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冥府終年幽暗,冥河之水,幽綠森冷,河面泛着一層薄薄的霧氣。
撐舟送人往返于兩界的擺渡者,是一名白發蒼蒼、容顏枯槁的啞巴老頭。
亦秋在來時的路上曾聽人說,這老頭于此擺渡衆生已有數千年,日複一日,不曾停歇。無論是什麽種族,有何種身份,身負多少財富亦或仇怨,上了他的船,便只是尋常的渡河之人。
木舟泛于冥河中段,視線穿過薄霧,隐隐可見青色河燈牽着魂光,零落于這清幽寂靜之地,漂泊無依。
幽硯說,冥河兩岸生滿了引渡亡魂的彼岸花,只是近日未開,若得遇綻放之時,便如見人間朝霞化入深墨,伴着這冥河青幽,予人一種極為妖異的美感。
亦秋趴于木舟的邊緣,小耳朵動了動,顯然聽見了幽硯的話,卻并不想給予任何回應。
她就是那麽小氣。
只要一想到這位大反派寧願走上十幾日的路,也不願載她飛上一程,她便覺得自己的自尊心遭受了極大的傷害。
她不要理幽硯了,至少今天不要!
老頭劃着木槳,旁人的喜怒哀樂皆于他沒有半分關系。
說話之人得不到任何回應,舟上氣氛便不由得尴尬起來。
數秒後,幽硯無所謂地笑了笑,似是無聊,一手牽起衣袖,一手探入河中。
纖細的手指輕輕撥弄着幽綠的河水,碧波之上萦起如煙的靈光,似是冷霧抱擁了綢緞,柔軟而又冰涼。
亦秋賭了半天氣,發現惹她生氣的人真就連哄都懶得哄她一下,不由得朝幽硯那端偷偷瞄了一眼。
好家夥,那個冷血的女人竟若無其事地玩起了水!
亦秋頓時氣得心裏直犯委屈,一張小毛臉擰巴着扭了回來,将小腦袋擱在船沿邊獨自生起了悶氣。
大反派自個兒玩得開心,她卻在一旁白賭氣,這樣真是太沒面子了……
短暫沉默後,小羊駝不甘示弱。
她怎能一個人默默尴尬,她也要玩起來!
亦秋這般想着,扭頭瞪了幽硯一眼,見其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這邊,不由得翻了個白眼,回頭故作輕松地哼起了小曲兒。
而後,她稍微用力伸展了一下四肢,試探性地探出一條前腿,向水面靠近。
可就在那僅有兩根趾頭的小羊駝蹄子将要觸及水面之時,水色長鞭竟從身後襲來,瞬間纏住了那細瘦的小腿,接着一個用力回拉,便将小小羊駝拽得往後滾了小半圈,摔得那叫是一個四仰八叉。
如此一番折騰,木舟都不由得晃蕩起來。
擺渡的老頭卻立得穩當,雙腳就如在這小舟之上紮了根似的,半點不曾晃蕩。
亦秋摔得眼冒金星,意識恍惚地癱軟了半天。
這些日子,她本就趕路趕得渾身疲乏,此刻又被這麽一摔,直感覺自己這脆弱的小身板快要散架了。
她有資格懷疑,幽硯如果不是恨她,那就一定是有虐待小動物的惡劣傾向。
羊駝心裏苦,但羊駝不敢說。
她強忍着湧上眼眶的淚,一動不動宛如一具屍體,閃着淚光的雙眼迷離,似是正在懷疑人生。
幽硯收回長鞭,起身走上前來,于她旁側蹲下,她以雙手抓起了亦秋的兩條前腿,微眯着細長的雙眼,将其左右搖擺了兩下,眼中不悅稍縱即逝,嘴角不由得浮起一絲淺淺的笑意。
【幽硯好感度+50】
這好感度加得人心好累……
“她在玩弄我。”亦秋在心裏想着,“這位魔尊大人是真的很喜歡玩弄我。”
“疼嗎?”幽硯說罷,手指輕輕捏揉了一下亦秋方才被鞭子纏過的那條小腿,動作十分輕柔。
末了,她見亦秋一臉委屈不肯說話,不禁用食指指腹輕輕點了點小家夥的鼻子,笑道:“我是為你好,你可別狗咬呂洞賓。”
亦秋見幽硯竟毫無愧疚之心,心頭委屈一下爆發了出來。
“你纏我!你還摔我!”她躺在地上不起,一雙通紅的淚眼狠狠瞪着幽硯,“你還說是為我好,哪裏為我好了!”
她就是一只小羊駝啊,說身嬌體弱、不堪一擊都不為過,哪裏經得起這麽大一個女魔頭的折騰?
折騰就折騰吧,竟然還說都是為了她好?
到底哪裏就為她好了?多摔多打,強筋健骨嗎?這樣的好意太過沉重,她真的承受不來啊!
但凡她再脆弱一點,怕是都該投河了。
幽硯忍住笑意,認真問道:“你聽我解釋一下?”
哈,倒是稀奇,大反派也會對自己剛揍過一頓的小羊駝解釋出手緣由嗎?
亦秋咬牙不語,靜靜等待着幽硯的解釋。
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幽硯卻始終沒有開口,只是拉着她的兩條前腿,百無聊賴地在半空中劃圈圈,似在等待着什麽。
亦秋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你解釋啊!”
幽硯聽罷,忽将手中的兩條小毛腿碰在了一起,随即柳眉微挑,目光瞟了眼冥河之水,淡淡說道:“冥河之水,納天地之祟,若無舟,神魔亦不可渡。你這小笨蛋想要玩水,又可知冥河看似平靜河面之下,到底封禁了多少入不得輪回的冤魂惡鬼?”
亦秋聞言,目光不由得茫然起來。
幽硯松開了她的兩條小腿,十指捧起了那顆毛茸茸的小腦袋,認真道:“這下面,藏着無數雙手,它們渴望鮮血,最愛将行過的所有生人拽入河底,啃噬其血肉與魂魄。我有靈力護體,不懼它們,你不一樣。”
“我若是晚一秒出手,你少說也要斷去這一條腿。”幽硯話到此處,随手将一方絹帕落入河中。
僅一瞬,那方絹帕便已碎作千絲萬縷,而後由白至黑,每一縷都似被火燃盡一般,徹底消散不見。
亦秋見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小小的身軀,縮于木舟中心,控制不住地瑟瑟發抖。
幽硯順着小羊駝身上炸開的毛,感受着小家夥顫抖的頻率,眼中有淺淺的笑意。
不知過了多久,木舟終于行至那水天一線之境。
一道刺目的光芒自眼前閃過,亦秋不由得閉上了雙眼,再次睜眼之時,四周已不再昏暗一片。
頭頂是藍天白雲,腳下是清澈河流,兩岸有綠柳成蔭,午後的陽光雖有些許刺眼,但耳邊蟲鳴鳥叫不絕,淡淡花香不知從何處而來,處處皆是久違的生機。
那啞老頭将小舟靠至岸邊,亦秋随着幽硯跳下了船,再回頭時,那老頭與木舟都已消失不見。
亦秋伸出蹄子小心翼翼踩了踩河邊的水,遠不同于魔界的炎熱已然将她席卷,但這河水依舊清涼,高興得她将兩只疲憊的小蹄子都泡了進去。
小指頭般大小的魚兒,結伴繞開那雙的小腳,自旁側悠悠游過,小羊駝不自覺抖了抖小屁股,眼裏滿是欣喜。
這就是人界!
不愧是人類生存的地方,這兒一草一木都與魔界不太一樣,實在是太親切了!
幽硯蹲身望着河裏的魚兒思慮了片刻,而後拍了一下亦秋的後腦勺,起身悠悠說道:“走了,天黑之前尋個落腳點。”
亦秋嗚嗚地跟在了幽硯身後,無處安放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幽硯那一頭紅發之上。
她記得,小說裏的幽硯在來人界之時,是做了一些僞裝的。
幽硯如今這般模樣,怎麽看都覺得太過張揚了一些,就差沒把“老娘是魔女”寫在臉上了。
要不要提醒一下呢?沒準可以刷點好感度。
那一刻,亦秋忽然就忘記了不久前,自己在心裏暗自做出的決定——她不要理幽硯了,至少今天不要。
她追着幽硯的腳步,思考了好一會兒,終于幾步跳至幽硯面前,左右蹦跶着攔住了幽硯的去路。
“主人,主人!”小羊駝分外熟練地做好了獻殷勤的準備,一雙小眼瞪得賊圓。
幽硯垂眼望着面前攔路的小羊駝,沒有生氣,也沒有說話,只靜靜等着一個後文。
短暫沉默後,在言語上沒有得到幽硯任何配合的亦秋噘了噘嘴,強壓下心底那份尴尬,微笑着露出了自己的門牙:“主人,此處是人界,或許我們應該僞裝一下?”
幽硯聽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笑着伸手摸了摸亦秋的腦袋。
“真是個小聰明。”說罷,她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穿着。
短暫思慮後,幽硯似有了主意,忽而搖身一變,遮眼的靈光散去之時,已隐去眉心妖紋。
亦秋只見得眼前女子一襲白衣似仙人,青絲如瀑挽作髻,妝容淡雅得似是換了張臉,那曾經勾魂攝魄的雙眼也已換了尋常瞳色。一眼望去,再不見昔日半點媚态,甚至可以稱得一句脫塵出俗,哪裏還有半點反派模樣?
小羊駝一時看呆了眼,回過神時,竟不由得吞咽了一下。
她忽然就不怪男主沒腦子了。
講道理,遇上這樣的蛇蠍小白花,哪個男人還能保住自己的腦子?
就在亦秋于心底瘋狂感慨的時間段裏,幽硯已經為自己取好了在人間的名字,和小說裏寫得一模一樣——白見幽。
亦秋癟了癟嘴,神情恍惚之際,竟把內心os說了出來。
“白見幽,鬼見愁還差不多。”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倒吸了一口涼氣,神色惶恐地望向了幽硯:“不不,不是我……不,我不是……”
然而幽硯并沒有給她解釋的機會。
她的眉眼似笑非笑,手指落于亦秋眉心輕輕一點。
“嗯!嗯~~”亦秋眼神詫異,“嗯嗯嗯!!!”
“在人界,小寵物是不會說話的。”幽硯笑道,“這是僞裝。”
亦秋一臉疲憊。
她累了,真的累了,好不容易能口吐人言,如今又只會羊駝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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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