寂靜之後。
啪——
玻璃酒杯從陸鴻維的手中脫離,直直扔向陸予的臉。青年眼中的酒杯凝聚成一個漆黑的點,以一種緩慢的姿态成直線而來,酒杯口即将嵌進陸予的眼睛,身旁猛地響起椅子摩擦地面發出的酸牙聲。
陸霄的瞳孔倏地緊縮,他下意識伸手要去擋那酒杯,然而擡手之際只見青年頭微微一偏,玻璃酒杯擦過他臉頰被蒼白修長的手指扣住。
傅雲朝眼底含笑,他的食指和中指捏着酒杯細長的杯腳,骨節一彎将杯子勾到手中,輕輕放在了陸予的掌心裏,“當心。”
陸予斂下眼眸。
漆黑的眼珠裏印着玻璃杯以及男人漂亮的手指,随着他的動作,那漆黑的佛珠沒了衣袖的遮擋,徹底暴露在陸予的眼前,連那股子血腥味好像都濃郁了不少。
陸予的手指叮咚一聲,敲響了玻璃杯。
在衆目睽睽之下,他擡手,手腕一用力,玻璃杯順着來的方向,狠狠砸向了陸鴻維的腦門。
作者有話要說:
小傅:伸手,快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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