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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勢愈下愈急,在進入院內那一瞬,天際被銀光驟然撕裂,驚雷落下,傳來轟隆隆巨響。曲雁踏入屋內,傘沿積水滴滴落在地上,不多時便積了一小灘水跡。
躺在她床上的男人睡姿始終如一,連指尖的方向都未曾變過,曲雁将自己懷裏的衣裳放下,才将指背落在他的額角。
他體溫比尋常人低,面色仍舊蒼白,唯獨那唇瓣上覆着層血色結痂,看上去有幾分凄豔。
但好在未發現別的跡象,在習慣性替他把脈過後,曲雁翻開平日撰寫的本子,執筆将他的症狀如實記下。
他體內的十日散暫時不會發作,但昨日那粒寒葉子卻是個隐患,只要稍有不慎,它便會伺機發作要了他的命。
解這二者的毒不是難事,難得是要尋到他身上所有以周期發作的毒藥,來确認十日散到底是與何物混為一體。這個過程如抽絲剝繭,極為耗費心神。
而她有的時間,只在他下一次毒發前。
蘸了墨的筆停在空中,曲雁看着桌上的藥方思索半響,又下筆添上一味藥材,這才放下毛筆将桌上簡單收拾了下。
屋外雨聲淅瀝,吵的人心煩,曲雁将窗扇合攏,又拿出床錦被替他蓋上,接着用水浸濕帕子。或許是帕子有些涼意,曲雁剛把它敷在齊影微腫的唇上。
他鴉黑的睫毛一顫,下一瞬便睜開雙眼,眸中是曲雁曾見過的冷凜,與此同時他左手從被中襲來,準确無誤扣中曲雁脈門。他曾經應是個極為優秀的武者,且很顯然,他尚未從武功盡廢的狀态中回過神來。
曲雁垂眸看向自己手腕處,他手指纖細,手背上青色脈絡分明,這手生的倒是好看,只是指腹與虎口有層繭子,此刻使力掐在自己腕處,感受倒是挺明顯。
“摸夠了嗎?”
曲雁驟然出聲,她神情平靜,聲音中藏着一絲不明顯的笑意。
齊影指尖一顫,他像是忽然清醒過來,那壓人的氣勢瞬時消散,眸中有一瞬不知所措,接着燙也似的飛快将手收回,那蒼白的面上竟染了層薄粉。
“我……”
他急着解釋,卻忽視了敷在唇上的帕子,此刻一說話牽動帕子,剛好讓曲雁指腹不偏不倚壓在下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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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影話語頓住,眼睛都瞪大幾分。曲雁索性按的更重了些,将他下唇的血污擦幹淨後才擡眸看向他,語氣平靜道:“我吵醒你了?”
算算時間,他總共才睡兩個時辰,昨夜他才經歷了一場折磨,竟也睡得如此淺眠,這讓曲雁确實有些意外。
齊影看着她手中染血的帕子,習慣性咬了口下唇,只嘗了一股熟悉的血鏽味,見曲雁轉頭看過來,他錯開視線答道:“沒有。”
曲雁點點頭,為他下了結論,“那便是平日也少眠覺淺,我應給你多開幾副安神的方子。”
齊影本欲拒絕,卻見她起身拿了把椅子過來,将自己扶起後與他面對面坐着。
“昨日之事,考慮好了嗎?”
窗外的雨勢更為湍急,即便合攏房門,那聲音仍不容忽視,齊影沉默半響,“我憑何相信你說的。”
曲雁輕笑兩聲,搖搖頭緩聲道:“你不如低頭看看自己,左右也不能再糟了,還不如和我賭一場。若是贏了,你便再不用為人所控,以自由之身無拘活着世上,這不正是你所求嗎。”
她說話時一直觀察着男人的神色,在她說到某個詞時,他唇角在一瞬抿平又放松。他們這種人,終生被人控制,畢生所求也不過一個自由身罷了。
曲雁勾起唇角,做出一副溫潤和善的模樣。
齊影藏着被中的手握的極緊,此刻低頭看向被子,更讓人無法看透他心中所想。
他自幼從浮屠樓長大,自從有意識起,便被送到一處密不透風的院內,那裏有上百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幼童,與他穿着一樣的衣服。唯一不同的時,她們大多都以數字代稱名字,唯有齊影是個有名有姓的,他本以為自己是不同的。
教導他基礎武學的是個年輕女人,她嚴厲且偏執,只要有人有稍不合規,便會被她拎出來在酷日下跪罰。齊影在那裏呆了五年,與他一同出來的,人數還沒有當初的一半多。
齊影永遠記得那一日,酷日下他們站在校場上一字排開,有許多蒙着面的黑衣人走來,在他們其中挑選一個帶走。他那時才十二歲,個頭不高,瘦的同個竹竿一般,在衆人中毫不起眼。他等了很久,久到日頭東落,積在地上的汗水蒸發,也未有一人将他帶走。
無用的廢物是要被處死的,他很小便知道這個道理,就在齊影閉眼等待死亡來臨時,一個人牽起他的手。
“怎麽你沒人要呀,那就跟我吧。”
一雙含笑的眸子低頭看向他,他便是齊影未來的師父,年歲才二十多,卻已是浮屠樓唯一的男子甲等暗衛。
齊影在師父那裏學到了很多,比如藏匿之法、比如男女有別、再比如他名字的真正含義。他曾問過他師父為何選自己,他師父當時只說,“跟人打了個賭,想看看能不能再教出一個我。”
他做的确實很好,從第一次接任務,再熬到甲等影衛這個位置,齊影只花了八年時日,在聽見師父死訊那日,是他頭一次失手。
齊影擡起眸子,身前的女人輕靠在背椅上,指尖有一搭沒一搭的點着扶手,頭微微偏向右側,就這般眉眼含笑望着他,好似勝券在握。
她說的一點也不錯,以他如今的處境,如何還能更糟。人為刀俎他為魚肉,生死不過對方眨眼的功夫便能決定,可她還是和自己商談。
籌碼還是他曾經不敢奢求的……自由之身。
“好。”
就在曲雁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男人輕聲應下這場交易,可片刻後又擡起眸子,靜靜凝視着身前的女人。“若是輸了,你可否……”
可否給他一個痛快。
“齊影。”他的話被曲雁打斷,女人頭一次喚了‘齊影’這個名字,卻見他猛然擡頭,曲雁不知他為何反應如此大,頓了頓才接着道:“你只需全心全意相信我,我保證沒有那種可能性。”
齊影從被喚名字的不适感中走出,未再将方才被打斷的話話說出口,只幅度極淺的點點頭,既不反駁也不反抗,看起來極為聽話,比想預想中要好勸許多。
曲雁咽下腹中準備好的說辭,一雙黑眸掃過他的面孔,其中情緒變化幾輪,最終歸于平靜。
她将齊影的身體情況如實告訴他,他聽起來并不意外,甚至還提議道:“昨日的藥我撐得住,可以繼續給我用。”
曲雁話語一頓,詫異看向坐在床側的男人,她一瞬間竟未分清他是不是認真的,但看他神色似乎真的極為認真,她唇角啓了又合,“昨日是不得已的下策,你若再吃一次,還不如一劍來的痛快。”
曲雁習慣了他沉默,接着又道:“十日散既與別藥融合,發作規律怕也亂了,在下次發作前,我得知曉你身上藏着幾種此類藥物。接下來我問的,你皆要如實作答。”
曲雁對上他那雙漆黑的眸子,後者喉間一動,輕聲應了好。
她起身取來紙筆,開口詢問道:“你身上的十日散和烏頭草分別都是何年月服下的,你可有印象?”
齊影明顯怔愣一瞬,他啞然看向身前執筆的女人,眸中劃過一絲茫然。
曲雁說完亦沉默半響,她忽視了一個重要問題,世間之毒有千百種,若放在她面前她自然能分辨出是何藥,可是齊影不能。他或許根本不知道自己服下過何物,更遑論知道每種毒藥的名稱。
曲雁換了種問法,“從有記憶以來,你大概吃過多少次不同的藥,服下後又是何種感受。”
“……除去重複的,大概有三十多種。”齊影頓了頓才接着說,“十日散是五年前服下,服下後只覺心肺劇痛。”
曲雁挑挑眉,她從懷裏拿出個白瓷瓶,拔開瓶塞後将其中藥丸倒在掌心,下一瞬便送到齊影面前,“十日為期必須服一次解藥,你吃的是不是這個?”
赭色藥丸靜靜躺在她掌心中,齊影在看清時瞬間瞪大眼眸,這解藥他吃了五年,絕無認錯的可能。可她為何有十日散的解藥,既然她有,又為何不給他用。
曲雁看他的反應便知曉他在想什麽,她收回掌心時,齊影的目光還跟着一起看過來,聲音有幾分不可置信,“你怎會有它?”
“我自有我的法子,可惜它對你無用。”當着齊影疑惑不解的面色,曲雁笑的有幾分無奈,“你昏迷那幾日我喂過你。你每次與它一起吃下的還有幾種藥,顏色味道可還記得?”
…………
曲雁放下筆,看着兩頁寫滿墨跡的宣紙,心中已有個大概。她起身将紙壓在桌面上,再轉身時卻猛然看見那兩套被她遺忘的衣裳,正孤零零堆在床角處。
她随手将衣裳拎起,又坐在自己床側,目光不動聲色撇過男人的唇,那腫還未消,甚至因方才說的話有些多,唇上裂口又滲出絲絲血跡。
想起方才隔着帕子的手感,曲雁眸子眯了眯,唇角那抹笑意絲毫更深了些。
齊影本半阖着眸子倚在床頭休息,下一瞬便感覺到一個身影靠近,他驟然睜眼,只看見女人的肩身靠的極近,幾乎是貼在自己胸前。
他身體瞬時繃緊,習慣性呈現出一種防禦姿勢,接着耳側便傳來女人溫潤的聲音,“別緊張,我取藥。”
齊影身子一僵,轉頭過去才發現是自己太過敏感,曲雁确實是在取藥,她床頭裏側嵌了個小櫃,裏面裝了不少平日用的多的傷藥,那位置就在齊影右側。她探身一夠,不可避免與他湊近些。
耳側傳來瓶瓶罐罐磕碰的聲音,齊影将背脊緊緊貼着床頭,他活了二十年,極少有人有機會與他靠的這般近。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甚至能感受到女人身上傳來的暖意與若有若無的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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