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世子!”夏統顧不得尊卑,一個箭步上前攔住了慕容星的去路,顫聲道,“世子,自古還不曾有身負爵位的人坐上囚車,世子三思啊!”
兩側的道路漸漸聚齊了不少百姓,大理寺的侍衛一面無法違抗四皇子的命令,一面也不敢對慕容星太過放肆,只得站在一旁靜靜候着。
閑言碎語随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無所顧忌,像是自陰暗處爬出來的老鼠,“吱吱”作響。
“那是平西侯世子吧?怎麽像是要被官兵押上囚車了?”
“什麽世子啊,你沒聽陛下的聖旨說,這人和魏國的舞姬私通,叛國啦!”
“叛國?那可是滅九族的大罪啊!魏人在我們大梁燒殺搶掠,我大兒子就是西北守邊關的,幾年沒回來了,他竟然還通敵?”
……
慕容星緩緩呼出一口氣,一月前他率兵出征時百姓夾道送行的景象還在眼前,一轉眼,就憑一道還未下定論的聖旨,他就變成了為大梁人所不齒的叛徒。
漆黑的鳳眸攀上幾道血絲,沉沉地映着不遠處簡陋的囚車,最終所有的情緒湮滅在一道淺淡的冷色之中。
他探手擋開了夏統,俊美的面容因着路途上一路奔波,瘦了一些,無悲無喜。
“既然是本朝律法,我自然沒有不遵的道理。”
幾個侍衛聞言對視一眼,立即上前把鐐铐拴上了慕容星的手腳,道了一聲“得罪了”。
沉重的鐵鏈“嘩啦”響了一聲,少年颀長矜貴的身姿仿佛突然被什麽東西髒污了一般,無形地壓在他的脊梁之上。
哪怕寬肩窄腰的身形仍舊長身玉立,少年周身散出來的與其年齡不甚符合的清冷、陰郁、嘲弄,無一不使人心頭生出一種莫名的悲涼。
囚車要從城門去往大理寺,就勢必要走過長安最繁華的街道。
不論是錦衣華服的公子哥,還是衣衫破舊的乞丐,都将視線投注在囚車裏的玄衣少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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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間,平西侯世子因通敵叛國,被收押至大理寺的消息立即傳遍了整個長安城,并且随着來往的客商,傳向了大梁的各個城鎮。
“你說什麽?”
嘉峪關守軍的營帳中,快馬加鞭的急報甫一到達軍中,就送到了邵關的營帳。
冬九聽到少年厲聲的問句,俯身将奏報呈上:“陛下已經下令三司會審,由四皇子主理此案,慕容世子此刻被關押在大理寺牢房內,不準任何人探望。”
邵關睫毛輕顫,嗓音已有些啞了:“什麽叫被關押在大理寺牢內,父皇沒有召見過他嗎?”
“沒有。聽說世子一進城,就被押上了囚車。”
“囚車?”桃花眸掠過一絲惱怒,邵關拿着奏報的手一點點用力,手中的紙張很快就被他擰成了一張紙團。
“四弟真是好大的威風。”
邵庭此人好大喜功,野心極大,卻胸無點墨,行事多半是聽了身邊幕僚的主意。
邵庭身邊最受器重的幕僚,無疑就是楊淩了。
只可惜,上一世,邵庭到死,都不知道他視作心腹的丞相之子,其實是個披着羊皮的惡狼,只要一逮到機會,就會将整個大梁據為己有,再把原先的主人撕咬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邵關垂眸,死死盯着手中扭曲的紙團,起身在帳中緩緩踱着步子,他愈是去想這件事,心頭的擔憂就愈發彙聚成了一團陰雲。
他怕邵庭因着慕容星太子侍讀的身份,借着手中的職權苛待他,更怕他會捏造什麽證據,自己現在身在西北,縱使有心,也顧及不到長安……
冬九眼瞧着自家殿下的神色越來越陰沉,不由低聲勸道:“殿下莫急,雖然大理寺的官員大都是四皇子的黨羽,可畢竟還有刑部和督察院在,定然不會冤枉了世子的。”
“可是大理寺和刑部的大牢是個怎樣的地方……送進去的人,又有幾個是全須全尾地出來的?”
裏面多得是見不得人的刑罰,能折磨得人外表看不出一點傷,卻奄奄一息,生不如死。
“嘀嗒”。
一滴透亮的血珠,彙聚在刺入皮肉的長針的末端,劃過指腹的薄繭,滴落在陰冷的地磚之上,消散無形。
慕容星雙眸緊阖,坐在一把木質的椅子上,一身幹淨的白色囚服,不落一點兒血漬,只有長而密的睫毛浸着汗珠,随着長針的每一次出入,輕顫一下。
一旁的獄卒剛受了楊淩的令,說是一定要使上牢裏最狠的手段折磨,只是別叫人看出異樣。
縱然心裏嘀咕着,獄卒也不敢抗命,拿起一旁細長的銀針,沿着慕容星的手掌,一直刺到脊梁。
少年微微仰着頭,微凸的喉結上下輕微地滾動着,線條優美的頸颌繃緊到了極致,連青色的血管都隐約可見。
玉色的面容從未有過得慘白,像是塗了一層白漆,衣襟被冷汗透得濡濕。
可是暗室裏是那麽寂靜,慕容星連一絲悶哼都沒有從喉間溢出來,最後一根針刺完,連獄卒都覺得有些悚然。
他見過太多達官貴人,亡命惡徒進到這裏,這銀針看起來只是留下一個根本看不見的傷口,可是卻可以一路破開筋肉,一直刺到骨頭。
每一回用這樣的刑罰,都無需刺遍十個指心,犯人就會疼地哭爹喊娘,恨不得立即簽字畫押。
他頭一回見到一個銀針都紮完了,連一聲都沒有哼出來的人。
獄卒伸手放到慕容星鼻下,探了鼻息,按着楊淩教他的厲聲問道:“世子就別硬撐着了,陛下得知此事龍顏大怒,若是世子咬死不說,只怕平西侯全府都會被牽連進去。”
慕容星緩緩松了牙關,漆黑的眸子比不透光的暗室更為深沉,空空地映着不遠處明滅的燭光。
周身傳來的疼痛像是無數的螞蟻啃噬,疼得鑽心,挨到現在卻幾乎有些麻木了。
“我問心無愧……沒有什麽可招供的。”
嘶啞的嗓音冷冷淡淡,到最後幾乎是不出聲的氣音。
獄卒有些無措,慌忙回頭看了一眼暗室的轉角,白衫翩然的楊淩眸子微眯,朝着他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既然世子不肯說實話,那可就得再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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