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亡國皇太後（二十八）

多年未進京, 京中早已大變樣，一代新人換舊人。

航船在水面上緩緩前行，對于常年與海打交道的人來說, 水上風景雖沒有樂趣可言，但是百看不厭。

巴熊和雲瑤在甲板上釣魚, 燕豐就躲在船艙裏睡懶覺, 已經二十歲的燕豐成長為一個清雅隽逸的男子, 除了嘴唇和雙頰的酒窩，長得十足十與雲瑤現在一模一樣，每每讓王升嘆息，每每此時，燕豐看着王升也挺無奈的，他認真地凝視書房牆上那副挂畫, 除了嘴唇和雙頰的酒窩, 他真的和他一點都不像。

深秋季節，花葉早已凋零, 兩岸的青山增添了一份肅穆和蕭索, 突然一片紅彤彤的景象映入眼簾。

“若是沒記錯的話，這裏應該是香山。”雲瑤詫異地擡起頭, 目光落在緩慢後退的紅楓林上，蕭條的秋季, 也唯有楓葉才是獨一無二的景致。

巴熊回顧一眼，點了點頭：“是啊，就是香山, 快到京城了。”

“其實我還是覺得在海城逍遙自在多好，回到京城，又是許多麻煩事兒，陛下有十個皇子，現在大皇子二皇子已于去年大婚，三皇子四皇子也相繼要大婚，五皇子是嫡皇子，也已十五歲了，六皇子七皇子年紀與五皇子相差不大，八皇子九皇子十皇子暫時可以忽視，就前面這七個皇子，啧啧，這朝堂可謂是紛争不斷。”

“反正這火燒不到我們身上。”巴熊無所謂地說，眼瞧着魚漂在動，立即起竿，一條大魚落在了甲板上，“哈哈，這條魚新鮮，正好做烤魚給豐兒。”

雲瑤白了他一眼：“你倒是說得輕松，二弟三弟四弟家中，哪家沒有女孩子，而且年齡都與五皇子相差不大。”

巴熊雙手握着肥魚，聞言眉頭微皺：“确實挺煩的，幸好有弟妹在，否則老二那個蠢貨就被人給下套了。”

高達和邱雲并未一直呆在海城，五年前回京了。他們夫妻二人膝下有兩女兩兒，頭前是兩個女兒，兩個兒子尚小，不過大女兒已經成親，這個倒是不擔心，就是擔心二女兒，高菁明年開春才及笄，一家有女百家求，這本是喜事，奈何在這敏感的時期，還真算不上好事。

伍玉書和孟買平兩人膝下也有女兒，年紀也都與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相差無幾，正好是合适婚配的年齡，幸好這兩人一向心有七竅，倒是不容易被人算計。

“陛下有多少公主來着？幸好豐兒已經定親，就等明年開春後成親。”燕豐年過及冠，他是在十六歲那年訂婚的，但是姑娘比他小八歲，今年也剛剛及笄，婚期定在了明年開春。

雲瑤略微一想：“皇子有十個，公主是七個還是八個，沒細算。大公主已下降，二公主和三公主正好及笄，陛下應該在挑選驸馬，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好像分別十四歲十三歲十二歲，離她們招驸馬還有一兩年，七公主年紀更小，這個更不需要擔心了。”

燕豐伸着大懶腰從船艙走了出來，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天邊的日頭，他方才聽到父母的談話了，對于京中的情況，他也知道七八分，不過他這身份特殊，倒是不用擔心卷入奪嫡之争當中去，也就是他爹和三個叔父手上的權利讓人眼熱。

“媽，不能讓真兒進京備嫁嗎？”才離開海城這麽幾天，他就想未婚妻阮真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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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瑤白了他一眼：“之前你怎麽沒有說通你的岳母和岳父？”

阮真兒是海城一海軍三品将領的嫡女，這姑娘從小在軍中長大，男人會的她也會，男人有些不會的，她還會，誰叫這姑娘天生力大無窮，當然也不是絕對的力大無窮，就是力氣很大，抱上兩三百斤的石頭也是輕松走路。

對于燕豐這從小被扭曲的審美觀來說，阮真兒就是他的九天仙女，在他十六歲那年，初次見到小小的女孩一掌就劈開了一塊大石，他震驚了，沒有想到這世上還有媲美于他爹的人，還是女子，不娶回來，怎麽對得起天賜良緣？

燕豐頓時洩氣了，懶洋洋地坐在巴熊身邊，頭靠在粗壯的臂膀上，對比一下自己，他也想要他爹這樣雄偉的身材。

“我提了，可是阮叔不答應。”

雲瑤上下打量了一番燕豐，語重心長地說道：“回京之後，可得長點腦子，被人算計了，惹得真兒傷心，媽可幫不了你。”

燕豐挑了挑眉：“只要皇帝不亂插鴛鴦譜，那我肯定沒問題。”他可是知道皇帝一直想把他女兒嫁給他，別以為他沒看過媽媽的信件，皇帝吹他女兒吹得猶如天女下凡，都是些醜八怪，怎麽可能有真兒好看！

母子倆說話的功夫，巴熊已經把魚解剖了，用清水洗得幹幹淨淨，烤架也支上了，火光炙熱地跳躍着，撒上佐料，烤魚的香氣頓時撲鼻而來。

船艙裏別的士兵默默地流口水，将軍對媳婦兒子就是太好了，總是親自下廚做美食。

“好啦，這些事情不用你們煩惱，到時候我與陛下說去，越老越多疑，霸占着那把龍椅還真能萬歲不成？”

燕豐嘿嘿一笑，他只知道從小到大，皇帝都沒在他爹這裏占到便宜，他爹還是這麽魁梧有力，皇帝肯定不如他爹這麽有精氣神。

雲瑤聳聳肩，十多年未見皇帝，不知他到底變成什麽樣了，信件裏的人與真實的人始終有出入。

航船在申時到達京城碼頭，早有留守在齊府的下人侯在碼頭上，看到雲瑤和巴熊的身影，就立馬迎了上來。

船上東西很多，高奇和方肇幾人留下來看押運輸，雲瑤他們就先一步回府。

京城變得比以前更加繁華了，走在路上的行人腳步穩健、精神飽滿，小商販臉上挂着燦爛的笑容……看得出來，百姓這日子越過越好。

離開京城之前，燕豐是住在正院雲瑤房間旁邊的偏房，這回他是大男人了，不能再與父母擠在一處院子裏。

不過由于他才是齊國公，正院就讓給已經長大成人的燕豐住，雲瑤和巴熊就住在了雲水瑤中去了，這是一處優美的院子，名字還是當初巴熊取的，寓意為何，巴熊自己都說不清楚，雲瑤暗暗地琢磨，是不是混沌珠和它那朋友告訴過離邪她的本名？

休整了一晚，第二日巳時左右，三人便一同進宮面聖。燕豐長大了，不能再回避任何事情，所以以後齊府的事情都由他出面。

馬車在宮門口停下，面對着宮門左邊石碑還矗立着，在深秋的陽光下，風雨不動。

進出皇宮的人對這塊石碑已經不感興趣了，也就每三年一次的科舉，外地來的學子們對此感到好奇，會駐足浏覽一遍。

燕豐站立在石碑前，腦子裏不免回憶他三歲那年中秋和大明立國第三日發生的事情，中秋那日，他睡着了，并沒有聽到媽媽和大明皇帝的交談，也就立國那一日，他全程參與了，這會還銘記于心。

“媽，天打五雷轟，是不是真的哦？”燕豐眨了眨眼，把眼裏心裏那些情緒眨掉，趕緊跟上雲瑤和巴熊的步子。

守宮門的侍衛們聞言，耳朵動了動，他們天天面對着這塊石碑，總覺得不盡然，神靈的事情太過于玄乎，他們也很想知道是不是真的。

雲瑤抿唇一笑：“誰試誰知道！”

燕豐癟了癟嘴，那豈不是有生之年，他都無法見證其真實性？

巴熊眼底流轉過什麽東西，不過轉瞬就消失了，他沒有說什麽，至于真假，皇家敢試一試嗎？

禦乾宮外，禁衛軍筆直地站哨，這些侍衛已經換了好多批次人，他們都不認識巴熊，但是禁軍統領認識啊。

統領看到巴熊，眼前一亮，走上前，與巴熊對拍一掌，算是另類的打招呼。

“武成侯，你再不回來，只怕以後就只能看到老夫的骨骸了！”統領年齡比巴熊還大，現在已經快六十歲了，老了不少。

巴熊大笑：“統領大人您謙虛了，就您這體格，活過九十九不成問題嘛。”

禁軍統領沒有與巴熊久寒暄，約定私下再痛飲三杯，便向雲瑤和燕豐行禮來着，雲瑤和燕豐可不敢受他的禮，還了回去。

禦書房，裴琸的目光頻頻看向門外，他都已經聽到聲音了，結果那只熊還在與人寒暄，分明就是不想早點見他，豈有此理！

李亮已經很老了，他手底下的事情基本上都分派給徒弟做了，就算在皇帝這裏執勤，也都站不住了，今日特意來執勤，就是想看一看以往的主子。

三個身影走了進來，漸行漸近，李亮的目光非常地掃視一眼雲瑤和燕豐，然後又快速地低頭，待三人走近，便恭敬有禮地道：“請小公爺，燕夫人，武成侯進去便是，陛下已期盼多時。”

燕豐眨了眨眼，小聲地回了句：“多謝李公公。”

雲瑤和巴熊向李亮颔首一笑，然後三人才進了門，皇帝端正地坐在龍椅背後，看到雲瑤和巴熊的模樣，裴琸摸了摸臉，這會他感到深深的妒忌，他已經盡力保養了，但是為何還是比不上那只熊？他想在雲瑤的心裏一直是英俊帥氣的模樣。

裴琸愣神之際，雲瑤三人已經行完禮。

多年不見，僅是書信相通，雙方留給彼此的印象依舊是多年前的樣子，陡然見到真人，發現與多年前的人大不一樣了。

“平身。”裴琸平淡地叫起，他的目光落在了巴熊身上，巴熊朝他咧嘴一笑，滿臉的胡子也跟着抖動，突然讓裴琸想起那些年慘不忍睹的畫面。

雲瑤早在多年前就已發現，相比于她對裴琸的吸引力，其實巴熊更甚，換句話說裴琸其實更在意巴熊，當然不是說他對巴熊有非分之想，有時候對于男人而言，朋友知己更能長久。

“嗯。”雲瑤咳嗽一聲：“陛下，您要和我夫君含情脈脈到幾時？要不我和小兒退下，給你們讓出空間？”

巴熊和裴琸幾乎同時看向雲瑤，異口同聲地說：“誰與他含情脈脈？”

原本陌生的空氣瞬間炙熱起來，裴琸不自在地擺擺手：“算了，你們都坐吧。”他看了一眼燕豐，然後高聲喚來了李亮。

“李亮，帶他出去，這裏不用他。”

燕豐一愣，什麽叫不用他？在心裏默默地反駁了兩句，不過還是跟着李亮出去了。

“嫣然，你還是那麽年輕漂亮。”裴琸酸溜溜地說道，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恰逢這幾日他風寒入體，整個人就越加蒼老憔悴。

巴熊哼了一聲，帶着譏諷的語氣說道：“陛下，別酸了，你家大業大操心得多，自然老得快！臣下想操心也沒得地兒操去。”

雲瑤心裏暗暗地吐槽，合着其實真的沒她什麽事情，早知道她何必來這一趟？

裴琸暗暗運氣，這只熊還是那麽讨厭，總是破壞他在嫣然心目中的形象，要不是他老了，他非得教訓他一頓！

這方李亮帶着四五個小太監陪燕豐逛禦花園，燕豐對禦花園的記憶不多，李亮起初還不敢說太多，但是走到熟悉的場地，還是忍不住介紹了起來。

“這處花壇裏的牡丹花其實以前也有，它們一直都存在，以前……總是喜歡抱着小公爺在禦花園賞花的。”

燕豐默默無言，事情已經過去，但是許多人還銘記于心。

“我不記得了，但是我想春天時，這裏的牡丹花開得一定很漂亮。”就算那時候皇家困窘，但是皇宮是門面，大臣非得把門面裝飾好，所以禦花園的花卉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奇品種。

李亮聲音尖細，笑起來的聲音更是刺耳，“是啊，很漂亮，每年禦花園百花齊放，百家争鳴，但是都抵不過牡丹的雍容華貴。老奴年歲已大，只怕就要去見先主子和先太後娘娘了，老奴會告訴先主子和先太後娘娘，小主子過得很好，他們可以放心了。”

最後這聲音李亮說得很輕，但是燕豐聽到了，良久帶着惆悵的心情回道：“李公公，多謝您。”

“咦，那是誰？”禦花園向後宮的小道上走過來一行人，為首的是兩個穿得花枝招展的少女，她們身後跟着一群宮人。

李亮看到四公主和五公主，便稍稍退後一步，向燕豐介紹兩位公主的身份。

“燕豐見過四公主、五公主。”燕豐拱手一禮，李亮又向四公主和五公主介紹燕豐。

兩位公主福身還了一禮，臉色都有些不自在，“見過齊國公。”

四公主和五公主的母妃是吳惠妃，五公主的母妃是張淑妃，兩人時常在自己母妃那裏聽到同樣的唠叨之言。

“你父皇被宮外那個狐貍精迷住了眼，本宮怎麽也争不過她。”時間長了，稍微長大一點的兩位公主就威逼利誘自己身邊的宮人，才知道那麽一樁往事。

聽說小公爺與他母親長得很像，現在她們看到的小公爺長得如此清隽，可見燕夫人長得如何的國色天香。

李亮不打算讓燕豐與兩位公主牽扯上關系，便行了一禮帶着燕豐離開了。

“小公爺幾時成親？”雖說是秋天了，但是禦花園總少不了綠意，李亮在皇帝身邊伺候，他是知道燕豐定親了，只是不知道何時成親。

燕豐笑道：“明年三月份。”

漸漸行走着，走了一圈，最後又走回禦乾宮。

禦花園那邊，四公主和五公主也無興致賞景了，兩人各自揣着心思回到母妃宮中。

吳惠妃恰好在廊下逗鳥，看到女兒回來，眼睛都不擡一下，問道：“這麽快就回來了？”吳惠妃生平恨事便是她一直生不出兒子來，只得這麽一個女兒，雖然她也疼愛女兒，但是沒有兒子，終究不美。

四公主心不在焉地道：“母妃，我方才在禦花園看到了齊國公。”

吳惠妃怔楞，齊國公？片刻後反應過來，目露兇光：“那個女人回來了？”要不是那個女人，她這輩子怎麽會落到如此地步？要寵愛沒寵愛，要地位沒地位，夾在皇後和有皇子的妃嫔中間，始終低人一頭。

“應該罷，齊國公由李亮親自陪同，燕夫人應該就在禦書房面見父皇。”四公主懶懶地說道，心裏卻腹诽，有本事你去禦書房正面怼那個女人！

麟趾宮，張淑妃聽到五公主之話，怔楞着說不出來話來，這些年陛下對她們後宮的嫔妃該給的給了，但是始終給不了她們想要的東西，陛下的心只在那個女人身上，讓她們情何以堪！

“母妃，齊國公長得真好看，聽說他與燕夫人長得很像，如果燕夫人真長得與他一樣，那麽美貌傾城，難怪父皇念念不忘。”五公主托着下巴感慨，“母妃，他真的長得很好看。”

張淑妃回過神來，看着五公主，一字一句地吩咐道：“五兒，你可不能有什麽別的心思，齊國公已經定親了，別把心思放在他身上，這世上好男兒多得是，母妃會給你挑一個好的，讓他一直對你始終如一。”她在感情上失敗了，但是她女兒是公主，容不得男人背叛，所以她定要讓女兒幸福一生。

“啊，定親了啊？”五公主失望極了，聽到張淑妃叮囑的話，扁了扁嘴：“知道了，母妃。”

裴琸沒留雲瑤和巴熊，不過他獨斷地下了決定，晚上就在齊府設宴，要雲瑤和巴熊招待他，這點小要求雲瑤還是能答應他的。

待從皇宮出來，還不到晌午，高達伍玉書孟買平三家到了，三人都帶着妻兒子女，十幾口人，尤其是孩子特別多。

高達的孩子，雲瑤都見過，伍玉書和孟買平的孩子，兒子都見過，女兒沒見過。除了出嫁的姑娘，高達家三個孩子，伍玉書膝下兩兒一女，孟買平兩兒兩女。去年伍玉書和孟買平把各自的兒子派出去游學，終點站就是海城，雲瑤和巴熊作為大伯母大伯自然要招待侄子了。

別看巴熊長得兇神惡煞的，但是可招孩子們喜歡了，這不雲瑤他們一踏進家門，幾個小子就圍了上來，這個抱着巴熊的左胳膊，那個抱着巴熊的右胳膊，還有人扯着巴熊的衣袖，高達家的兩個小子見狀，也撲上來争搶大伯的注意力了。

燕豐一臉黑，燕豐手長腳長，三兩下把小子們扒拉出去，他自己抱着巴熊的手臂，神氣又得意地道：“搶什麽搶，這是我的爹！”

雲瑤一臉黑線，巴熊樂呵得不行：“都喜歡都喜歡，我都喜歡！我兒子是美男子，侄子也是小美男，大伯都喜歡！”

高達家的孩子基本上都遺傳至邱雲的長相，所以他們都不像高達這樣五大三粗，反而長得很娟秀好看。伍玉書和孟買平就不用說了，他們本身長相不俗，孩子長相自然也不差。

正在幾家人其樂融融之際，有人敲響了大門，守門的老頭還是賀伯，他打開門一瞧，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年輕女子，臉上帶着面紗，後面跟着兩個丫鬟一樣的女子。

“煩請老人家通報，燕清靈求見燕夫人和齊國公。”賀伯還是不明就裏，女子垂着眼眸說道：“我父親亦姓燕名諱懷，公爺是我堂兄。”

賀伯愣愣地道：“姑娘稍等，我就通報。”

大門輕輕被關上了，燕清靈垂着眼眸，思緒飄飛，她的右手不自覺地撫上了臉頰，那種被灼燒的疼痛刻骨銘心，讓她回來後一日也不敢忘。明明是他許諾愛護她一輩子，他負了她，最後讓她喪身大火之中，今生她要讓他嘗一嘗這種錐心之痛。

作者有話要說： 早上好(^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