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東宮。

“我等奉陛下旨意,搜查東宮!你一個小小的內監,怎敢阻攔?”

傍晚時分,正是白日與黑夜交織的時辰。陰雲翻滾的天幕只留有一線瑰麗的霞光,猩紅色的晚霞襯着翻墨般的雲,竟有些詭異的可怖。

冬九看着面前數百佩劍出鞘、殺氣騰騰的禦林軍,心中半是為着自家殿下出城游玩還未歸來的不安,半是為着禦林軍這樣陣仗的駭然。

“這位統領,奴才絕無違抗聖名的意思。只是太子殿下今日去長安郊外游玩還未歸來,能否請統領再等候些時日,待殿下回來以後再--”

那統領冷笑了一聲,一個箭步上前推開了冬九:“笑話,陛下聖旨,豈有延誤的道理?來人!進宮細細搜查,不要放過每個角落!”

數百禦林軍整齊地應了一聲,立即疾步分散開來,不顧東宮內侍的阻攔,奔向了各個殿堂。

冬九眼睜睜地看着幾個禦林軍士兵在自家殿下的書房內翻箱倒櫃,字畫散了一地,急得直在原地打轉。

“我問你,殿下今日是一個人出去的嗎?可有說具體會去哪裏游玩?趕車的車夫是誰?”

被冬九抓住衣袖的小厮哭喪着臉:“冬九公公,奴才也不知道啊!今日早上殿下神神秘秘的,不許任何人靠近車駕……也沒說去了哪兒。”

“你快派人,去長安外方圓五裏的郊外找人。若是找到殿下,就說陛下派了禦林軍來東宮搜查,請他快些回來!”

“奴才這就去!”

冬九邁着步子趕到禦林軍統領身旁,從袖中取出了一大袋銀子遞了過去。

”統領,不知陛下為何忽然下旨來東宮搜查,可否告知一二……”

那統領冷冷地看了冬九一眼,也沒接銀子。

“難得公公是個心思玲珑的,我就勸公公一句,到了禦前,可切莫對陛下說謊,省的白白賠了自己的性命!”

他話音剛落,就有一個士兵從寝殿中疾步跑出來,拱手道:“統領,屬下在太子殿下的寝殿的暗格裏發現了一些東西,請統領過目!”

冬九心頭一震,眉心突突直跳,忙不疊地跟着統領去到了書桌邊上,打開的暗格裏赫然是一個紮滿銀針的木偶。

上頭的符紙用血紅的朱砂勾出淩亂的圖案,盡管冬九不認得幾個字,可也知道這種木偶分明是宮廷裏最為深惡痛絕的巫蠱術才用得到的東西。

那統領看到木偶,立即招呼人把東西放進了木盒裏,神色森然:“想不到衆臣口中謙和恭順的太子殿下,也會在寝殿中藏下如此污濁的東西!”

“來人啊,将東宮的所有內侍一并抓捕,帶到禦前,由陛下定奪!”

冬九被人一路推搡着到了養心殿。

“撲通”一聲,膝蓋落地的聲音伴随着那個木偶砸在地上的悶響一道響起。

大梁帝坐在龍椅上,閉目聽着禦林軍統領小聲的禀報,盡管殿中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但是帝王流露出的猶如實質的怒意,還是叫人脊背發寒。

“……臣領了陛下的旨意後,立即趕往了東宮,經過嚴密的搜查之後,果真在太子殿下寝殿的暗格中找到了此物。”

“太子人呢?朕不是說,讓你将他一并帶來的嗎?”

“回禀陛下,臣到東宮時,太子殿下并不在殿中。東宮的奴才們說,太子殿下一早就去長安郊外了,許是游玩還未回來……臣已命禦林軍出城去找了。”

“游玩?”大梁帝倏然睜開眼睛,眼裏是熊熊燃燒的殺意與怒火,“逆子,逆子!朕如此待他,早早封了他做東宮儲君!他就是這麽回報朕的!”

“陛下息怒!不如等太子殿下回來,陛下問過之後……許是誤會。”

“朕的兒子字跡是怎樣的,朕還分不清楚嗎!”大梁帝死死地盯着那個掉落在地上的木偶,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去!立即将這個逆子給朕帶回來!”

禦林軍統領哪裏還敢再說什麽,拱手領命後迅速地退出了養心殿。

大梁帝的目光像是發怒的雄獅,落在跪伏在地的冬九身上。

“你就是太子的貼身內侍?”

“回陛下的話,奴才是。”

“那你倒是同朕說說,太子是找的什麽亂臣賊子做的這個木偶,又是怎麽寫出朕的生辰八字,用巫蠱之術來詛咒朕的!”

冬九渾身一顫,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高聲道:“回禀陛下!太子殿下素來敬重孝順陛下,從不曾碰過這等污糟的邪術!定是有人陷害殿下,請陛下明察!”

“明察?”大梁帝一拍桌案,冷笑道,“好一個伶牙利嘴的奴才,死到臨頭,還敢替太子辯護!來人啊,将他打入天牢,嚴加拷問!”

“陛下明察啊!殿下是冤枉的!求陛下明察……”

養心殿的燭火燃了徹夜,去城外搜查的禦林軍去了一撥又一撥,卻直到翌日清晨,都未曾找到太子。

大梁帝雙目布滿血絲,不耐煩地揮手屏退了前來送湯送吃食的奴才,朝着殿中的一個角落啞聲問道。

“……慕容愛卿,你說太子到底是出城游玩忘了時間,還是知道了自己巫蠱術敗露,怕朕要了他的腦袋,連夜逃走了呢?”

清冷的嗓音無甚波瀾,連同那雙冷淡的鳳眸一般深沉似海。

“臣不敢妄自揣測,只是臣曾經畢竟是太子殿下的侍讀,主仆情分一場,臣不忍看到殿下一錯再錯。”

大梁帝看了他一眼,嘆了一聲:“難得愛卿如此忠直。朕曾聽信四皇子之言,險些錯殺愛卿,朕現在想來,真是後怕啊!”

“陛下對平西侯府寵信有加,臣唯有肝腦塗地,才能報效大梁。”

“愛卿能冒着如此大險,前來向朕禀報太子所為,朕很是欣慰。”

“想不到,朕含辛茹茹培養大的兒子,竟然會用巫蠱之術來詛咒朕,意圖謀反!怪不得欽天監前些時日上奏,說是太子星位不穩……”

大梁帝一邊說着,一邊招手示意慕容星上前。

“等禦林軍抓捕太子歸案,朕要他同你當面對質。朕倒是要看看,這逆子到時還有什麽話可說!”

……

一盆鹽水潑在了被綁在石柱上的少年面上,剎那将俊秀臉龐上淋漓的傷口映得猩紅。

痛覺一瞬間放大,邵關悶哼出一聲氣音,咬着牙揚起了頭。

視線還非常模糊,似乎是被摔落後撞上的那幾塊碎石擦到了眼角,鮮血從眉心一直滑落,滴進了眼瞳,疼得鑽心。

“邵關太子,真是好久不見啊。”

不緊不慢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踏過石階,最終在離邵關兩步遠的地方站定。

蒙了眼睛的血霧後,是一張極為熟悉的面容,只是那副過分柔媚的臉,早已不是白衣翩翩的琴師所有的風情,而是填滿戾氣、仇恨與一種勝利者的傲然。

“齊元修……是你?”

元穹的目光輕佻地掃過邵關滿是傷痕的面容,勾唇笑道:“難得太子還記得我。不過,齊元修不過是一個替身的名字,我真正的名字,叫做元穹。”

“上一次以元穹的名字有幸見到太子,還是在好幾年前的午門刑場上。”

“那時我就和如今的太子一樣,滿身是傷,狼狽不堪,被所謂的‘忠臣’背叛,即将奔赴黃泉死路。”

元穹說到此處,面容扭曲了一瞬,似是地底回來索命的厲鬼般猙獰。

只是他很快又得意地笑了起來:“不過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絕望悲憤的應該是太子殿下才是。”

“太子一定很不解吧,為什麽慕容星會親手把你推下山谷,為什麽我會把你囚禁在這兒,卻不動手殺了你……”

邵關聽到“慕容星”的名字,細密的睫毛忽然顫了一下,心口像是被一只拳頭攥緊了,疼得幾乎無法呼吸。

聰慧如他,事到如今,自然不會猜測不到慕容星和這位前朝皇子的關系。

只是一切都變得太快,太過荒誕,以至于他的潛意識裏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

上一刻還溫柔地說“這一片花是上一世我為了你栽種”的少年,卻在下一秒翻臉無情,毫不猶豫地将他推下了山谷。

對他承諾會一直護着他的少年,其實早就已經和前朝皇子勾結在一起,前些時日的溫存寵溺,到底是真情,還是只不過一場逼真的戲,他都已經分不清了。

他只曉得,自己的一顆心,已經在劇痛後逐漸麻木,只是神思回避着不敢去想,他怕自己越是在乎,就越是狼狽可笑。

見邵關只是咬着牙不說話,元穹面上劃過一絲無趣失望,揮手招來了一旁看守着的暗衛。

“現下是什麽時辰了?”

“回禀主人,再過一個時辰就是第三天了。慕容世子來消息說,他已經在養心殿內候着,只等主人的安排。”

“嗯,外頭搜尋的禦林軍都還在嗎?”

“都還在,不過主人放心,這個地牢修建得極為隐秘,他們不知道機關,定然發現不了的。”

元穹眯着眸子看着邵關慘白的面色和幹裂的唇瓣,似是有些可惜地輕嘆了一聲:“若不是為了大局考慮,真想現在就将他淩遲處死,以慰我父兄。”

“來人啊,把噬心蠱取來。”

“……你想做什麽?”邵關的手腕幾乎被縛着的繩索勒進皮肉,污濁的血跡和傷口處汩汩湧出來的鮮血,讓少年俊秀的面容一片狼藉。

“做什麽……太子很快就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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