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明熙還是第一發現,原來自己還是有演戲的天分的。他把焦點放在某一處,其他地方連一眼都不會多看。演得累了就閉上眼睛打盹睡覺,就這麽相安無事地過了半年。

宋舒城要結婚了!

看到來送請柬的人時明熙險些控制不了眼部表情。宋舒城是一個面冷心冷的男人,明熙實在是想象不會出來宋舒城會看上一個姑娘然後跟她結婚。

沈忱的情緒已經穩定下來了,撂下狠話讓紫丹尋找換眼睛的秘法後,他就安安靜靜地照顧起明熙的日常起居來。此時他坐在明熙身邊,小聲地念請柬上的字給他聽。

原來宋舒城未來妻子叫做沈渝荷,很是清新淡雅的名字。這朵花以後要插在冰塊上一輩子,一想起來就覺得畫面很喜感。

怕自己眼中的戲谑被看出來,明熙趕緊閉眼。

“又困啦?”耳邊是沈忱略帶擔憂的問話。“紫丹說,睡太多不好,我們去外面走走好不好?宋舒城的婚禮你去不去?我帶你去?”

這半年來,沈忱最大的變化就是學會了詢問他的意見。每一樁小事都要過問,精細的程度令人感嘆。

如果在最大的那件事情上沈忱也能夠這樣尊重他的想法,那還會有這麽多事兒呢?

婚禮啊……

末世後,人們結婚變得異常簡單,看對眼就搬過去一起住。等到後來新的戶籍系統重建,講究的人家就花上幾顆屍晶去扯個證蓋個章,要說什麽大操大辦那是絕對沒有的。頂多請親朋好友吃一頓也算是個熱鬧了。

汴路基地這些年發展得愈發好了。這裏無死角的超高防禦等級令不少人垂涎,有能力的異能者或單槍匹馬或攜家帶口地從其他安全區或聚集地遷徙過來,成為汴路的新一份子。

宋舒城不是一個慈善家,他接受的都是異能者、青壯年和其他對基地未來發展有益的人。這個政策雖然有點不近人情,但事實上汴路基地的發展勢頭極好,現在已經隐隐有南方基地之首的态勢,玉莊基地還主動說要跟汴路基地做牛馬買賣交易。

身為這麽一個基地的頭兒,宋舒城的婚禮肯定不會寒酸。

他倒是挺想去看看。

沈忱察言觀色的日益見長,他仔細瞅着明熙的臉色,緩緩地咧開嘴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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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時候我帶你去,恩,應該得給你換一件新衣服。婚禮是四月份,天回暖了,那件大裘不能穿了,我再給你做一件小兔毛裘衣,輕輕巧巧的也不悶,好不好?”

這大半年來,即便明熙是怨着沈忱的,但是看他這麽妥帖地照顧着自己,心哪能不軟?他剛想點頭,卻硬生生卡住。他似乎看到沈忱眼中的光芒驟起驟滅。

但是他必須狠下心來,不然後患無窮。

“……熙,你還是不願意理我嗎?”沈忱現在已經是二十出頭的青年模樣,眉眼間是還稍顯稚嫩的銳利英挺,眼睛不像以前那樣喜怒皆現,情緒沉澱在眼底看起來有種莫名的穩重和神秘莫測。

每當他用這樣的一雙眼看着自己的時候,明熙總會有一種自己被識破了的錯覺。

沈忱跟往常一樣趴在明熙的胸口,雙手有力地箍着他的腰。

“我都快要忘記你的聲音了,你怎麽能夠這麽狠心呢?”

“……”

**

宋舒城的婚禮果然極其隆重,聽說新娘子是一個普通的紫階水系異能者,跟宋舒城是自小認識的。

宋舒城跟平時一樣穿着黑色的西裝,西裝熨燙得十分筆挺,他的胸前別着一只紅色嬌豔的玫瑰花,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眼中隐含着微微的笑意顯示他的好心情。他親自來接待明熙和沈忱他們領到一個單獨的會客室,會客室面對大廳的方向是一面玻璃牆,裏面看得到外頭,外頭卻看不進來。

這還是宋舒城自己的考量。

他親眼看到沈忱打斷了一個人的腿,原因是那個人見明熙是瞎子,故意伸出腳去絆他。沈忱當場大怒,血流滿地。

為了不讓別人沖撞到明熙導致沈忱發狂,他還是将人安置在貴賓室妥當些。

“這裏清靜還可以觀禮,水酒點心不要拘謹地取用,待會禮結束我帶我的妻子過來拜見兩位。”見沈忱漫不經心地點頭,專心地為明熙挑選食物,宋舒城瞧了明熙一眼。

那一眼意味深長,似是看透了所有。

宋舒城朝明熙點點頭,又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轉身就走。

明熙想了想就明白了,啞然失笑。

婚禮進行得很順利,是末世前很常見的西式婚禮,只是牧師改成了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人。

兩個新人在證婚人面前許下了誓言,交換了戒指,最後就是一個深吻,現場尖叫掌聲一片。

沈忱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畫面,看得目不轉睛。他轉頭看着明熙,眼裏火光跳躍。明熙半垂着頭恍若未見。沈忱就又低落下來。

“……真好看,熙我給你講講……”他輕輕地将婚禮的各個步驟說給明熙聽,明熙可以聽出他言語中深深的向往。“如果是我們結婚,我們就穿一樣的衣服,聽說那叫做西裝呢。你長得俊,穿白色的西裝肯定好看,我就穿黑色的,哼,肯定比宋舒城穿得好看。”

明熙聽得這孩子氣的話,心中好笑,嘴角就不自覺的彎起。沈忱看呆了,愣愣地說:“熙,你再笑笑,真好看。”

明熙就僵住了,重新變成了一塊木頭。

失望地低下頭片刻,等到再擡起頭的時候,沈忱已經又是一副笑模樣。

“我看到外頭有蛋糕,我去拿給你吃,在這裏等我哦。”

沈忱一溜煙跑了出去。明熙的眼珠子轉了轉,神采從新點亮了雙眸,哪還有半分呆愣無神的樣子?他低低地嘆了一口氣,自行取了桌上切成塊的蘋果吃了一個,又吃了一小塊布丁。他眯着眼睛瞧着外頭,沈忱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到了放蛋糕的長桌,他似乎很為難要拿哪一種,在哪兒猶猶豫豫的,又轉頭朝這裏看了一眼。

明熙狠狠地咀嚼着嘴裏的榛仁大餅,有些得意有些解氣地上挑着眉毛。

小樣兒,小屁孩!

門外突然傳來嘈雜聲,一個妙齡少女推開門外的兩個守衛闖了進來,一看到明熙就高聲說:“好啊!這兩天看到大姐夫給姘頭送好吃的好喝的就算了,今天是我姐姐的大好日子,竟然還把這個兔兒爺也接過來了,還要不要臉了!”

守衛的是孔臨親手調`教出來的親兵,心裏對明熙的重要地位那是清清楚楚!聽了這些話恨不得立馬撞牆死了免得被頭兒打死。

唉喲喲小祖宗喲!這人可不是随便就能罵的啊!

“沈小姐,這位是貴客!請不要失禮!請跟我們出來!”

兩人還說歹說連拖帶拽,但是顧忌着少女的身份,到底不敢太用力。少女這會兒更來勁兒了,竟然掙脫開跑到明熙眼前。

“喂!你還要不要臉了?還不快滾!”

明熙眼簾微掀睨了她一眼,威勢澎湃地拍了出去,少女的臉一白,嚣張的嘴臉僵在那裏,人卻一動不動。

兩人守衛見少女突然不動了,一時也沒有想那麽多,伸手就想将她請出去,沒想到剛剛碰到她,她就仰面倒地。一個守衛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看見她的眼珠子翻白,眼睛、鼻子和嘴角都有血絲逸出,頓時駭得差點放手。

“您,您做了什麽?”

明熙漫不經心地将手裏的叉子丢掉,并不回答,閉着眼睛歪在沙發裏不動了。

果然,下一秒沈忱就進來了。他看到包間裏的人,眉毛就是狠狠一皺。

“你們在幹嘛?”

“沈、沈先生……這,沈小姐不小心闖進來了,我們這就送她出去。”沈忱見少女的樣子就知道這是被靈力所傷,而這裏只有明熙有這個能力。明熙已經大半年沒有動過手了,現在出手震傷一個女人,那得多忍不住了才會這樣?

沈忱真相了。他沉聲問:“她到底做了什麽?說實話!”

“這、這——”

“怎麽了?”宋舒城這時候正好攜妻子沈渝荷進來,看到少女就是眼神一冷。他看着兩個守衛:“說!”

兩個守衛這才你一言我一語地将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甚至連少女說的話都一一複述了出來。

宋舒城的臉色是一點比一點兒黑,沈渝荷嬌豔的臉也不好看,她對宋舒城說:“阿城,渝蓮年紀小不懂事,我會說說她的,你不要跟她計較了好不好?”

宋舒城黑沉着臉,語氣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他跟沈渝荷是自小就認識的,說是青梅竹馬也不為過。沈渝荷這個人什麽都好,就是對家裏人心太軟!對家裏人好這個無可厚非,可是在她家都是一群不着調的人渣的時候,這個心态就很不好了。當年他們就因為在沈渝荷家裏人的問題上達不成一致,婚事是一拖再拖。

他要娶的是沈渝荷,又不是她爹她娘她妹她三姑六姨。

末世後,沈渝荷跟家裏人走散了,她找也找不到之後才稍微歇了那心思。沒有了那些吸血蟲家人的牽絆,沈渝荷的才華能力得到了極大的發揮。她雖然實力不強,可是管理財務方面是一把好手,當年宋舒城能夠奪了自家叔叔的權後還将基地在那段動蕩期發展得極好,沈渝荷的功勞不可忽視。

末世近十年了,宋舒城終于下了決心跟她結婚。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合适。無奈的是這個時候沈渝荷的父母和妹妹竟然從別的基地投靠來了汴路。那個時候距離婚禮就剩六天了,宋舒城也沒有心思去搭理他們,沒想到在婚禮上面出現了差錯。

得罪了明熙就是得罪了沈忱,那可還有命活?基地說不準還會有一場大動蕩!

果然,沈忱的丹鳳眼微微眯着,濃郁的煞氣層層疊疊地湧出來,他的眼睛甚至泛着血紅腥氣。他瞪着沈渝蓮,冷冷一笑:“你找死!”黑色的霧氣化成劍型刺向沈渝蓮,沈渝荷正扶着她,趕緊用自己的水牆阻擋,只是水牆才出現不過一秒就被侵蝕殆盡。沈忱幸虧還記得沈渝荷現在是宋舒城的老婆了,于是将她拍開,黑劍刺進了沈渝蓮胸口。

當場斃命。

“渝蓮!“沈渝荷心中大恸,根本無法想象地上毫無聲息的人就是自己失散了多年、打小就護在手心裏的親妹妹!她跪下去抱住沈渝蓮,回頭瞪着沈忱,美女就是美女,即使是哭着擺出這樣怨恨的表情,也美麗得震撼人心。

“她只是言語失當罪不至死,你怎麽這麽狠心!宋舒城!這是我妹妹,親妹妹!“她轉過頭又怨恨起了宋舒城的不作為。

宋舒城見沈忱殺了沈渝蓮,心裏卻是松了一口氣的。

沒有将罪怪到汴路基地上就好。

他看着沈渝荷緩聲說:“渝荷,你還記不記得那天,我對你說的話?你還記不記得,這兩位,是誰?”

沈渝荷頓時如遭雷擊,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記得。她跟父母妹妹相認的時候宋舒城就說過,要約束好他們。看在他們是她家人的面上他會有所寬和,但是,如果惹上的是那兩位修士,那就不要怪他見死不救。

明熙垂着眼簾,對這一場鬧劇不聞不問。等到回到住所,他卻忽然開口了。

大半年沒有開口,他的嘴唇哆嗦了幾下才猶豫着咬下第一個腔調。

“……你……”

沈忱正端着水給他,一下子驚得水杯從手裏掉落,水潑了他一身他卻渾然未覺。

“熙,你……說話了?你說話了是不是!”

明熙一字一字慢慢地說:“你、不用生、氣。我覺得她、至少有一句說得是、對的。我、就是一個、不知廉、廉恥的兔兒爺。”說完他咧嘴一笑,笑意卻像極地的冰錐紮進沈忱的心裏。

他的臉還殘留着因為明熙說話了的激動快樂,狼狽和驚怒交錯卻覆蓋其上,讓他的臉色顯得怪異又可笑。

明熙看了卻不覺得快意。他知道,今天是可以做一個了結的時候了,這樣裝來扮去的日子他也過膩了。

他抓住沈忱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我煩了,你,給我個了結吧。要麽,當這半年都是一場噩夢,我們都忘掉,要麽,你就掐死我算了。”

他已經感覺到沈忱這些年的躁動。習慣了他無聲的抵觸以及相對而來的溫順,沈忱的心思似乎也在繼續滋長。他多次感覺到沈忱那駭人的情`欲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似乎在下一秒就要撕裂他的衣服。

或許沈忱覺得,這樣溫順的玩具,只是乏味了點,拿來睡覺還是不錯的。習慣了就好不是嗎?

他無法想象自己以後日日夜夜雌伏在沈忱身下的情景,只要一想他就恨不得掐死沈忱,再勒死自己。

沈忱紅着眼睛呆愣愣地一會兒,猛地擡頭手掌捏緊,看到的是明熙微閉的眼,裏面全是風輕雲淡。他恨恨地捏緊手——

“你,什麽時候能看見的?為、為什麽不告訴我?”

明熙艱難地呼吸,眼睛卻睜開瞥了沈忱一眼,咬字清晰地說:“因為,不想見到你。”

沈忱的眼睛暴突,映出裏頭一片絕望血光。

他慢慢收緊手,慢慢地看着明熙的臉染上青白,嘴巴微微張着舌頭吐出了一點……

最後大力甩手,整個人暴虐地站起來。

“……不過是,因為我喜歡你。我只是喜歡你……我只是喜歡你!!”

他瘋狂地砸爛屋裏的東西,龍卷風似的卷了出去。

明熙軟倒在椅子上,艱難地咳嗽了幾聲,長長的頭發遮住了臉,看不見他的表情。低低的三個字在寂靜的房間跟豆子落地一樣,短暫地輕響,再消失無蹤。

“……我知道。”

***

明熙在則會屋裏等了兩個月,沈忱都沒有回來。

他似乎不打算回來了。

明熙探頭出窗,看着西邊火紅帶金色的夕陽沉默了好久,等到天地歸于黑暗,他才阖上窗。

他将卧室裏自己的衣服裝進背包裏背上,解下自己脖子上的紅色福袋,裏頭合二為一的平安玉符在黑暗裏泛着瑩潤的光。明熙将玉符裝回去,閃身進了幻境。果然,沈忱不在裏面。

沈忱就算不用通過玉符也能進入幻境,明熙有點慶幸這一點,不然這個仙器他真的不知道該藏到哪裏才安全了。

紫丹不在,圓球獸在呼呼大睡,大毛二毛三毛看見他呼啦啦地跑過來,它們都不知道外頭的矛盾。

明熙叫過一直都很穩重的大毛,把下了數層禁制的福袋綁到它的脖子上。

“不準動它!給沈忱!”

大毛戰戰兢兢地不斷點頭,二毛和三毛在一邊叽叽吱吱地表示它們會好好監督,賣萌得非常順手熟練。明熙笑笑,轉身就出了幻境。

玉符不在他的身上,他已經感覺不到進入幻境的通道了。

他今天的成就離不開沈忱。如果說要全部算清,那他只有廢掉這身修為。留下玉符,看起來真是矯情。明熙自己嘲笑自己一通,将房子上鎖,離開。

而明熙沒有想到,這一次分離,竟然長達八年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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