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第59章
慕容星唇角微勾,眸裏的神色忽然柔軟了一瞬,輕聲道:“……如此便好。”
我們就這樣,彼此放過彼此,也放過自己……
他轉身朝着殿外走去,衣袍在風中烈烈作響,微阖的鳳眸卻遮蓋不住裏頭的痛色,更抑不下已經湧到了唇邊的鮮血。
步伐快了少許,右手握緊了拳,死死将溢出的血抹開堵住。
“慕容星!”邵關漆黑的眼眸盛開着地磚上一路的血花,嗓音剎那變了調,“你身上的蠱毒怎麽會發作得這麽快?!”
少年霍然起身,幾步到了慕容星身旁,拽住了對方掩着唇的手。
他還沒有見過慕容星如此的模樣。
痛色與寬慰交織在那雙深邃的眸裏,衣袖浸透了唇畔湧出的血,沾染在玉色的面容上,妖冶卻也脆弱。
慕容星倏然側開了臉,緊咬着牙關,等口中的血腥味稍淡,才啞着嗓子開口:“臣無事。”
“你同我進宮,我召太醫給你看病……”邵關扯着慕容星的袖袍就想往殿外走,卻猛地被人拽了回來。
“沒用的……噬心蠱已經完全被催發了,就算是殿下召集了全天下的名醫,也治不好的。”
“叛亂剛結束,陛下又……各處的事務那麽多,殿下就不必在這裏白費工夫了。”
邵關定了定神,凝眸去看他:“……你早就知道了這蠱毒一旦轉移,就會完全爆發,是不是?”
“你--”
回答他的是一陣沉默。
錐心的刺痛已經讓慕容星的眼前一片發黑,以至于他想要站立在原地,都只有依托邵關的支撐。
修長的手骨節泛白,劇烈地顫抖起來。
神思像是被什麽東西拖拽入深淵,離着天光越來越遠……
“太醫,慕容世子的病如何了?”
坐在床榻邊替慕容星把脈的太醫收回了手,面露難色。
“回禀太子殿下,苗疆的蠱毒一向隐秘霸道,以中原的醫術,極難根治。何況慕容世子中毒已深,只怕,只怕是……”
邵關深吸一口氣,目光落在病榻上的少年蒼白的面容上。
“那太醫可有延緩毒發的法子?孤可以命人立即趕往苗疆,請當地的醫生前來診治。”
“延緩毒發的法子倒是有,只是這藥藥性很烈,世子恐怕會很難熬……”
“而且最多不過拖延三個月的時間,若是三個月還拿不到蠱毒的解藥,就是研制出蠱毒的人來診治,也回天乏術了。”
三個月……
邵關點了點頭:“那就勞煩太醫去拿藥來,解藥的事,孤來想法子。”
藥膳很快就由小厮端進來了。
邵關召見完夏統,又安排了親信即刻前往苗疆去尋找能解噬心蠱的苗醫,将侍奉的人都遣散後,才坐在床沿上,端過了藥碗。
剛煎好的藥尚且有些燙,邵關盛了一勺吹涼了一些,才小心翼翼地喂到慕容星唇邊。
昏迷中的少年抿着唇,刀削斧刻般凜冽俊美的面容緊繃着,像是在忍受着極大的痛楚。湯藥幾乎喂不進去,都順着下颌線條淌了下來,倒是把衣襟沾的髒濕。
邵關拿清水浸了帕子,将流下的湯藥擦拭幹淨,又拿過勺子喂了幾次,無奈地發現慕容星咬着牙關,湯藥根本送不到他口中。
“慕容世子,慕容星?”邵關試探着喚了幾聲,昏迷中的少年眉心緊鎖着,毫無反應。
暖色的燭火映照着殿室,将兩人的光影融在了一起,明明滅滅。
邵關忽然低頭,将一小口湯藥含在了嘴裏,俯身下去時,藥的苦澀才開始蔓延在口中。
薄唇柔軟而冰涼,渡過去的湯藥一點點透過寒意,讓失了血色的唇瓣帶了些水汽的潤意。
一口湯藥渡完,邵關移開臉時,面上一直覆着的冷沉的面具已經維持不住,帶了些柔和的情緒。
一碗藥膳喂了小半個時辰,昏迷中的人不肯好好喝藥,卻知道藥苦,像只狗一樣,幾次咬破了邵關的唇角,逼得他灑出了不少湯藥,大半都落在慕容星的衣襟上。
“去取一件幹淨的單衣來。”
殿外長得極像冬九的小厮直愣愣的:“殿下,您的嘴怎麽出血了……是不是上火了?奴才去太醫院請太醫吧!”
一抹紅暈悄然爬上邵關的耳尖,他輕咳一聲,肅聲道:“孤只是用晚膳的時候自己不小心咬破了,何須勞煩太醫?”
說完接過幹淨的衣物,“砰”地關上了殿門。
小厮在外頭小聲嘀咕:“可是殿下您明明沒有用過晚膳啊……”
邵關站在屏風後,心口燙得不像話,抓着衣服繞過屏風想要給慕容星換衣服時,才看到床榻上躺着的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睜了眸子,眼裏黑洞洞的。
“……你醒了?”
心底泛上的更多是擔憂消散些許的如釋重負,邵關走了幾步,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眼前的人似乎有些不大對勁。
一雙鳳眸灼灼地看着他,像是父皇豢養着的那條獒犬,等待主人順毛的樣子。
“殿下怎麽出去了那麽久,院子裏不冷嗎?”
熟悉又陌生的語調讓邵關錯愕了一瞬,他看着神色同昏迷前大不相似的慕容星,順着他的話答。
“我去吩咐奴才做一些事情,不冷的。”
“是臣生病了,又叫殿下照顧了嗎?”俊美的面容極為平靜,像是上一世無數日夜同他說話時一樣,溫柔低沉,“似乎有些冷……殿下陪臣睡一會兒,好不好?”
邵關拼命掩飾住面上的訝異,猶豫一下,低聲問道:“慕容星,你還記得,現在是什麽年份嗎?”
“元統三十年。殿下是照顧臣太累了……現下是什麽年份都記不得了?”
自這次嶺南軍叛亂以後,父皇就下旨改年號為乾晟,元統三十年,那都已經是兩年前了。
邵關漆黑的桃花眸閉了閉,掩飾了眸中湧上的複雜情緒。
不知道為什麽,他心底除了詫異擔憂之外,竟然劃過了一絲慶幸,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慕容星。
慕容星不記得的這些時日,或者說是他們重生後的這些時日,無論對誰,都不是什麽好的記憶。
“是……我可能沒有休息好。你可有覺得有哪兒不舒服嗎?”
“除了身體發冷,別的都好。”
慕容星朝他伸出了手,鳳眸裏沒有那麽多隐忍顧慮,清澈坦蕩,毫不掩飾愛意。
“殿下給臣抱一會兒,臣就好了。”
夜完全深了。
邵關枕靠在慕容星的臂彎裏,對方冷得像是寒冰的身體已經沾染上他的體溫,暖得不像是個病人。
手輕抱着慕容星的肩口,就能分明得感覺出來他瘦了很多,哪怕肌肉線條仍是分明的,卻有些單薄了。
甚至隔着單衣,都能撫摸到粗糙深刻的刀疤劍痕。
“殿下還沒睡着嗎?”
帶着薄繭的指腹輕輕撫弄上邵關的發鬓,将他更深地往自己懷裏帶去,像是在哄一個孩子。
“若是還有奏折沒有批閱完,臣可以去……”
在午夜格外沉啞的嗓音是他最喜歡聽的語調,溫柔的帶着些朦胧困意。
“只是剛醒過來……奏折早就批完了。”
邵關呼吸着慕容星身上熟悉的冷香味道,眼眶竟然有些酸澀。
似乎只要他們還互相摟抱着對方,還能感受到對方的體溫心跳,曾經那麽多的怒火、心疼、口是心非、委曲求全,就都變成了塵埃般微不足道的東西。
他所耿耿于懷的折辱,原來只是慕容星能夠給他的最安穩的守護。
而那些逝去的冤魂,無法歸來故土的将士……那些血債若是真的要償還,那也該是他陪着他一起。
“殿下怎麽了?”沉啞的嗓音近了一些,微涼的指尖擦過了他的臉頰,把落下的淚緩緩拭去。
“沒什麽……剛睡醒,眼睛不大舒服罷了。”邵關彎了彎唇,在一片黑暗中放肆地看過慕容星的唇瓣眉眼,一手抓過了對方替他拭淚的手。
“剛入秋,你染了風寒,昏睡了幾日。淩晨還要喝一次藥我去外面讓小厮把藥端過來,好不好?”
“嗯。”
趁着出去的空檔,邵關又召來了一次太醫。
“殿下放心,這藥藥性雖烈,可能會影響神智,但是過個幾日,待和世子體內的蠱毒中和了,世子就都會記起來的。”
邵關心下微松:“那這藥,還要繼續用嗎?”
“回禀殿下,這藥,每日不可斷了。”
“好,有勞太醫了。”
邵關進了殿門,在火盆旁立了一會兒,确保身上沾染的寒氣都散了,才端着藥走到榻邊。
“那個端藥的小厮笨手笨腳的,原先的一碗灑了,又換了一碗。”
慕容星只将他拉着坐下,扯過錦被将人裹住,接過了藥碗。
入口的藥已經有些涼了。
慕容星眸中神色微動,飲了幾口後,忽然放下了藥碗。
“這藥是治風寒的藥嗎,為何……”
生怕慕容星發現什麽端倪,邵關立即将藥碗拿了過去,小小抿了一口:“這就是治風寒的藥啊,是你病得久了,味覺不大靈敏了吧……”
“是嗎?”慕容星忽然笑了,鳳眸星光熠熠。
他緩緩湊過身,将邵關圈在了被褥裏,目光掃過少年瑩潤的唇瓣。
“那我嘗一口殿下口中的藥……好不好?”
【作者有話說:套路追妻哪家強。
慕容星:“沒錯,就是本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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