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神之千年（3）

她砸掉了房間裏所有的煉金制品， 破碎的殘渣随着她口中的音節而在空中消散，然後女神低低地笑了，若無其事地拿出了另外的一疊石板。

原本書架上的那些石板都被她用新的石板替代了， 吉爾伽美什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就知道普萊娅現在看的東西是鮮少留下的一些記載。

關于神明的起源，關于神職的分類， 都是一些陳年舊事。

她看的更多的， 卻是“神明的預言書”這一塊的資料。

凡是窺探命運的神明， 基本上都一生不順， 迎來大多是自裁的結局。

縱使能夠知曉命運，卻無法更改。

需飲此世最純淨的水，需食用此世最無垢的食物，以保證自身魔力的絕對純正。

神之一生， 颠沛流離， 不是被至親至愛怨恨， 就是眼睜睜目睹至親至愛死去。

“無親無友……這簡直再适合我不過了。”普萊娅低眉， 看着鏡中的自己。

額前的那顆月牙石終于失去了最後的光輝，新的月神已經誕生。

太陽與月， 本出同源， 既然烏圖已死， 她這個月之女神自然也會被取而代之。

縱使魔力上還是殘留些許月的痕跡，縱使還能得到月的加護， 卻已經不再名副其實。

她從高高在上的月之女神， 變成了不得不依附阿魯魯而存的可憐蟲。

曾經受過她的氣的神明欺辱她挑釁她，這位跌入塵埃的女神也不過垂着腦袋， 斂去了眼底的森然。

甚至最過分的一次，若非伊士塔爾偶然經過後看不過眼， 普萊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會遭受怎樣的對待。

看着這一切的吉爾伽美什差點咬碎了自己的牙。

這位女神就按照她曾經給予他的教導——“不要反抗比自己強大的存在”那樣，恭敬地甚至是卑微地對一切都逆來順受，像是一只幼獅，只露出了自己無害的肚皮。

哪怕是曾經的宿敵的諷刺，都面不改色地恭敬聽從。

……她怎麽會需要屈膝至此！

這個連他都敢玩弄的膽大包天的女神，連他都無法制伏連他都沒能懲罰的老師……居然會不得不依靠這樣的方法才能自我保全。

那些膽敢折辱她的神明……吉爾伽美什吐了口氣，強壓着自己內心的怒火。

新上任的太陽神沙瑪什駕着車從天空劃過，普萊娅看似恭敬地低着頭，眼底的光卻亮得驚人。

像是一只沉睡已久的獅子終于張開了自己的獠牙。

吉爾伽美什看着她站在前一任命運之神的神殿前，僅僅一擊，将神殿砸了個粉碎，卻在其它的神明到來之後，站在神臺之上，觸碰到了那本合攏的巨書封面上的那顆星星。

随即，那顆星就變成了月的形狀。

在她之前的命運之神，皆是生而便為命運之神，以星作為基本的神力象征。

在被毀滅的神殿上，新的神殿冉冉再起。

普萊娅站在神臺之上，笑得雲淡風輕，但只有吉爾伽美什知道，她為了這一日究竟做了多少的準備，也能看得出那張笑臉底下的力不從心。

消耗那麽多魔力，卻只為了造勢……

果然是她會做出來的事情。

衆神還在七嘴八舌的感慨驚嘆，這個神職已經千年沒有神明擔任，但這位繼任者……

神明的預言書，說是承擔諸神的命運也不為過。

吉爾伽美什只覺得可笑。

他早就知道，所謂神明，某些程度上來說不過是更自我的人類罷了，一樣的愚昧，多了些高高在上的目中無人便更令人厭惡。

想要知曉自己的未來，自以為知曉之後，就不會被所謂的“命運”束縛，這種自恃能力的傲慢……人類至少會知曉自己能力的極限，神明的愚蠢反而在于人類之上。

“十年後，王權将轉移到基什。”

普萊娅說出了這個預言之後，她被軟禁了十年，只是為了證實這個預言的成立。

神之十年，不過轉瞬。

對吉爾伽美什而言，确實只是下一秒的事情。

戰神紮巴巴同伊士塔爾戰鬥後勝利，勝利品就是再度降下的王權，紮巴巴轉手就将其送給了自己的都城——基什。

當神殿的門打開的時候，普萊娅放下自己的石板，挑了挑眉：“怎樣，是否如我所言？”

諸神需要命運之神的存在，卻又畏懼她。

究其原因，不過是害怕那支能夠擊殺神明的長矛再度出現。

據說，那是上一任命運之神死前留下來的預言。

“日與月即将隕落，星之光輝将被月取代。起源之矛将撕裂最初亦或最後的神明。”

這句預言，普萊娅是不知曉的。

吉爾伽美什看着當諸神逼着她起誓永不擁有後代的瞬間，普萊娅的面色變了。

盡管快的只是一瞬。

這樣的誓言，對于任何一位女神而言，都是一個屈辱。

若不肯發誓，就無法得到神職。

他是知道這個誓言的，從伊士塔爾的口中，後來這個誓言，造成了普萊娅的隕落。

“我以自己的神核起誓，以‘衆神的預言書’的身份起誓，向纏綿不絕的幼發拉底河起誓——”

她在說着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居然還帶着極淡的笑意。

好像她現在并不是在說屈辱的誓言，而是在望着神明的末日。

“我将不會誕生任何子嗣，我這一支神明的血脈将在此斷絕。”

說着這句話……她甘之若饴。

就算早就知道她是怎樣的存在，就算早就知道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吉爾伽美什還是笑彎了腰。

那些愚昧的神明怎會是這個隐忍多日的女神的對手。

普萊娅一門心思就朝着終結諸神的願望，至于實現願望的道路上需要付出怎樣的犧牲她都會不以為意。

她成為了命運女神，按照她的計劃。

這位新出爐的命運女神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到了烏特納皮什提姆。

他是在大洪水中唯一的幸存者，被洪水沖刷的國家舒爾盧帕克的王子【1】。

普萊娅冷眼看着這個知曉她的名號後滿臉愧疚的人類，她的父母為了警惕人類而搭上了性命，歸根緣由，卻是這個人類的出賣。

烏特納皮什提姆将她父母的所作所為告知了神明，還因此位列仙籍。

“我不會殺死你。我詛咒你，烏特納皮什提姆，”女神眼底的涼意不曾遮掩，“你将長生不死卻永久衰老，你會留有後代，但你卻只能目睹着他們逝去。”

“你只能流浪一生，沒有任何國家能作為你的歸宿。”

“你無法死去，縱使前往冥府，艾蕾什基伽爾都會拒絕你的進入。”

“你會不斷地被至親至愛抛棄，你将孤獨一生。”

“——只要我的神力還殘留在這個世間，直到神明消亡的末日你都無法解脫。”

聽着這麽惡毒的詛咒，吉爾伽美什笑出了聲。

普萊娅絕對沒有她所表現的那麽怨恨這個人類。

這樣的作為，一部分出于遷怒，一部分為了試探神明，還有一部分……

——是為了向那些神明昭告，她對人類的厭惡。

他知道的，他的老師從來都不做多餘的事情。

“全然隐瞞并非上策，偶爾的真相透露更亦博得他人信任——”

如果她表現出完全不憎恨的安靜模樣，反而會讓諸神警惕。

那些神明縱使會惱怒，卻也絕對不會為這個告密者的人類向命運女神翻臉。

……正因為如此，諸神才允許這位女神收養他這位神明之子啊。

人間戰亂，王位世代更疊。

終于，烏魯克的王成為了盧伽爾班達。

普萊娅站在神臺之上，向諸神說出了自己久違的預言：“攜帶火與斧力量【2】的神明之子即将誕生。”

“他擁有三分之二的神明血脈，三分之一的人類血脈，王權将因他轉移到烏魯克。”

“群星的光輝【3】衰弱之際，他會成為諸神最後的希望。”

只要将最後的希望毀掉，神話時代就必然終結。

……終于到了這個時間點了麽。

這位預言之中的神明之子閉上了自己的眼。

接下來的發展，會是他曾經歷的過往。

也是他不想回憶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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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1】 烏特納皮什提姆：可以類比諾亞方舟的諾亞，史詩記載也是他指引了閃會去找長生不老的靈草。王哈桑就是以這個名字出現在第七章的，這邊私設他是背叛者，這也是為何普萊娅讨厭人類的理由，反正我私設多如山。

舒爾盧帕克：那是在王權表上出現的國家，有記載的第一位王是那個烏特納皮什提姆的父親。

【2】 火與斧的力量：吉爾伽美什被認為是“火與斧的人”，這個事情我在第一章有過科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