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莊婉的出現,衆人一片嘩然。
畢竟方文博先前被土匪打死的事情,就和這個女秀才有關,只是令人覺得疑惑的是,方才謝錦娘手中的地契,上面寫的就是莊婉的名字,所以,這個莊婉到底是站在哪一邊?
而最先覺得不妙的是曹家人,曹老三剛拿了二十文錢賄賂老十三,如今又出現這麽一個不知立場的女秀才,看樣子不是什麽善茬,不快地道:“往日村裏的大事莊秀才不是不屑于出現麽,怎地這次和那方家死鬼相關的事情,你是尋着味就來了。”
周圍的村民一聽提到方文博,臉上都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莊婉不緊不慢地道:“我何時出現,都不是你該管的事情,至于方文博一事,我不過是順路與他同行,他被山匪打死與我無關,倒是你無憑無據便污蔑我的清白,倘若我計較,去衙門告你,一旦構成誣陷的罪名,你在衙門的牢房裏少少要蹲上幾個月,還要賠償的我聲譽上的損失,我教不了書,也是受你謠言的影響,我的束脩你也要賠我。”
“你若是不想賠錢,關于方文博之事,最好是憋在肚子裏一點風聲都不要露出來,免得惹禍上身。”
莊婉這話一說,不單單是敲打了曹老三,更是狠狠扇在其他村民的臉上,火辣辣的。
周圍頓時安靜了下來。
莊婉自顧尋了一張凳子,坐到蔡儲的旁邊。
而她所選擇的位置,瞬間改變了整個場面的局勢。
原本以老十三為中心兩邊排開的局勢因為莊婉的加入,變成了以蔡儲為中心的局面,老十三的氣勢瞬間被削弱了一半,倔強的老頭子整個老臉耷拉的下來,顯得十分不悅。
只見莊婉端坐之後,薄唇輕啓道:“分家是出于什麽緣由,我先聽上一聽。”
曹老三正要上前說話,想利用這個機會煽動一下村民的情緒,可沒想到莊婉卻搖了搖頭道:“你方才去請十三爺的時候已經和他老人家說了一通了,常言道斷案辦事,不能只聽一家之言,也讓十三爺和我聽聽別人所述。”
曹老三無奈,恨恨退下,謝顏又一次承了莊婉的情,心中感激,趕忙整理了一下思路,從原主的記憶中調取了重要的事件一件一件道來,更是強調了往日曹家人對母子三人的磋磨和虐待,果然這麽一通說下來,村民沒想到母子三人所受的苛待比他們看到的還要慘,又見謝顏眼眶通紅楚楚可憐的樣子,忍不住義憤填膺,紛紛指責曹家人刻薄。
曹家人越聽是越覺得心中不妙,雖然這些事情确實是他們做的沒錯,可如今當着衆人的面一條條羅列出來,又覺得實在丢臉的緊。
連收了曹老二十個銅板的老十三都覺得自己是被诓了過來,瞬間有一種騎虎難下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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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畢竟收人錢財替人辦事,他本就看不起女人當家這樣的事情,而且一旁女秀才的加入更令他覺得礙眼,看樣子女秀才似乎更偏向謝家母子三人多一些,故而在謝顏闡述完整件事的時候,咳了一聲道:“一面之詞,可有這些事情,怕是往大了說的吧。”
蔡儲這才出聲道:“那曹老三,你說說,方才錦娘這丫頭說的這些,有哪些是無中生有的?”
曹老三蠕動了一下嘴唇,張了張嘴,最後又閉上了,這一件跟着一件,還真的是實實在在發生過了。
曹老太卻不服了:“哪件不是往大了說,就說先前發熱的事情,明明就沒怎麽大病,這幾人卻是偷懶耍滑不想幹活裝的病,卻說是我苛待她們。”
這時曹家隔壁的老根頭媳婦花大娘子本就與曹老太不合,聽到這裏早就憋不住,嗤笑一聲,言語間無不是諷刺地道:“老曹家的,那日你将曹娥母女二人趕出去冒雨幹活,咱們村子裏的人可都是看得清清楚楚,第二日我路過你們家柴房的時候摸過錦丫頭和谷小子的頭,可都是燙手得很,若不是不好管你們家的事,我都想自己花錢幫他們請大夫了。”
花大娘子這麽一說,旁的人也跟着七嘴八舌指責起來,愣是沒有一個幫曹家說話的。
老十三見勢不對,又轉換話題道:“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曹娥既然你回了娘家,自然是要聽你父母的,既然你爹娘不主張分家,那這家就不能分!”
曹娥哪裏答得上話來,謝顏肯定也不會讓自己母親出聲,她接過話頭道:“這些年這些日子,我娘一直恪守着在家從父這個理,我和谷兒作為晚輩的也從未違抗過,叫往東絕不往西,地裏的活兒照料齊全,吃最少的食物幹最重的活,沒有哪一件事情是違背孝道的,不然這些年來曹家人哪裏能這麽安穩地待家裏偷閑着什麽也不用幹,倒是他們作為長輩,可有半分疼愛過我們這些做晚輩的?”
這話一下子又将老十三的話給堵住,氣得他胡子一翹一翹的,拍着一旁的桌子怒氣沖沖地道:“分家就最大的不孝,自古以來父母在不分家,你倒好,家裏唯一男丁才不到五歲,你就想分家,難道不是不忠不孝麽。”
“十三爺怕是忘記了我母親的身份,我母親已是外嫁之人,按理說早就分出去了,只是這些年來一直沒有攢到宅基地的錢便依附娘家存在,沒有正式立戶,因此算不得是從曹家分出來的,嚴格來說只是暫住娘家,如今有條件了,就不叨擾了。”
“既然被婆家趕回來,那便算是曹家人了,這點容不得狡辯。”老十三想都不想直接怒喝道。
就在這時,旁邊一道慢悠悠的女聲傳了過來:“十三爺怕是不知道曹家人不給曹氏母子分出去是何意圖吧。”
老十三錯愕了一下才道:“不分家還能為了什麽,為了讓這個家過得更好,照顧弱者,上下一條心,其樂融融。”
衆人一聽頓時哄堂大笑,老十三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站起來拿着拐杖敲打這桌面,氣急敗壞道:“笑什麽笑,你們這群不孝子,越活越回去,都不知道孝道的孝字怎麽寫了。”
這時候有人指着堂屋門口正翹着腿磕着瓜子的老鸨道:“十三爺您睜大眼睛看看,曹家人就等您來做主,不給分家,好把這娘三賣到城裏的妓院去,人家老鸨已經來這裏守了一早上了。”
老十三這才注意到這茬,頓時臉色大變,有些不可置信地站起身來往堂屋門口望去,果然一個濃妝豔抹下巴長痣的肥女人正沖着他笑得得意,頓時一口老血就往上湧,他顫顫巍巍地拾起拐杖指着曹老三道:“你——你——方才怎麽不說要——”
沒得曹老三回答,他摸索着從懷裏掏出一把銅板仍在地上道:“造孽啊,這都是些什麽事啊——”
說完再也不顧曹家父子二人的阻攔,揮着拐杖弓着身子離開了曹家,那背影看上去像是又老了好幾十歲,他家人忙跟在後邊追了上去。
“曹老太爺,十三爺看樣子是同意了分家的事情了,你可還有什麽話說,要是沒有什麽,秀才侄女已經把分家的相關契書給拟好,你這個一家之主按個手印這事就成了。”
眼看進十兩的銀子就要這麽白白飛走,曹家人是無論如何都不同意,曹老太更是耍賴着坐在地上撒潑大罵,那模樣簡直令人作嘔。
蔡儲等了半天也沒見動靜,只得嘆了口氣道:“看來這事情我是沒啥能力解決咯,錦丫頭不然你去衙門找找縣老爺幫你評評理吧,到時候這件事重新審理起來,我和秀才勢必也是要被請過去,到時候我們二人再如實反應情況吧,只是若真要拖到那個時候怕是不能善了,不但敗訴的人要挨板子進大牢交訴訟費,連我這裏正也是要被撤職。”
曹老漢一聽頓時額頭冒汗,要是真的鬧到衙門,可就不好收場,不說裏正和秀才會站在曹娥那一邊,單單憑往時曹家對待她們母子三人的情形,到時候若是縣令一時不喜,随便判個罪名都能讓他們一家子吃不了兜着走。
即便是再生氣,不得不退一步道:“分出去可以,但這些年她們母子三人從謝家回來之後吃我們的住我們曹家的,一年按二兩銀子算,五年就是十兩。”
周圍的人頓時驚呆了,蔡儲也瞪大眼睛。
倒是老鸨帶來的一群龜奴也圍在一旁看笑話,聽到曹老漢如此獅子大開口,忍不住嗤笑道:“你這老頭子比我們還不要臉,媽媽方才也不過才應承你給8兩銀子,你這會兒倒是會加價加到了十兩,可比我們樓子裏會做生意多了,不如你去我們樓裏做事算了,哈哈哈哈哈哈——”
村民一聽,噓聲一片。
曹老漢老臉更是挂不住,曹家人也跟着覺得躁得不行。
曹老太不管不顧地道:“那就和他們給的一樣,八兩。”
謝顏冷笑道:“看來還是得去衙門去說才行。”
“五兩!”曹老太咬牙切齒地道。
謝顏作勢要拉着母親和弟弟的手走。
曹老漢連續被逼到無路可退,低吼一聲道:“二兩,沒得商量了,你們自己想想,若是娘家人沒有收留,你們早就凍死路邊了,你要是真覺得多就上衙門吧,大不了魚死網破。”
蔡儲愣了一下,見到曹老漢如此姿态,想到這一家子貪財的屬性,若是這件事情上一點好處都撈不到,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遂轉頭看了一下謝顏,謝顏稍微思索了下這才開口道:“二兩若是能買斷與你們曹家之間的關系,我倒是願意付,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們娘三人一個銅板都沒有,連買宅基地的錢都是賒的賬,錢沒有,命倒是有幾條,這二兩銀子無論如何要到明年端午之前才能給。”
謝顏其實是自信可以很快能掙到二兩銀子,但她并不想讓曹家人知道她有賺錢的法子,免得惹起這群吸血鬼的獅子大開口,故而把給錢的日子定在了一個不近不遠的期限裏。
曹老漢見她此刻沒錢,沒有辦法,只得點頭同意。
曹老三一聽到父親和謝顏二人的對話,自知和鎮上的小寡婦沒戲了,氣急敗壞地轉過身,踢翻了牆角的一個雞籠子,氣鼓鼓的回屋去,老鸨見到到手的鴨子飛了,今日白跑一趟不說還誤了半天的事情,逮着他就的一頓罵。
可此時的曹老三正在氣頭上,又是個光腳不怕穿鞋的,哪裏還有方才那低頭哈腰的姿态,理都沒理他們就徑直進屋去了。
老鸨頓時來氣,招手讓那幾個龜奴上前就是一頓揍,把他揍了個哭爹喊娘,最後是村裏人看不過去才上前幫忙,老鸨這才帶着人罵罵咧咧地走了。
而另一邊的謝顏,終于順利拿到三人分出來的契書,心頭一片輕松。
離開了曹家,往後日子就是自己的。
她轉過頭看着正在契書上面寫寫畫畫的莊婉,此時她頭發被清風揚起,一身白衣飄飄,霁月清風,帶着恬靜的美好,心中也忍不住安心了幾分。
而眼下的這一切得來實屬不易,除了裏正蔡儲,更需要感謝的,就是眼前尚不知何底細的女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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