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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6章

琥國天和八年,天璇公主招親,汶城人士師北落中選,當殿賜驸馬都尉銜,經欽天監擇定于九月初八良成吉日成婚。

師北落進來的時候身邊跟着的是琥國皇宮的禁衛軍,他要出宮的時候,身邊繞着的則是一堆皇子大臣。在他們看來,即使無法直接攀交天璇公主,在此時攀交這位新貴驸馬爺也為時不晚。誰也沒有想到師北落會成為驸馬,正如誰也沒想到蘇和會落選一樣。

師北落被人簇擁着出了大興前殿的時候,遙遙看見蘇和正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到殿前那寬廣的漢白石路面上。小小的影子和又長又寬的宮牆形成對比,他走在殿前的空地猶如一只螞蟻般渺小。

師北落一邊微笑着和官員交談着,一邊用餘光盯着蘇和的動靜。蘇和走的很慢很慢,仿佛不願意離開這裏似地。

離大婚之日還有兩天,按照琥國習俗師北落應當出宮,在此期間不能和付青碩見面。皇帝早早在宮外為付青碩準備了公主府,日後師北落便要搬到那裏去居住,就在宮外的長興街上,隔幾條街就是怡王的府邸。

蘇和雖然沒有回頭,但能夠聽見跟在後頭那群人嘈雜的聲音。他拒絕了父親的好意,選擇獨自離開皇宮,但走地很慢、很緩。他有些不敢相信今日發生的事情,他還在思索這會不會是一場夢而已。

當一滴雨水滴落在他的鼻子上的時候,蘇和仰頭望着天空,忽而哈哈大笑起來。

這哪裏是夢,這分明是有人故意設計讓師北落成為這驸馬的!

蘇和額角爆出青筋,突然回頭隔空狠狠瞪着圍在人群中笑着的那人。師北落也注意到了他,在稍稍一愣之後,師北落從那群人中脫身,獨自朝着蘇和走來。

啪嗒——

雨滴越來越密集,地上的青石都被雨水染成了黑色。

“蘇兄,你臉色不太好,要不要我送你出去?”師北落關憂問。

蘇和青着臉甩袖道,“不必。”

師北落被拂了面子也不生氣,只是默默地與蘇和一同朝着大興宮門往外走。

“你不去見餘行麽?”蘇和突然問。

師北落腳步一頓,道,“蘇兄對餘行的事情好像比我還要在意,難道蘇兄知道些內情?如果知道的話不妨告訴我,餘行是我的朋友,我一定要救他。”

蘇和冷笑道,“餘行是你的朋友,他下了監牢而你卻當了驸馬,這是不是有點諷刺?師北落,我其實有些問題想要問你。”

師北落微笑颔首,“你問吧。”

“餘行做的那些事情你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師北落抿了抿唇道,“我是不太清楚,不過我相信餘行是不會做出這種事情的。”

蘇和繼續道,“你現在已經當上了驸馬,準備如何營救他?”

“如果餘行真的是被冤枉的,我會禀告公主,請公主查明真相。只要真相在,餘行就會被放出來。”

蘇和擰着眉頭,這時候雨有些大了,打濕了他的衣衫。蘇和眼前霧蒙蒙的一片,覺得師北落好像正浮在空中,身影飄渺模糊。

蘇和擡手抹掉臉上的雨水,隔着迷蒙看着師北落蒼白的、消瘦的臉道,“這件事你恐怕逃不了幹系,師北落,我實話告訴你,無論付出什麽代價我都一定要查明真相。”

蘇和放完狠話,便毅然地加快腳步往宮外去了。

師北落在雨中站了一會兒,方才還挂在嘴邊的笑容漸漸有些凝結,彎起的眉眼也逐漸變得嚴肅。看着蘇和的影子消失之後,師北落拖着緩慢的步伐跟着出了宮。

師宅。

師北落一下轎子擡頭看見大門露了一條縫隙,挑了一挑眉頭付了轎夫的錢,淋着雨往宅子裏去。一直習慣了有餘行的陪伴,師北落這時候覺得有些孤獨。

到了前院,看着被收拾地整整齊齊的院子,師北落臉上雖然沒有什麽,但腳步子越來越沉重。他走到一座太師椅邊上,摸着太師椅的扶手,這是餘行親自做的椅子,光潔平整做工細致,師北落還能想起他那時候不屑的表情,嘴上說着自己病怏怏的總是累贅,但他心底裏其實是關心自己的啊。

師北落躺在太師椅上,椅子輕輕晃動,他也在這樣悠閑的晃動中慢慢阖上了眼睛。

“東西在哪裏?”突然一個如鬼魅般的聲音從背後傳了出來。

師北落微笑道,“在他房間的枕頭裏。”師北落睜開眼睛,看着那少年冷酷的臉道,“你別随便亂翻他的東西,我和你一起去找。”說着師北落便起了身,慢吞吞地帶着那少年往餘行房間裏去了。

推開門,師北落看着房間裏七零八落的雜物有些無奈道,“餘行還是這個樣子,屢教不改。”

少年穿着黑衣,手裏拿着一柄古樸的劍,劍柄和他的右手上都纏着布條,一雙眼睛泛着冰冷的光。走入房間,少年一眼便瞧見了那所謂的枕頭,一把抓住就要扯開。

“慢着!”師北落突然喊道,“可能有詐!”

嘶——

少年已經扯開了枕頭,枕頭裏面的棉絮夾雜着一些不知名的白色藥粉灑在了他的身上。

師北落抽出手巾捂住口鼻,似笑非笑道,“我方才聞見味道才覺不妥,要提醒你的時候已經遲了。這是餘行的藥粉,只有他才有解藥。餘行故意說師門秘籍就在此處騙你我來拿,他可能已經都知道了。”

少年擦掉臉上的白色粉末,冷冷地看着師北落,“你答應過只要我替你武鬥,你便拿‘踏雪無痕’的輕功秘籍來換。”

“是我小瞧了他,你放心,讓我再回宮見見他。”

琥國皇宮監牢。

餘行聽見了外面在下雨,也聽見了門口有人在對話。接着當一陣極慢極緩的腳步聲傳來的時候,餘行激動地抓住了欄杆,臉貼在上面朝那人呼喊道,“病秧子,你總算來了!”

師北落停在牢前,隔着鐵欄杆望着餘行,才短短幾個時辰餘行便好像蒼老了十歲。師北落打量了牢房一眼,痛惜道,“阿行,他們有審訊你麽?如果他們對你動了私刑你一定要告訴我。”

餘行點頭,他看見師北落身上有些濕漉漉地,焦急問,“結果怎麽樣,你有沒有當上驸馬?”他見師北落有點遲疑,便忍不住繼續道,“難不成還是讓蘇和做了驸馬?你快說啊,結果到底怎麽樣?”

師北落微笑道,“我的确當上了驸馬。”

餘行愣了半晌,然後仰頭大笑道,“哈哈哈.......恭喜,恭喜新驸馬爺!”他說這話的時候已經轉過了身背對着師北落。

師北落看着他的背影嘴唇動了動,他不知道該如何将接下來的話說出口。他們已經知道了彼此的目的,卻還要這樣戴着面具帶着隔閡與對方狡猾地避着不去揭破,這對雙方而言究竟是舍不得這兩年的情分,還是想繼續自欺欺人?

“阿行,我知道你已經全部都猜到了。”最終,還是師北落鼓起了勇氣,足夠殘忍和坦誠地道出真相。“你今日落到如此地步,都是我設計的,你要抓的幕後真兇,就是我。”

餘行的身體顯然一顫,過了半晌聲音幽幽傳來,“你是不是已經去府中查看過我所說的秘籍了。”

“是。”

“你中毒了?”

“沒有,”師北落搖搖頭,“但是他中毒了。”

“果然,”餘行慢慢地轉過身,一雙眼睛像是利刃一般死死紮在師北落身上,“你從前問過這世上還有誰的輕功有可能比得過我,我說明月樓的殺手未央......那時候我真不知道,你竟可以請來他為你出戰......而代價就是我師門的輕功秘籍罷。”

師北落緩緩點頭,“你說的沒有錯。”

餘行冷哼一聲,繼續道,“你在武鬥之前離開了幾日,就是去請未央吧?然後,你回來的時候跟我提過去了戶部為我報名,實際上那是為你自己和未央報名吧?周軒賓這個名字......呵呵,我餘行雖然讀書不多,但也知道‘喧賓奪主’,只可惜我現在才想明白這個‘周軒賓’到底是誰......”

“其實你起疑過,但可惜最後你信了我。”師北落眼裏掠過黯然。

“貂裘中的暗器、我房間裏所謂的和橫王的通信,都是你嫁禍的......”餘行的聲音越來越沉,“我的書法都是你教的,我模仿的是你的字跡,卻不想到最後竟讓你模仿了我的......師北落,對此你究竟謀劃了多久?你實在太可怕了......”

師北落看着地面的幹草,默然不語。

餘行突然轉身抓住欄杆,手臂上青筋暴起眼珠子裏布滿了血絲,“明明是你刺殺怡王引出這後來的事情,也明明是你想要做這驸馬,你為何要拐這麽多心思讓我入你的局?你告訴我究竟是為什麽?!”

師北落擡起頭冷靜地看着他的眼睛,平靜道,“如果我一開始就參加了比鬥,就會讓所有人都注意到我,蘇和、寧坤、王鷹還有所有藏在暗地裏的對手都會想置我于死地。你今日的下場就是最好的證明......”

“原來如此......”餘行喃喃說着,雙眼無神,“原來如此......”他往後退了幾步,一副茫然無措的樣子,“擂臺上用暗招襲擊我的人,也是你派的?”

師北落盯着他,雖然極不願意,但還是點了點頭。

“怪不得,我還在想為何會有那麽不自量力的一個人,原來又是你做的手腳。”餘行隐約有發狂之勢,“入選的有五個人,未央是你的人,難道王鷹和寧坤也是你的人?”

師北落卻在此時搖頭道,“我的的确确也為其他擂臺安排了人選,但可惜只有未央贏了,其他人都輸了,而寧坤和王鷹都不是我的人。”

“那為何王鷹會在殿上......”餘行有些驚訝。

師北落有些可憐地看着餘行,雖然他心中清楚那是誰派遣之人,但卻不能告訴餘行。

“師北落,你現在來是為未央求解藥吧?”餘行頓了許久,擡頭問。“你想讓未央取代我做你的随從?”

師北落望着他,不答話。

“你為何寧願相信一個殺手也不相信我?為何要這樣對待我?我可是真心将你當做朋友......”

“餘行,”師北落慢慢說道,“我知道你是真朋友,但你不受我控制。你的好奇心越來越重,問題也越來越多,性格越來越張揚,你這樣的人不适合繼續留在我的身邊,因為總有一條你會讓我猝不及防。未央是個殺手,他與你不同,只要我出得起價錢,他就會不問緣由地去為我做事,他能讓我放心。”

“你就不怕有人的價錢會比你出的更高?”

“不怕,”師北落搖了搖頭,“因為如果你消失了,未央就會成為輕功第一之人,而我也會将你的輕功秘籍告訴他,這就是我和他之間的交易,我相信世界上沒有人會比我的條件還要誘人。”

“但你不知道我的秘籍在何處。”

師北落聞言一笑,“未央也并不清楚我其實不知道你的秘籍在何處,但他知道我來見你,也知道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哼,”餘行幹脆坐在地上冷笑,“既然都已經挑破了,師北落,我在殿上被抓住的時候曾在想,為何我養了幾日病情都沒有好轉的跡象,是不是你在我的藥物中動了手腳?”

“是。”師北落幹幹脆脆說,“你輕功那麽好,我不能讓你逃走。”

“那麽那些藥物中,是否有毒?”餘行目光一沉,忍着越來越疼的心繼續追問。

師北落遲疑一陣,最後還是點了點頭。雖然有毒,但不至死,師北落不忍心親手殺了餘行。

餘行怔了怔,最後竟然笑了,“看來我難逃一死了......師北落,我最後想問你一個問題,問完這個問題之後,我會給你解藥去解未央之毒。”

師北落望着他,眼神一動。

餘行仰頭盯着他的臉,一字字問道,“你究竟是誰?”

師北落心中已經預感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但當這個問題真的被他問出口之後,師北落心中還是忍不住哀恸。他不能形容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他避開去提及那個身份已經太久,久到幾乎忘記了自己曾經是誰。

遲疑了一陣,師北落最終還是靠近了牢房,對着也同樣靠近欄杆的餘行壓低聲音,慢慢地、清晰地說道,“我是陳國公主,李悠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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