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無常他總是不來2
烏盟主第二個去找的,是殺手小樓。
江湖上有許多人以為殺手小樓是個組織,甚至是一座樓。但是實際上,殺手小樓,是個男人。
一個擅長易容的男人。
他可以是翩翩濁世佳公子,紙扇上書千歲風流,歌舞畫舫順江而下;他可以是皇城根下肮髒乞丐,頭上癞痢足下生瘡,抖着銅碗向人乞食。
因此,這些年來,他殺人無數,卻無一人見過他真身。
烏盟主和殺手小樓的這段緣分,要從二十年前說起。那時,烏盟主剛二十歲,還不是武林盟主,只是個大俠。
烏大俠雖然年輕,卻早以正直義氣聞名于江湖。與小樓初遇的那個夜晚,烏大俠正在趕路。忽然風雨大作,他只好躲進一處古廟。
剛點了篝火烤衣裳,外面忽然闖來一個人。
一個妩媚動人的少女。
少女杏眼桃腮,水綠色長裙給雨水打得濕透,正貼在那玲珑有致的胴體上。她呼吸急促,嬌小的雙峰不斷起伏着,濕漉漉的雙眼哀求地望向烏大俠。
“救我……”少女朝他伸出柔荑。
烏大俠腼腆道:“男、男……女授受不親!姑娘請自救!”
少女愣住,幽怨地瞪了他一眼。
然後撲通,倒地,露出背後一道由肩及腰的刀傷來。傷口新鮮,猶自滲血。
烏大俠看着她慘白的小臉,心中天人交戰。半晌,搜羅了廟中幹草,鋪成一個草堆。然後拿起一根粗樹枝,朝姑娘走去。
戳。戳。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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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被他“滾”到了草垛上。
翌日早晨,少女醒了。大俠卻靠着梁柱,還在呼呼大睡。
少女低頭一看,衣衫不整,顯然被人碰過。再一看身下鋪墊,雜草枯枝混在一起,紮得她傷口疼。
少女眼中閃過一絲暴戾。
她悄無聲息地起身,來到大俠面前,微微俯下身去。手中已握着一柄薄刃。
大俠卻忽然睜開眼,炯炯有神地瞪着她。突然高興地跳起來:“姑娘你醒——哎呀!”
少女被他一頭撞到了地上。眼冒金星。
大俠趕緊去扶,連連道歉。少女坐起後,揉着發紅的額頭,咬牙切齒地嘤咛道:“多謝大俠救命之恩。”
大俠問:你是誰,為什麽獨自上山?
少女遂道出路遇強盜父母雙亡的悲慘經歷。大俠聽後,由衷贊道:你跑得真快,一窩強盜都追不上你。
少女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随即嘤嘤啼哭,不外乎自嘆身世、擔憂前程之類。
大俠問:你家住哪兒?我送你回去吧。
少女道:本來就是舉家同行,要去投奔遠方的親戚。沒想到,嘤嘤嬰。
大俠問:你親戚住哪兒?我送你過去吧。
少女搖頭,表示我也不知。
大俠同情地看着她。少女悲傷地擦擦淚。
大俠無奈地看着她。少女嬌羞地低下頭。
大俠終于忍無可忍,一把掐上她脖子,捏住她的喉結。
“你扮女裝還挺好看的,可惜我編不下去了。咱別裝了行嗎?”
少女——哦不是,少年眼中爆出殺氣!手掌翻飛,右手匕首左手銀針,左右開弓同時向大俠攻來!
大俠一手掐脖,一手啪啪啪啪,把他的武器盡數打落。正要開口詢問,忽見少年露出嬌媚笑容。
“既然你覺得好看,就把我當個女孩兒,與我玩耍一番,可好?”說着扯下領子,露出圓潤白皙的肩頭。一雙笑吟吟的桃花眼挑逗地看着他。
烏大俠臉上瞬間着火。趕緊手腳并用,狼狽爬遠。顫抖指責道:“你……你……”
還沒回頭,一柄匕首已涼涼地貼到他頸上。
“你這人也是好玩。”少年的聲音自背後響起,卻已不如方才那般尖細——他居然跨坐到了大俠後腰上,把大俠當個畜生騎!
少年俯下身,胸前那柔軟的兩團假物貼在大俠後背上。大俠渾身一緊。
“你到底是喜歡女孩兒,男孩兒?還是兩樣通吃?”少年悠閑地整整領子,忽然間發覺由肩至腰纏着布帶。原來大俠已給他包紮過了,難怪知道他是易容。
傷口包得極細心,甚至還打了個小小的、漂亮的結。少年不禁微微動容。
“狼心狗肺!”大俠咬牙切齒,回頭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好人!”
“我何時說了不報答你?”少年低低一笑,伸出紅豔小舌在他耳垂上輕輕一舔,“我讓你選呢,男孩兒?”聲音又變得嬌柔尖細,“女孩兒?”
大俠牙齒打戰,抖抖索索道:“其實我早就看出來你是男的了……深夜出行還男扮女裝,肯定不是好人……本來不打算救你的,但好歹是條命……給你包紮的布條是我的腰帶,也不知道幹淨不幹淨……金瘡藥也不貴,前些天藥鋪清倉,我一文錢買了三瓶呢……所以……所以你大可不必……以身相、相許……”
少年覺得好笑,親了親他的臉頰,笑道:“我又不要你吃虧。既說了報答你,自然是赤條條地任你擺弄了。你怎麽怕成這樣?”說着,腳尖一勾,碰到他胯間那物。少年不禁得意道,“看你,不是很喜歡麽?”
大俠忍不住低吟一聲,氣息頓時不勻。卻極力忍住,咬牙道:“我家裏有娘子的!”
少年一愣,嘲道:“你還真是個正人君子?”
大俠脖子一梗:“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烏大頭是也!”
少年失笑,足尖還在那要命的地方輕輕挑着,直弄得烏大俠滿頭大汗,連連求饒。少年這才停下腳來,柔柔笑道:“那大俠你可知道,你救的是誰?”
烏大俠喘息地問:“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少年忽然将他翻過來,壓在身下。手中薄刃仍抵在他頸子上,人卻伏下來,在嘴唇上一吻。随後雙眼迷離,含笑看着他。
“殺手小樓,聽說過嗎?這麽輕易就自報姓名,不怕我追上門去,把你那寶貝娘子殺了?”
大俠憋得滿臉通紅。兩人四目對望着,都不說話。小樓眼中□□愈盛,正想再調戲他,大俠卻皺起眉,搖了搖頭。
“你不會的。”
小樓一愣。
大俠狼狽地爬到一旁,做了幾個深呼吸,然後說:“我前面罵你狼心狗肺,是我錯了。你看到我給你包了傷口,臉色立刻就不一樣了,可知你不是無情無義之人。只是你的報答方式……太……太……”大俠臉上一紅,露出個腼腆的笑容,“你真的不必這樣,我又不是看你好看才救的。”
小樓冷哼:“自作多情。我不過是逗逗你,你還當真了?”
大俠大喜:“那真是太好了!”說着跳了起來,慌慌張張地理理衣裳,道,“那我就先走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小樓眼中閃過一絲惱怒。
大俠奔至門邊,忽然停了,彎腰放下個東西,這才急急忙忙跑出去。小樓定睛一看,那是瓶金瘡藥。瓶是白瓷,溫潤細膩。上面繪有工筆,一看就出自大手。
藥鋪清倉時買的?一文錢三瓶?
正人君子,還挺會騙人。
小樓不禁失笑,搖搖晃晃站起來,将藥瓶收好。
一眨眼,二十年了。
瓶還是那瓶,小樓也還和二十年前一樣,明豔動人。
殺手居無定所。這二十年來,小樓一共去過烏家堡七次。他最後一次來的時候說,你這伉俪情深,看得人着實眼紅。我也是時候退出江湖,去塞外過過安生日子了。
烏盟主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去塞外。江湖中人只知小樓名字,并不認識他的容貌,就連烏盟主自己都沒見過他卸妝後的模樣。小樓大可以留在中原的。
實際上,小樓也根本不必隐姓埋名——烏盟主沒看錯,他不是壞人。小樓所殺的,都是大奸大惡之徒。這些年來,小樓從來不收酬金,因為雇主往往都是老弱婦孺。他們擁有的,只是慘遭滅門、或是遭人□□的仇恨。
小樓明白這種心情。
當年他的師門被奸人屠盡,師兄拼死将他護在身下時,他幼小的心中也滋生出了無限的暴虐和殺意。
但是,殺手小樓,一個就夠了。
但是,天下的壞人又怎麽可能被一個人殺盡。
小樓來到烏家堡的前六次,眼中偶然會露出無奈。終于在最後一次,他釋然了,放棄了。
“你做得已經夠多了。”烏盟主知道他的決定後,欣然挽留,“不如留在烏家堡,每日與我切磋論武,賞花賞月?”
“少自作多情了,誰要在你家養老?”小樓微微一笑,飄然而去。
直到烏盟主暴斃,小樓都沒再出現過。塞外太遠,消息大概沒傳過去。
沙漠中的小土屋,烏盟主的鬼魂飄蕩着,看到一豆燈火下,女裝打扮的小樓對鏡而坐。
鏡子似乎多年未用了,早已模糊不清。小樓眼睛瞟着銅鏡,心思卻不知飛去了哪裏。
他不是在梳妝,而是卸妝。烏大鬼看了一會兒才看明白。
只見他随手一抹,紅潤的嘴角變得蒼白了。再擡手一擦,眼角便多了幾道細紋。烏盟主看得呆了,伏在鏡旁,細細凝視他。
他的相貌原來這樣普通。沒有驚豔,沒有俊秀,只是一個普通男人的臉。
就連那雙動人的眼睛都黯然了,不複當年的神采。
烏盟主突然覺得有點心痛。
小樓卸完妝,握起那白瓷藥瓶,在燈下仔細端詳着。屋外風聲呼嘯,油燈搖曳不定,照得屋子裏鬼影重重。
小樓忽然眯起眼,對着牆上鬼影問:“你來了?”
烏盟主一愣:他難道能看到我?
然而小樓錯了。他一起身就發現,牆上那不過是自己的影子。烏盟主急忙飄到他面前,喊道:“我來了!我在這裏!”
小樓看不見他,神色漸漸黯淡。遂握着瓷瓶重新坐下,伏在桌上,苦笑道:“狼心狗肺到底是誰?非要我來找你,你從來不會找我……”
那不是因為找不到你嗎?!要不是我變了鬼,我到現在還找不着你呢!
烏盟主平白被罵,心中無比委屈。
小樓望着那瓷瓶,眼中忽而憤怒,忽而含笑。烏盟主看不懂他這多變的心思,也不見他再說什麽。小樓就這麽在燈旁睡着了,手指漸漸松開,瓷瓶朝桌邊滾去。
烏盟主急忙伸手去接,但是手掌無數次從桌上穿過,就是碰不到那瓶。情急之下,他只好大叫:“小樓!小樓!”
小樓忽然醒了。眼疾手快,将瓷瓶抓回手裏。
烏盟主大喜。只見小樓茫茫然地擡起頭,四下環顧。
“你來了?”
我來了。
也不知小樓聽到沒有,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小樓睜大眼睛,朝着烏盟主的方向笑了笑。那雙飽經滄桑的眼睛裏,忽然又亮起了神采。
烏盟主突然發現,他不打扮,也挺好看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三次元在忙,所以更新慢了,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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