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楚魇

入夜。

淩晨兩三點,陸霄正從鄒粲的會所回家。夜色寂靜,馬路上的車輛少之又少,與白日的熱鬧形成鮮明對比。陸霄的司機一路将他送到錦繡花園的大宅,正要開車進入地下車庫時,一直閉着眼睛的陸霄忽然道:“等等。”

高大英俊的男人坐在車椅上,他微微彎曲着身體,雙肘抵着膝蓋,手肘的堅硬讓腿上的肌肉泛疼。但陸霄像是渾然不覺,他的手指插進頭發裏,在無聲的沉默之中終于擡起眼朝着窗外看去。

此刻的陸家別墅早已進入沉眠,只亮着花園附近的小路燈。

陸霄打開車窗,有夜風帶着山茶花微弱的香味拂面而來,陸霄愣了一秒,望着昏黃燈光下的花叢記起來當初陸予似乎對這個花園非常感興趣,可當時他好像說了點什麽,青年漲紅了臉趕緊走了。

具體的想不起來了,但無非就是秦蓁蓁很喜歡這個花園,讓陸予別随便瞎碰。他說的是實話,只是秦蓁蓁的花園對家裏人卻是開放的,小時候陸栎頑劣,摘了很多花悄悄替換了客廳花瓶內的花束,秦蓁蓁知道以後也只是露出無奈的笑,摸摸兒子的頭說上一句:“下次不許了。”

結果陸栎第二天把陸家夫婦房間的花也給換掉了。

但秦蓁蓁始終都沒說什麽。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司機終于忍不住詢問了一句:“大少,要開進去嗎?”

陸霄搖搖頭:“算了,去我平時住的地方吧,太晚了,吵醒他們也不好。”

司機應了一聲,近光燈一開,正要打方向盤眼角的餘光卻瞥到一抹長影,他愣了一秒,揉了揉眼睛再看過去,卻發現視線所及的角落裏空蕩蕩一片,只有大片的陰影融入黑夜。

他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心想給豪門大少爺做司機也不容易啊。愣是半夜從床上爬起來開車去接人,搞得現在頭暈眼花的,等會兒車開起來了可不能這樣了。

司機晃晃頭,開着車走了。

楚魇從暗處走出來,他渾身包裹在黑袍之中,一眼看去下半身的腿化作流紗與黑暗相接。蒼白、筷子似的手指從黑袍中伸出,他對着車子離開的方向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随後一轉身,消失在黑夜之中。

陸家別墅內,楚魇仿佛踏入無人之境,肆意在客廳內、三樓打轉。他毫不避諱地推開一扇扇門,安靜得連針落在地上都能聽到聲響的環境下,大門的吱呀聲變得更加大聲,但躺在床上的人依舊沉浸在酣睡之中,絲毫沒有察覺有人闖入。

秦蓁蓁做了一個繁複冗雜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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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她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時候她剛生下陸予。小小的孩子躺在她懷中安靜極了,夜間哪怕睡着了秦蓁蓁也總是起床瞧一瞧孩子睡得怎麽樣。那時候的她絕對想不到二十年後的今天,她會對這個親生兒子如此厭惡。

事情的轉折發生在一個白天,陸鴻維要去應酬酒局,但當天的酒局上有陸鴻維的初戀。秦蓁蓁那時嫁給陸鴻維沒幾年,但夫妻二人恩愛,她也從來不管陸鴻維工作上的事情。可這次或許是因為生了孩子情緒不好,導致心裏頭非常不安,一聽到陸鴻維初戀也在,她難得強硬地拽住了陸鴻維不讓對方離開。

兩人在偌大的客廳內吵起來,吵到最後陸鴻維甩門而去,秦蓁蓁也回了娘家。而剛出生不久的陸予被父母二人遺忘在了家裏。其實對于陸家這種豪門而言,即便沒有父母照料,孩子也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但任誰也不會想到等到秦蓁蓁和陸鴻維和好回來,家裏的小孩兒已經不見了蹤影,與其一同不見的還有照顧陸予的保姆。

秦蓁蓁還記得自己當時哭得撕心裂肺,一度覺得生活無望,直到陸栎的到來。

她閉着眼睛,夢裏卻出現了一張白淨的軟乎乎的小臉,還是嬰兒的小陸予對她露出了笑容,秦蓁蓁也控制不住地笑了起來,她伸手抱住小孩兒沒多久便察覺到肩頭濕濕的。一開始她也沒在意,小孩愛流口水,也沒什麽奇怪的。

但那粘稠的感覺讓人有些不舒服,她忍不住拿起紙巾回頭擦了擦,那一刻滿目的血将她的瞳孔整個占據,秦蓁蓁的世界變成了一片紅色,她尖叫一聲猛地扔掉了懷裏的孩子。

只是,一低頭便見嬰兒仰頭露出一張滿是血水的臉來,他張開嘴,裏頭的牙齒尖銳,咯咯咯地笑着。

小孩兒趴在地上,一寸一寸往前挪動着身體,他柔軟的小手緊緊拽住了秦蓁蓁的裙子,白裙上顯眼的血手印看得秦蓁蓁呼吸急促恨不得暈過去,但事實上她整個人精神緊繃,唯獨沒有暈厥的念頭——

她幾乎是眼睜睜地看着渾身沾滿血的嬰孩攀着自己的裙子往上爬,她僵直着身體不敢動,那嬰孩便一路爬到了她的臉上,咯咯咯的笑聲格外凄厲。

終于。

秦蓁蓁發出了尖叫,徹底暈死在地板上。身體猛地砸在地面上發出的偌大動靜卻并未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嬰孩偏了偏頭,尖銳的牙齒在燈光下變得異常恐怖。

被噩夢驚醒的秦蓁蓁倏然從床上坐起來,她的身體縮起來脊背貼着身後冰涼的床板,保養得極好的手指死死扣住喉嚨眼,還未從噩夢中回過神來的手指掐得格外用力,一度讓秦蓁蓁翻起了白眼。

在即将窒息的時刻,身旁伸出一只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與此同時問道:“怎麽了?”

秦蓁蓁眼尾通紅:“我、我做夢夢到陸予小時候了,他想殺了我……他身上都是血,血手印印在我裙子上,我——”

不敢再回憶夢中的那段場景,秦蓁蓁忍不住掉下眼淚來。她扭頭去看睡在身旁的丈夫陸鴻維,卻在視線觸及到身旁人時,整個人都呆掉了。

她的瞳孔因為害怕而迅速緊縮,身上的汗毛豎起,身體控制不住的打顫。她張着嘴發出‘啊啊啊’的怪異聲響,顫抖的手指指着面前這張同樣沾滿了鮮血,卻微笑着的臉。

赫然是陸予的。

已經長成青年的陸予眼中淌出血淚,一滴一滴掉落在白色的被子上,他緩緩開口詢問:“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為什麽我告訴你們陸栎要害我你們卻不聽?現在我死了,我死了!那你們也去死好不好?我們一起下地獄好不好?”

青年蒼白染血的手緩緩扣住秦蓁蓁的手臂,比白紙還要白上幾分的唇因為帶了血變得格外紅,他伸出舌尖卷走血腥味,拉着秦蓁蓁往外走。

秦蓁蓁的身體已經徹底僵硬,幾乎是任由青年擺布。

青年将她帶進了一個房間,随後緩緩放下了手。他站在遠處,血腥恐怖的面容緩慢地消散,不等秦蓁蓁回過神來,已經有另一個人取代了陸予的位置。

卷發青年吧嗒吧嗒掉着眼淚,他用帶着哭腔的嗓音喊了一聲:“媽媽。”

陸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不停地抹着掉落的眼淚,直至将眼角揉得通紅,那可憐兮兮的模樣看得秦蓁蓁一顆心都揪了起來,也是此刻,秦蓁蓁聽見對方說:

“媽媽,陸予他想殺了我——他用水果刀在我臉上劃了好幾刀,我一個明星沒有了臉以後怎麽在娛樂圈繼續待着?他還把刀插進了我的胸口,好疼啊媽媽,你知道有多少血流出來了嗎?這些血都把我的被子給浸濕了——我恨他,我好恨他,你幫我殺了他好不好?

秦蓁蓁的腦海中有幹幹淨淨時常揚起燦爛笑容的陸栎和臉上布着恐怖刀紋的陸栎不停交織,她看到陸予滿臉血痕時只覺得害怕,可看到這樣的陸栎卻覺得心疼極了。她想要碰一碰陸栎,可陸栎倉皇躲開了。

她又聽到了很多聲音。

“聽說沒,陸家那個小少爺,就大明星嘛,臉都被劃爛了,真慘啊……”

“聽說還是他們家二兒子做的?啧啧啧,這二兒子簡直是來報複陸家的吧?”

“我要是秦蓁蓁,我能把這二兒子給掐死了。”

掐死他——

秦蓁蓁的眼珠子裏泛出一點詭異的紅,她垂下眼眸,距離她不到一米的位置處,陸予安靜地躺着。青年閉上眼睛的模樣看上去乖巧極了,可那些不理智的想法已經完全占據了秦蓁蓁的腦海。女人的心中湧出一股強烈的憎恨和厭惡。

她的腳剛一動,一旁的陸栎便将一把沾血的刀遞了上去。

他說:“陸予就是用這把刀把我給劃花的。”

女人握着刀柄,手指顫抖卻死死捏着,滴血的刀尖緩緩擡起正對着床上人的心髒。

楚魇打着哈欠從別墅三樓慢悠悠地晃蕩出來。他飄在別墅外的花園裏,随手揪了朵紅薔薇慢吞吞地扯着花瓣。當最後一片花瓣順着風飄在地上沾上濕潤的泥土時,原先安靜的別墅內突然爆發出了一陣尖叫,緊接着燈光、腳步匆匆忙忙,整個陸家別墅都陷入了混亂之中。

陸栎的房間內,秦蓁蓁穿着一身絲綢睡裙癱坐在地上,她的手邊是一把帶血的刀子,濃郁的血腥味飄進鼻子裏,她滿目驚恐地雙手抱頭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陸鴻維推開門跑進來時,妻子整個人精神恍惚,而小兒子陸栎捂着手臂縮在角落裏,血水滴答淌下來,他整個人都愣住了。

“這、這是怎麽回事?”

秦蓁蓁顯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精神逐漸崩潰,回答的人便變成了陸栎:“我不知道,我剛才正睡覺,媽媽她……她不知道怎麽回事,刀差點插在我胸口。”

這話很委婉,原話應該是‘她想殺了我’。

陸栎絲毫不懷疑如果自己不是異能者,反應力沒那麽快,那麽秦蓁蓁的這把刀就直入他心髒,讓他再也沒有睜開眼睛的機會了。

陸栎垂下眼眸,整個人瑟瑟發抖。他的眼中逐漸凝起煞氣,卻又很快被掩藏掉,聲音顫抖卻帶着安撫人心的溫和:“爸爸,媽媽是不是做噩夢了?”

陸鴻維猛然回過神來:“對對對,你媽媽肯定是做噩夢了。栎栎你跟我下來,我送你們去醫院。”

陸鴻維抱起地上的秦蓁蓁便往門外跑,陸栎留在身後深吸了一口氣,壓制住了想要将秦蓁蓁一刀捅死的想法,閉了閉眼睛。

鬼知道秦蓁蓁今晚到底發了什麽瘋。

陸栎摸了摸心口的位置,眼神逐漸暗沉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楚魇:打起來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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