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收養

答應了寧泓養貓的請求,我不得不放棄回辦公室接着寫論文的想法,同他一起走出校區,随便找一家寵物醫院給伊萬做全身檢查。

“挺健康的,洗個澡,清理耳螨做個驅蟲,回去觀察幾天。”女醫生揉揉貓咪的腦袋,“吃得挺胖。”

伊萬乖巧地趴着,尾巴尖蜷起,時不時地扭頭看我,水汪汪的藍綠眼瞳又大又圓。

“他叫什麽?”醫生問。

“弗拉基米爾……”我話沒說完,被寧泓搶了過去:“伊萬,他叫伊萬。”

我憋笑着說:“你之前明明說跟我的叫法。”

“鄒老師。”他無可奈何,“你饒了我吧。”

“帥氣的小夥子。”醫生抱起伊萬,“我們洗澡去。”

我和寧泓看着醫生離開,面面相觑,他說:“我去買冰淇淋,你喜歡什麽口味?”

“水蜜桃。”我說。

“好。”他應下,走出寵物醫院。

我環顧四周,正值工作日的下午,沒什麽顧客,靠牆有一排櫃子,裏面三三兩兩趴卧着幾只小貓。一只金色毛皮的小胖貓翹着尾巴,沖我叫:“喵嗚——”

頗有些奶虎咆哮的氣勢。

我會意地笑笑,走到玻璃櫃前,彎腰盯着小黃貓。

“喵——嗚——”小貓怯怯地低下頭,聲音漸漸消失,慫不拉幾地蹲坐下來,用尾巴圈住自己,像個巴掌大的毛線球。

我喜歡毛絨絨的小動物,但從未想過擁有一只。寧清偶爾提過一次:“過會兒可能要下暴雨,咱們帶伊萬諾夫回去吧。”

我就近找了個紙箱子,引着貓咪到教學樓門口,我、寧清和異瞳白貓,站在屋檐下,看雨絲斜着飄下來。寧清盯着我半晌,說:“瀾生,你好慢熱一人。”

“是麽?”我聳肩,“我以為我挺開朗的。”

“開朗和慢熱不沖突。”寧清說。

我偏頭看他,寧清揚起腦袋,仿佛在看遠處樹梢站立的藍喜鵲:“你有發小嗎?”

“有。”我說,“很長時間不聯系了。”

“為什麽不聯系?”他收斂視線,落回我身上。

“不在一個城市,我兩三年沒有回家鄉。”我說,“生疏在所難免。”

“我也是。”他笑起來,臉頰的笑渦若隐若現,“我們這個職業,最希望的是出事了,有人記得我們。”

“瞎說什麽,不會出事。”我說。

“生死有命。”他表情深沉。

“好吧好吧。”我妥協,“我會記得你的。”

他得逞地笑起來:“好。”

“冰淇淋來啦。”一只手拍了下我的肩膀,“想要這只小毛團?”

“我就看看。”猛然從記憶回到現實,我看向與寧清相貌七八分相似的寧泓,“冰淇淋呢?”

“我吃完了。”他一只手背在身後,故意舔舔嘴唇,“好吃。”

我嘆氣,懶得和他玩幼稚的把戲:“拿來。”

他藏在背後的手伸出來,手心放着一個哈根達斯的盒子,裏面兩個水蜜桃冰淇淋球:“給。”

我皺眉:“買這麽貴的幹什麽?”

“想吃了。”他說,遞給我一個木勺,“沒多貴。”

兩個冰淇淋球四五十,我自認消費水平一般,談不上拮據,但花四五十吃兩個冰淇淋球,有些奢侈了。

寧泓用勺子挖一口冰淇淋放進嘴巴,眯起眼睛點頭:“不錯。”

“今天周四,你不上班?”我問。

“休息。”他說。

“你做什麽的?”我心中盤算,工作日休息,說明他的工作具有倒休性質,看他花錢大手大腳不看價格的模樣,收入不低。

“機場。”他說,“趕緊吃吧,一會兒化了。”

沉默地吃完冰淇淋,我把紙盒和兩個木勺扔進垃圾桶,坐在椅子上等醫生的動靜。

“鄒老師。”寧泓又不老實了,“你是哪兒的人?”

“沒哪兒,你問那麽多幹什麽。”我說,我煩透了別人打聽我的事情,特別是發覺寧清和我之間的消息極度不對等後,我對寧泓幾乎沒有好感。看到寧泓那張臉,我就想到寧清,繼而想到那些破事,我就忍不住出言怼寧泓。

“……”他局促地瞥我一眼,說,“哦。”

得,我在心裏罵自己一句,心軟是病,我不耐煩的開口:“西安人。”

“你們那油潑面好吃。”他說。

我問:“你是哪兒的人?”

“我……”他吞吞吐吐,“我小時候,經常搬家,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算哪的人。”

“哦。”這話我聽寧清講過,只當他們家中做生意,人随店走,“你們在天津住了很久吧?”

“七年了。”他說,“我很喜歡天津。”

我也很喜歡天津,生活氣息濃厚,節奏緩慢,有着和一線城市截然不同的獨特氣質。茶館茶樓,相聲小調,我和寧清常去公園散步,看大爺們下棋,閑聊幾句,悠閑自在。

海河兩岸的西式租界建築,錯落有致的小洋樓,別有一番風情。

“你在天津這麽久,會說天津話嗎?”我問。

“嘛叫天津話?”他像模像樣地學了一句,“就會這個,別的沒學會,你呢?”

“我還會個,介不就完了嘛。”我提起音調,“還有一個,介都是嘛事兒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鄒老師。”他笑得前仰後合,“你跟誰學的?”

“我辦公室的一老師,姓康,老天津人,給他的學生講題,永遠用同一句話結尾,”我說“介不就完了嘛。”

氣氛稍稍輕松愉快,女醫生抱着白貓掀開簾子:“看看小帥哥。”

異瞳白貓剛洗過澡,毛發蓬松,小心翼翼地用爪子碰碰我的手指:“喵……”

我雙手托着白貓的咯吱窩拿過來,抱進懷裏,貓咪撲騰了兩下後腿,前爪環住我的脖子,短毛蹭得我有些癢。

“他真乖,洗澡不鬧騰,掏耳朵也不害怕。”女醫生說。

“我看網上好多養寵物的人說,要絕育?”寧泓問。

女醫生點頭:“是的,我建議你們帶它回去養一陣子,沒有應激反應再選擇絕育,不然貓咪會吓到,容易生病。”

“好。”我說,“謝謝您。”

“有貓糧貓玩具貓窩之類的推薦嗎?”寧泓問,“我們是新手,剛收養伊萬。”

“收養的?”女醫生說,“那給你們打九折,門旁邊的貨架随便挑。”

“這個航空箱挺好。”寧泓拿起紅藍配色的小箱子,掰了一下卡扣,從上面打開箱子,“先把伊萬放進去,防止它亂跑。”

我依言放下伊萬,白貓坐進箱子裏,冒出個圓腦袋觀察我們。

寧泓挑選貓用物品一時興起,選了一大堆,四袋貓糧,三袋凍幹,三十個罐頭,五袋貓砂,益生菌化毛膏梳毛刷指甲剪驅蟲藥磨牙棒貓薄荷木天蓼……

我看着他像只松鼠囤堅果似的選購東西,不禁說:“夠了夠了。”

“貓抓板,牙刷,牙膏,沐浴露……”他恍若未聞,“逗貓棒,除臭劑……”

我扭頭問醫生:“這些一共多少錢?”

“目前……兩千八。”醫生說。

我拿出手機,打開支付頁面:“先付這些。”

“不用我來我來。”寧泓一個箭步沖到我身旁,搶過我的手機,掃碼加支付寶好友,“說好的,我負責伊萬的開銷,加好友以後轉賬用。”

“……那不是說着玩的嗎。”我說。

“你看我像說着玩嗎?”他表情嚴肅,拿起手機對醫生說,“我付。”

“你們感情真好。”女醫生說,掃碼收款,“送你們十個羽毛逗貓棒,貓咪都喜歡這些小玩意兒。”

“謝謝。”我說,“加個微信可以嗎?以後做絕育找您。”

“好的,我姓蔡,蔡怡雪。”女醫生說。

“我姓鄒,鄒瀾生。”我加了蔡醫生的微信,備注上姓名,“是津大的老師。”

“伊萬是津大的流浪貓啊?”蔡醫生說,“真好,它找到家了。”

“瀾生。”寧泓說,“走啦。”

我愣了下,說:“好。”寧泓從未叫過我的名字,鄒老師來鄒老師去的,突兀的叫我名字,顯得親昵得過分。

我提起航空箱,寧泓說:“我打了輛車,東西放後備箱。”

“不遠,我家就往左直走一個路口的小區。”我說。

“東西太多了,拿不動。”寧泓跑來跑去幾趟,東西塞滿出租車後備箱。

我提起航空箱,航空箱裏裝着貓咪,坐進出租車後排座位,報出小區名:“清柳苑。”

出租車師傅問:“前面五百米那個清柳苑?”

“嗯。”我說。

寧泓拉開車門坐到我旁邊:“搬完了。”

“好家夥,這麽幾步路叫輛車。”司機師傅發動汽車,“把我這汽車當自行車使了。”

“可不是嘛。”寧泓貧道,“一腳油門賺個起步價,多劃算。”

“挺好,下回你們想去馬路對面,叫我。”司機師傅說,“我免費給您表演一個漂移調頭。”

沒兩句話的功夫,到小區門口,司機師傅問:“幾號樓?我給您送單元門口。”

“六號樓。”我說,“往裏直走第三個樓右拐,二單元。”

“好嘞。”司機師傅說。

我們把東西搬上樓,貓窩放沙發腳的空地,貓砂盆放陽臺,一大堆貓營養品整齊的擺放電視櫃桌面。

寧泓直起腰,拍拍手,對白貓說:“好了,快來看看滿意不?”

蹲在航空箱裏的白貓邁出一條腿,踩在堅實的地板上,低頭嗅聞地面。

我洗幹淨手,打開冰箱門:“不早了,留下來吃飯嗎?”

“好啊。”他欣然答應,片刻不帶考慮。

我呆滞地看了他一會兒,覺得自己就不該多嘴客氣那麽一句,咋這麽不長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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