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番外

在劉的記憶深處,有這麽一張飛揚的小臉,手裏拿着一卷書,似懂非懂的聽着坐在上面的夫子念着孔孟儒家經典,暈乎乎的跟着夫子晃着腦袋。這時的劉被被父親義結金蘭的兄弟所救,住進了所在蜀地的顧府。

這是劉第一次離開紫禁城,感受到寄人籬下的艱難時,同時也被這一張小臉給治愈了。

劉總愛對着像夫子一樣搖頭晃腦的少年,露出笑容,總覺得少年單純的可愛。

少年總是撅着嘴,然後拉着他的衣角,“劉哥哥~”

是的,他是他的劉哥哥,他是他的小佐。

就像在玩着一個兄弟間的兒時游戲,在這四年間,他們親密無間,分享着所有的一切。一起吃飯,一起逃課,一起叛逆,在那個高高的府牆邊,劉總是伸出雙手對着上面的人說,“小佐,跳下來,我會接住你。”

彼時,劉并不知道,這個稱呼會伴随他一生一世。

彼時,劉并不知道,他這個時候所有的謹慎和步步為營,只是為了給十幾年後他在日不落帝國的放下一切心機,所做的一個看似溫情滿滿的鋪墊。

越是有完美的過去,越是有溫情的回憶,才會在真相來臨的那個時候,給人致命的一擊。

過程中溫暖如春,過程後痛不欲生。十多年前蜀鄉的陽光溫暖,渲染着那一場日不落帝國裏沒有開始的愛情。

在很多年之後,劉依舊保留着顧佐曾經住過的房間,他坐在早已泛黃的床單上,疲憊地想着,見到真正的顧佐究竟是什麽時候。仔細想來,大概他初到英國的那一天。

那個時候的顧佐穿着大清的白色針織錦袍,用着五彩的玲珑帶圍腰,下擺長至腳邊,沒有其他過多的裝飾。與周邊的環境卻是如此的格格不入。這讓劉不由的想起,當時的自己随着一個到達英國的商船與幾個侍從站在碼頭時,那個時候的自己是不是也這般的茫然?應該是的,很多事情,不是過去了很久,就可以把它遺忘了的。

就像是劉一直記着,十幾年前還沒有長大的自己站在顧府的後院裏,茫然的看着一切,甚至忘了思索以後的路。而現在那個從小就被顧家上下捧在手心裏的孩子,站在幾年前他站過的地方,迷茫地看着與大清相比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英國,甚至不知今後的路。

有一點懷念,有一點傷感,更多的是替這個沒有成年的孩子擔心,小佐能不能習慣這裏的飲食?小佐會不會和他陌生了?小佐會不會發現他的身份?小佐會不會……這是時候劉才發現,兄弟游戲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樣一切都過去了,而是真正地留在了心中。

當年顧佐來時的無所适從,現在劉看着這一室的寒霜,心中對于未來竟沒有任何的期望。自從顧佐消失後,他每每沉靜下來便會有這種曾經被他不屑的感情。只是這樣的感情越來越多的湧現,再也不會因無知而感到驚慌失措了。

窗外,日不落帝國的冷風呼嘯。屋內,心中已經凍結了一個仿佛一個世紀般寒冷的冰霜。也只有到了現在,劉才可以肯定的對自己說,當初在碼頭的時候,他在那個顧佐的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所以才會在一開始就對那個顧佐另眼相看。

所以再加上那個清晰的過去,從最初劉就對顧佐放下算是完美的僞裝。并不是對顧佐推心置腹,只是低估了他,自以為是的把他當成最初在記憶中那個如陽光般燦爛的小男孩。以至于在發現顧佐的身份時,矛盾的懷疑着自己喜歡的人,到底是誰。那個時候,痛苦的不能自己。将一切的憂傷化為黑夜中內心的譴責,在沉默中生成了無奈。

來到日不落帝國的顧佐太過安分,讓劉有一些驚訝。他忽然發現這個即使家道中落也依舊算得是貴族子弟的少年,太會忍耐。這種忍耐是和那是的劉不同,最初的劉深知以後越是美好,現在就越要努力。

初到英國之時,劉便是為了那樣一個青澀幼稚的目标忍耐,不斷忍耐。與他同船一起來的人不少,大多都是有着為國富強之類的理想,他們年輕氣盛,滿懷抱負的臉上還掩不住真實的情緒。一年不到的時間裏,當初和劉一同來的人只剩下寥寥幾個,再過了兩年,即使劉在青幫到處走動,也沒有了那幾個人的消息。

顧佐的忍耐不同,仿佛是那種永遠沒有底線的底線。劉以為顧佐長大了,劉以為顧佐是失去了父母很悲傷。劉太過自信了,所以在一開始,面對僞裝重重的顧佐,劉就已經輸了。

顧佐,你到底是誰?你叫什麽?

那個時候,盡管告訴了自己這個消息絕對是假的,但是劉不會自欺欺人,他知道自己的消息來源真實。于是他又遣人回國,仔細調差了一切。

‘顧府并無此人,顧府僅有一女,名顧情,其父與劉家多年前為異姓兄弟,并将其女許配給劉家一子,從而兩家成為親家。劉家于十餘年前因涉嫌私吞赈災巨款而被捕入獄,幼子下落不明。顧情自小喜愛讀書,性子溫和娴雅。光緒二十六年死于大火,死因為傍晚顧家一女仆不慎打翻書房燭臺,由于顧情喜靜,故其屋比較偏遠且只有幾個女仆,大火一直燒了半個時辰後,才被人發現并撲滅,然顧情已被困而死。’

這封信,劉前前後後看了無數次,他的手心一點點的握緊,最終将信扔進了篝火裏。

這是劉第一次意識到,眼前那個性子溫和如水的顧佐,根本不是記憶中的那個少年。

那麽自己記憶中的是誰?劉不明白,顧佐他究竟瞞了自己什麽?自己又究竟忽略了什麽?

劉在心中默默地告訴自己,只要小佐願意說,只要小佐把一切都将出來,他什麽都可以不在乎,他什麽都可以不管……只要顧佐能告訴他一切,劉開始耐心地等待。只是有些時候,就算是引以為傲的耐心也會被慢慢的磨成灰燼。

劉讓巴魯多在顧佐的咖喱裏多放一些辣椒,他用這種方法提醒顧佐,顧府在蜀地有百年基礎,真正的顧佐怎麽可能不會吃辣椒?可是小佐依舊什麽也沒說。

劉經常會給顧佐焚香,因為他發現顧佐總是太過于淺眠,一點聲響就會驚醒。一開始劉以為顧佐是無法忘記伯父伯母的死。只是潛伏在暗處,總能發現顧佐起身将香滅掉,又裝作已經燃盡的樣子。

小佐只是一時忘記了,會嗎?不安在心中一點點的擴散,劉克制着自己,默默壓抑住心中慌張。不會的,只是一時忘記了,一定只是一時忘記了,罷了。

當年的顧佐曾經和劉一起在顧府裏面學武,雖然留下了一些消不去的傷,但是也能有模有樣的舞劍弄槍。

現在小佐的身上不旦不見了舊傷疤,舉止習慣可以改,難倒連身體也可以變媽?……劉無法讓自己做到不去懷疑。

劉一直都記得他和顧佐在一起的最後一個晚上,顧佐站在他的面前,他卻不知道顧佐在想什麽。劉心中空空的,那以為早已失去了的驚懼在心口蔓延,然而他已經找不到什麽理由和借口來欺騙自己了。

即使現在顧佐在這裏……

即使現在顧佐就在自己的面前……

即使現在這兒只是他與顧佐兩個人……

劉依然有一種預感,眼前的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年,不管什麽時候都不可能是完全屬于自己。

在夏爾府邸裏産生的漩渦并沒有逃過賽巴斯的眼,而且他明白自己并不是那股力量的對手,“劉和顧佐還在裏面,少爺,你準備怎麽辦?”賽巴斯這麽說着,語調聽起來很輕松,然而他卻皺着眉,神情有些嚴肅。

夏爾并沒有沉思很久,他正色道,“去看看。”

賽巴斯正色看了他一眼,确定夏爾不是在鬧之後,點了點頭繼而伸出了手。他的手指修長有力,這是無數女性都夢想着得到的待遇,陽光照耀着他的手指,如同玉一般脂凝細滑。夏爾沒有多想,只覺得眼前的人總是能讓自己無比安心,他很自然地如同往日一樣,伸出手将自己的手放在賽巴斯的掌心。

賽巴斯輕輕地将手掌合攏,完全地握住了夏爾的手。夏爾的手很纖細,一如人一樣,仿佛随時會破碎一樣。可是賽巴斯知道,夏爾并不是這麽脆弱的人,有時候倔強得讓人頭痛。可正是這樣的夏爾,才讓他有了執着,此時此刻的夏爾,就是他的全部。

‘所以,沒有關系的,無論前方有什麽危險,無論敵人有多麽強大,只要知道注視着我,只注視着我一個人’,賽巴斯另一只手扶上夏爾的臉龐,在他開口抱怨之前繼而環住了他的腰,縱身一躍。

到時,房間裏只剩下劉與藍貓一樣,只是劉的表情,像是從生與死的邊緣碾過一樣,藍貓的臉更是死如土灰一樣。

夏爾選擇什麽也不問,從此劉再也沒有來過夏爾府邸。有時候,夏爾與賽巴斯都會在想那個男孩是不是只是黃粱一夢,他們都曾經費盡心思的想要找那個男孩,卻依然沒有結果。

上海青幫迅速崛起了,劉手上的權利快速膨脹,因此他去了很多地方,像是去看風景,像是去做生意,只有藍貓知道他在找人。

少年旻的出現讓劉的情感似乎有了寄托,這是一個頗像顧佐的少年。無數次的懊悔,無數次的悔恨,無數次的自責,在見到旻的時候,都暫停了。

劉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巨大的漏洞,那是無論多少金銀珠寶無論多大勢力都無法填上寂寞。那個不屬于這個世界的顧佐打破了劉的一切,劉想要證明即使是這樣他也是可以走下去的。事實上劉的确做到了,他做的比任何人都好,攀上了一個害的不知道多少人家破人亡的位置,穿上了不知道多少人做夢也穿不上的绫羅綢緞。

可是劉得到的越多,他越發的察覺到,對于普通人而言唾手可得的幸福,他再也不能擁有了。站在了一個很高很高的地方,原本不屑一顧的感情也成為了一種奢侈品。

“小佐,小佐,不要……”,在無數個夜晚,劉摟着已經入睡的旻,在月光下想起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如果那個時候,他直接告訴了小佐自己的感情,會不會結果會變得不一樣?會不會不是他在寂靜的夜裏回望往事?

這一切沒有人可以回答,劉愛摸着旻的發,輕聲呢喃着“小佐,快回來吧。”

小佐,現在你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

小佐,這個少年和你很像,你會不會嫉妒?

小佐,我知道他不是你,你現在過得好不好?

可惜的是,旻終究不夠像。旻沒有顧佐的溫順,一直自以為是地涉劉的生意。盡管劉從一開始就知道,旻是卧底,他依舊一忍再忍。

劉一直忍耐着,一直期待着。藍貓并不知道,劉期待的只是這個像極了顧佐的男孩,會在某一個時候,某一個時刻,會露出一個相似于顧佐的溫和恬靜笑容,哪怕事實上只有一分像。

劉一直忍耐着,因為他的心中永遠無法忘懷,在曾經的曾經,就是因為他魯莽的失去了耐心,害的那個少年從此失去了蹤影,在人海茫茫中。他一直在想,如果那時自己再忍耐一下,再等待一下,小佐會不會告訴他真相。

經過的時間越是長久,劉就越是明白不可能的,其實很多事情注定了小佐會消失。他開始越少見旻,認為總有一天旻會死在自己的手下。只是被藍貓搶先了,武器脫手,這是多麽可笑的理由啊。劉依舊生氣了,因為從此以後連酷似顧佐的這一張臉也消失了。

其實,劉失去過很多人了,有曾經千般寵愛集于一身的侍妾,有忠心耿耿誓死不離的部下,有難得一求的對手。可是無論是失去誰,都沒有像失去顧佐一樣痛苦,即使是在所有人眼中與劉最為親密的藍貓。

藍貓死的時候,那雙美麗的眼睛已經不是平常的冷漠,她知道自己即将死去,所以固執的拉着想要去找醫生的劉,不肯讓他離去。藍貓第一次這麽固執,于是劉坐在她的身邊。

“公子,”她的聲音有些哽咽,“公子……”

藍貓不是第一個對他有情的女子,卻是第一個對他有情卻可以一直劉在他身邊的人。藍貓知道,其實自己存在的意義,不是為這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子掩飾武功,而是因為……只有自己,才是劉身邊記得顧佐的人。

藍貓是否武功高強,是否長相貌美,是否對劉有情,這都不重要。只要她知道顧佐,知道曾經有一個別人不知道的存在在劉的身邊存在了,這樣就好了;只要她的記憶能證明,曾經有一個似水的柔弱少年出現,這樣就夠了;這就是藍貓活下來的意義。

劉不想藍貓死,可是她依舊死了,正印證了那句話,惡魔手下沒有活人。藍貓死後,僵硬而絕美的臉上帶着滿足的笑容,劉已經許多年沒有看到藍貓有這樣的笑容,事實上,不是劉沒有看到過,只是劉的眼中從來都沒有藍貓。他認識藍貓比在那份虛假的記憶中認識顧佐更久,只可惜,很多事情在他知道自己和藍貓之間那份糾纏不清的感情時,選擇了斷絕。

劉太精明,知道怎麽樣能讓藍貓死心塌地,知道怎麽樣能好好的掌握藍貓。所以,即使藍貓死去,他也只是有些遺憾和傷感。遺憾的是終是沒人陪自己走下去,傷感的是他連最後一個懷念顧佐的人都失去了。

賽巴斯早已察覺了劉的悄然強大,卻也不知緣由。賽巴斯一直認為,聰明如劉,并不會将一個人放在心底,他一直認為劉對于顧佐,雖是疼愛卻遠不及利益。

賽巴斯猜錯了,卻沒有輸,惡魔之所以被稱為惡魔,是因為他們足夠強大。

不知道是因為懷念顧佐,還是真的可惜劉是個人才,夏爾并沒有讓賽巴斯殺他。

劉離開了日不落帝國,可是他依舊是上海青幫的首領,只不過轉戰成另一個據點而已。

很多年過去了,劉依舊保持着旅游的習慣,這讓青幫的人總是大呼過分,因為劉總是去哪些誰也找不到地方,實際上對于劉而言,尋覓早已成為了下意識的習慣罷了。

從江北到江南,從塞外到中原,大好江山,良辰美景,也只是過眼雲煙。那個少年出現,繼而消失,一切地一切都已經遠去,只是他的身影深深地刻在劉的心裏,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象。

作者有話要說:

TAT自己看來好虐……我對不起劉!

水果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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