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在寝殿中的大梁帝從睡夢中驚醒:“你說什麽?嶺南軍遠在南邊,怎可能攻打到長安城!妖言惑衆,給朕拿下!”
“陛下,真的打過來了!至少有上萬之衆!守城的将士正在拼命抵抗,還請陛下盡早下旨,請各路人馬前來勤王啊!”
大梁帝虎目圓睜,顧不得換上衣衫,疾步趕出殿外,遠處同夜色形成強烈反差的火光剎那讓年邁的帝王踉跄了一下,幾乎跌倒。
“亂臣賊子,亂臣賊子!楊淩是幹什麽吃的,他不是跟朕說,已經将嶺南軍的攻勢阻止在南邊重鎮--”
話到此處,大梁帝才似幡然醒悟,嗓音凄厲:“反了,都反了--傳朕旨意,禦林軍将士嚴守皇宮,長安城十五至五十的平民男子,必須前往城牆抗敵,快去!”
領旨的太監剛哆嗦着離開,立即便有一個渾身血污的将士跑了進來。
“報!禀報陛下,大事不好了,長安北城門被嶺南軍破了!是,是平西侯世子帶人開的城門……”
“陛下,陛下!”
大梁帝忽然僵直着身子朝後倒去,口邊湧出了白沫。
“太醫,快宣太醫,陛下暈倒了!”
嶺南軍士兵沉重的步履踏過長安街道,徑直朝着皇宮所在的方向奔去。
“想不到攻城一事如此順利,真是多虧了世子取來的布防圖。”
元穹一身戎裝铠甲,目光掃視過長安主街,目光中已帶了幾分狂熱的欣喜。
“如今只剩下皇宮的兩千禦林軍,這大好河山,很快就是我們的囊中之物了!”
慕容星駕馬在元穹右側,深邃的鳳眸穿過鱗次栉比的屋檐,投向遠處。
“攻打下皇宮不過是時間問題,依我之見,不如趁這段時間,召見梁國臣子,看看有多少人肯棄暗投明,為閣下所用。”
元穹思忖了一下:“世子說的不錯,那麽這件事情,就交給世子安排了。我就在丞相府中,等着諸位大臣的觐見。”
……
白衫少年自火光乍起,就一直立在景王府門後的石階上。
門外的街道傳來的每一聲馬蹄,和每一句士兵的呼喊,他都聽得分明。
“長安城破了!嶺南軍入城了!”
耳畔還回響着這句呼喊,這聲呼喊不含悲喜,對百姓來說,嶺南軍入城,不過意味着換一個天子。
這個朝堂自上而下,紙醉金迷了太久,敵不過一個卧薪嘗膽的前朝皇子,也并不能怪怨天道不公。
可是他身上流淌的是梁國皇室的血脈。
換一個天子,于他而言,就意味着他的父母兄弟,親信好友,都要一個個奔赴黃泉,就意味着國喪家滅,敗者為寇。
而這一切,竟然是前世為了救他而死,他那麽歉疚,那麽珍惜的人,所親手帶給他的。
殿門開了。
還不到弱冠的少年一身玄衣銀铠,鐵甲寒光将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容襯得猶如下凡的神祇,長身玉立、豐神俊朗。
“……你不是應該,親自指揮攻打皇宮的仗嗎,為何要來這裏?”
邵關的呼吸止了一刻,旋即唇角竟然扯出了笑。
他直直地對上那雙冷冽的鳳眸。
“還是說,元穹終于下令,叫世子來殺我了。也好……”
“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夏統站在一旁,緊盯着自家世子緊握着的幾乎流血的手,卻被淡淡瞥了一眼,無法開口。
“殿下多慮了。皇宮不過兩千禦林軍,哪怕是硬攻,這長安也已是囊中之物了。”
“之所以來此,是因為新帝答應過臣,事成之後,把殿下作為獎賞,賜給臣豢養在府中。”
“臣是來接殿下的。”
語氣竟然有些溫柔。
一直淡然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屠刀的少年忽然顫抖了一下,俊秀的面容緊繃着,眼眸裏迸發出了猶如實質的火焰。
“慕容星!你這樣……不怕下地獄嗎?”
面容近乎扭曲,邵關剛上前一步,就被沖上來的軍士反剪了雙手,死死攔在原地。
你就那麽喜歡折辱我,那麽看重元穹許給你的權勢榮華,全然不記曾經樁樁件件,我有哪一次對不起你,哪一次不是為了你,什麽都顧不得……
慕容星隔着鐵甲軍士,望着他的少年。
“把他帶去平西侯府,好生照料。切記看好了,莫要出了差池。”
“諾--世子,主人吩咐了,請世子處理完這裏的事情以後,就立即趕去丞相府,有要事相商。”
慕容星轉過身,緩緩點了點頭,狹長的鳳眸微阖,斂去了眸中泛起的層層漣漪。
“正好……我也有要事,要同你家主子商議。”
隔了幾條街的皇宮腥風血雨,而元穹所在的丞相府,卻已經張燈結彩,辦起了慶功宴。
絲竹管弦之樂混跡于金戈鐵馬之中,似乎更添幾分悅耳動人。
“慕容世子到了!”元穹坐在上首,一襲華服意氣風發,見慕容星入內,立即笑着起身,端起了手中的酒盞。
“我軍能夠這麽快地入主長安,慕容世子功不可沒,我敬世子一杯!”
慕容星冷淡的視線裹了一層笑意,緩緩掃過在座的臣子。
裏頭有六部的侍郎,有軍中的副将統領,多得是熟悉的面孔。
他不着痕跡地收回目光,接過元穹遞過來的瓷盞,将裏頭的酒水一飲而盡。
“世子請入座吧。一切封賞,待塵埃落定,我自有定奪,只要是有功之臣,我絕不會吝啬賞賜!”
底下的臣子齊齊應聲道:“多謝主上!”
酒過三巡,殿中的氣氛很快熱絡了起來,如今正是新帝即将登基,新朝即将建立的時候,自然有人逮住時機,想要官升幾級。
“主上,我軍攻破梁國皇宮,已是指日可待。梁國皇帝昏聩無能,早該由賢能之主取而代之。依臣看,國不可一日無君,還請主上盡快昭告天下,登基為帝,以順萬民之心!”
“錢大人所言極是,主上本就是皇室後裔,根正苗紅,梁國皇帝當年謀逆篡位,早該正法,主上登基,實乃順應天意!”
說着,那人給守候在殿外的小厮使了一個眼色,立即有幾個奴才捧着帝王冕服入了殿內,跪地呈上。
“主上您看,臣子們和軍中将士們都盼着主上早日登基,微臣懇請主上順應萬民心意,登基為帝!”
元穹挑眉,緩緩放下了手中的酒盞,剛張了張口笑着準備推辭一二,忽見一只手攔住了那明黃的帝王冠冕。
“慕容世子這是何意,莫非是覺得我家主上不配登基為帝?!”
“錢大人如今好大的威風啊。”
慕容星低笑了一聲,看向面上神情莫測的元穹,嗓音含笑,卻透着絲絲冷意。
“勝者為王,自然是天經地義。不過,還有一個人,想必比在座的各位更期盼看到今日這一幕。”
元穹深吸一口氣,端住了臉上大度寬宏的笑意:“哦?既是如此,就請世子把人帶進來吧。”
遠遠的響起一聲孩童的哭喊。
“皇兄!皇兄救我!”
稚嫩的嗓音傳至殿中,剎那讓元穹變了臉色。
“洪兒!”元穹的目光在看到被軍士長刀相挾的錦衣孩童時,柔和的面容驟然間陰鸷下來。
“好啊,好一個平西侯世子!”元穹的臉色變換幾下,頂着衆人疑惑的視線,冷笑道,“原來我小瞧了慕容世子的野心,異姓王爵還不夠,世子想要的,是那九五至尊之位!”
“閣下如今還沒有命人将我拿下,果真這孩子對閣下來說,是很重要的人吧。”
慕容星面色不改,将拼命掙紮哭泣的男孩兒扯到自己身邊,鋒銳的刀正抵着他的脖頸。
“皇兄!皇兄!”
凄厲的喊叫竟生生讓元穹猙獰的面容染上了幾抹焦急與心疼。
“洪兒,洪兒別怕,皇兄一定救你回來……慕容星,他還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你要怎樣才肯放了他?”
“放了他?放了他,閣下會放過我嗎?”慕容星握着長刀的手穩穩地貼着孩童脆弱的脖頸,“讓殿中的人,都退出去,立刻!”
“都沒聽到嗎?退出去!”
沉重的殿門“砰”的一聲合上,旋即是一陣震天的喊殺聲和驚呼聲。
“你果然已經安排了埋伏……這些士兵,都是哪裏來的?”
“是西北軍将士,至于他們是如何秘密進入長安的,那還要多謝閣下的暗度陳倉之計。”
元穹望着張燈結彩的窗戶紙上濺上的鮮血猩紅,忽然放聲大笑了起來。
“慕容星,你一直等到如今才動手,就是為了要将我的勢力全部弄清楚,好一舉鏟除吧?”
“我早該想到,憑你的謀略隐忍,又怎麽會甘于為人臣子。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技高一籌,事到如今,我也無話可說。”
元穹緩緩上前了一步,眉眼陰鸷,仿若烏雲遮山。
“但是洪兒他……不過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你放了他,或者至少,留他一條性命……”
一柄小巧的飛刀驟然自元穹袖間射出,以極其詭秘的角度,朝着慕容星的手腕襲去。
“再好的招數,見識過了,就沒有威脅了。這個道理,閣下不知道嗎?”
慕容星手腕一動,便帶着那孩子側身避過了飛刀,略一用力,刀刃便在孩童的脖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閣下若是再有什麽動作,我可不敢保證,這孩子還能活蹦亂跳多久。”
元洪早已吓得喉嚨都哭啞了,只有驚懼而乞求地望着他的皇兄,希冀能夠得救。
“別傷他!你別傷他……”
“洪兒他自出生就沒有享過一日皇子貴胄該有的日子,跟着我東躲西藏這麽多年,受盡了苦楚。”
“我可以不派人去調遣嶺南軍,不去召集暗衛,我的命你想要就拿去,但是,你能不能留洪兒一條命?”
元穹閉了閉眸子,緊握的手忽然松了開來,竟真的把袖中放着的象征前朝皇族身份的,能夠調遣軍隊暗衛的令牌扔到了地上。
“你答應我放過他,我保證,我這一條命,你可以随時拿走。”
慕容星怔了一瞬,凝眸看向孤身立在不遠處的元穹,面上覆着的冰冷殺意一滞,最後化為了一聲低低的嘆息。
“好,只要一切順利,我以平西侯府全府性命擔保,絕不傷他性命。我會将他囚禁在皇宮內苑,但一切待遇,均依照皇子的份例來。”
“好!世子如此一諾,我便放心了!”
元穹看着向他伸手求助的孩子,鋒銳桀骜的神情柔和了一瞬。
“洪兒乖,不怕,已經沒事了……他不過是跟皇兄開一個玩笑。不要哭了,好不好?”
不知過了幾個時辰,殿外的慘叫漸漸止住,夏統的聲音響在屋外。
“世子,一切叛亂餘孽均已就地正法,姚老将軍已經率兩萬人,朝着皇宮去了,相信不過多久,就可以把嶺南軍剿滅殆盡。”
“好,你在殿外候着就是。”
慕容星将手邊的飛刀扔了過去,鳳眸深邃。
“原本……我并不打算如此輕易地放過閣下,但是現在我改了主意了。”
“我會帶元洪出去,該如何做,閣下清楚。”
慕容星轉身的剎那,一直沉默的元穹忽然笑了一聲。
“世子竟和姚老将軍共事,世子當真是要做那九五之尊嗎?”
“不是。就同閣下如此看重自己的胞弟一樣,我也有珍視之人想要守護。”
“他只要平安喜樂,我可以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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