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齊孝川升入高中後的第一個生日, 駱安娣準備為他舉辦一場生日聚會。萬幸他夜觀天?象、未蔔先知,雖然實際是園丁站在梯子上?修剪松樹時偶然看到他們在布置現?場,回去以後多嘴告訴他的。總而言之, 齊孝川連夜敲響駱安娣的卧室門?,開門?見山拒絕, 以至于顯得甚至有點像自作多情, 畢竟驚喜派對尚且還在保密中。
到最後, 取消倒是取消了,但生日禮物還是如期而至。
齊孝川拆開一看, 是一卷錄像帶,找了臺機器播放, 裏?面存儲着駱安娣十一歲生日聚會。
她頭頂戴着皇冠,不是普通家庭購買蛋糕時附贈的金箔紙皇冠,而是貨真價實的紫水晶裝飾品, 在大家的簇擁下?吹蠟燭。
相比之下?,作為雙胞胎, 同一天?生日的駱吹瞬卻極少上?鏡,原因?是都在應酬。來賓中不少是與駱老板有商業來往的夥伴,他小小年紀就有義務承擔責任, 這就是駱家的兒子。而女兒則由母親陪同, 在一旁作為幫襯微笑, 面對發?出問候的客人颔首回應。
什麽意思??
齊孝川認為最合情合理的推斷是她在炫耀。但這麽做的人是駱安娣, 所以如此尋釁滋事便成?了無稽之談。
他不擅長也沒興趣揣測別人的心思?, 轉頭就去詢問當事人。她只是笑嘻嘻地回答:“也給小孝感?受一下?我開心的時候。”
齊孝川面無表情,只繼續瞄了一眼錄像帶,随即吐出一句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臺詞:“……盡說假話。”
“……”
“這算哪門?子開心?”他直接把錄像抛回給她,轉身就走。
駱安娣檢查了水電, 将手提包拎上?,鎖住門?轉身。齊孝川正站在路燈下?等待,垂着頭,像是在核對地上?是否有錢可以撿。
聽到腳步聲,他這才擡起頭來。她正用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他,一言不發?,帶着專注的神情伸出手,輕輕揩去他嘴角的唇彩印。齊孝川并不躲閃,只是很深地很深地看着她,直到駱安娣抽回手,将沾着亮片唇彩的手指翕動,與此同時笑起來:“剛剛不小心蹭到了。”
說得像是意外,但其實是必然。
那種時候沒沾到才奇怪。
夜色已經深了,駱安娣準備回去,齊孝川打電話讓司機把車開過來。等待途中,她臨時想起該問他為什麽在這裏?。
“我和你老板讨論到下?班,她說她出去接個電話……”誰知道?那擅作主?張的女人竟然私底下?有給員工和顧客湊對的興趣愛好,齊孝川又習慣把握每一分每一秒,黑燈瞎火用手機翻起工作郵件,根本?沒注意到天?色越來越暗。駱安娣也是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诓騙過來,又恰好沒開燈,因?此才有那《夜訪吸血鬼》般的一幕。
“可以先去便利店買點吃的嗎?”駱安娣摩挲着雙手,朝他微笑道?,“其實我晚飯沒有吃飽。”
齊孝川颔首,先她一步向前走,看她沒反應,于是把手遞過去。
她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笑了一下?,随即把手放到他手心。他的手倒是很暖和,與那張冷冰冰的臉有着天?差地別。齊孝川把駱安娣的手帶進?外套口袋。
司機把他們送到了駱安娣即将過期的出租屋,理由無他,純粹是為了那只名叫亞歷山大·麥昆的蠢貓。看到齊孝川就蹭上?來,絲毫不顧及他那“別煩我”的臉色,可謂是一點眼力見都沒有。駱安娣卻笑眯眯的,分別鋪好沙發?和自己的簡陋的海綿床。
齊孝川倒是抱着手臂說:“我睡地上?也可以。”
“那可不行,會着涼的啊。”駱安娣皺着眉。
他什麽也沒有說。
不只是地板上?,天?橋下?,高鐵站,地下?通道?裏?,他并沒有什麽不能生存的地方。她明明知道?,但在她這裏?,他永遠是值得她關心和愛護的那一個。即便這僅僅只是她的習慣。
齊孝川在公司加班後已經洗漱過,本?來就足夠筋疲力竭,此刻草率地上?床,轉眼就要陷入夢鄉。卻聽到腳步窸窣,駱安娣拽着海綿床,不顧劇烈的動靜搬運到客廳另一側。她躺下?,打着卷的長發?落滿枕頭。
“小孝。”她問他。
“怎麽了?”盡管馬上?就要睡着,他還是勉強自己回複。
她說:“跟我說說這些?年你的事吧。”
他按捺住了反問的念頭。齊孝川的這些?年索然無味,實在無從提起,非要說的話就是一個勁圍繞賺錢進?行。散漫地提了幾條,駱安娣也時不時作出反應,例如他提起大學時,她會感?嘆“沒再做會長啊”。他沒來由地問“你希望我當會長”,她就不好意思?地回答“因?為感?覺很酷”。他提到女裝,她又支吾“好像聽說過”,他卻不解風情地掃興說“別想了,當時還不流行做品牌,不知道?也正常”。
他累極了,本?身每天?也生活得比較規律,工作和處理各種問題又占去了大部?分精力,終于還是不知不覺就睡着。
她說:“小孝?”
齊孝川不吭聲。駱安娣從海綿床上?坐起身,起立後慢慢走過去。夜色中,他的面孔被?疲倦與不容侵犯的戒備浸潤。她伸出手,把蜷縮在他胸口休息的貓咪抱開。
到了清晨,他們一起吃早餐。雖說齊孝川不讨厭順路上?班,但很不巧,駱安娣今天?休假,所以只能在門?口分開。
“我之後會搬回你那裏?去。”駱安娣吃着齊孝川買回來的小籠包說。
齊孝川提前聯系秘書去幹洗店去正裝,拿開手機點了點頭:“我預約了周末的編織課。”
她送他到門?口,突如其來地提出:“我們的關系,可以先對店裏?的人保密嗎?”
有那麽一瞬間,他試圖反省自己究竟哪裏?見不得人。但她很快就做了解釋:“因?為顧客大部?分都認識我,我又剛成?為店長,實在不想因?為一些?別的事引起争議——”
有什麽事是無法解決的呢?只要駱安娣希望,那就沒有。齊孝川篤定地回答:“好。”
他本?來該下?樓,臨時又折返回去。她還沒關門?,正俯下?身盛貓糧。齊孝川默不作聲看了一會兒,冒着遲到的風險慢條斯理,也不知道?該不該道?歉:“那個,假如有一天?,你發?現?自己遇到了真正喜歡的人,随時告訴我。”
駱安娣望着他,微笑着一言不發?,她說着:“小孝。”
駱安娣拂過他上?衣下?擺,說:“粘到貓毛了。”
他在公司樓下?遇到仲式微,說實在話,那一刻,他們在一大清早看到對方真晦氣這件事上?達成?了共識。仲式微是來參加第二輪面試的,對于自己公司竟然讓這種人進?了二面,齊孝川拿車鑰匙的手微微顫抖,剎那間險些?否定這些?年來自己與公司其他員工的全部?努力。
他們站在走廊盡頭閑聊。
準确來說,齊孝川只是自己想才站在那裏?,仲式微不知道?為什麽也湊過來,真是毫無自知之明。
仲式微說:“我跟你說,我最近又新紋了個文身……”
齊孝川說:“你別跟我說。”
仲式微說:“美國總統換成?了那個誰呢,你知道?嗎……”
齊孝川說:“我不知道?。”
齊孝川不留情面地告訴他:“你走消防樓梯下?去吧。不送。”
仲式微刻薄地剜了他一眼,徑自就去乘電梯:“知道?了。我走就是了,本?來還想跟你說駱安娣的事的……”
“什麽事?”他搶在他面前擋住了電梯按鍵。
仲式微覺得逗他玩實在有趣極了,故意壞心眼道?:“嗯……你想知道?什麽呢?她大學有過幾個前男友?”
“不,”未料齊孝川無聲無息地側目,平靜而坦然地回答,“我只想知道?有沒有人讓她傷心過。”
過去的都只是過去。
話是這麽說,他獨獨不願任何令她不快的人僥幸從懲罰中逃脫。
走的時候,仲式微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我們也算朋友了吧。”
齊孝川波瀾不驚地說:“我前兩個朋友都死了。”
“……”仲式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終究是說,“但你秘書不是沒有嗎?”
正為加班頭疼的易偉豪先生猛打噴嚏,業餘愛好是太極拳的退休哲學教師也在打噴嚏。
擔任店長第一周,駱安娣的工作并不算順風順水,不過好歹好算過關,只能展望未來,寄希望于以後越來越好。
齊孝川來店裏?的時候,她正在忙碌。他特意繞了兩圈,遠遠地與她對上?目光。駱安娣微微一笑,他略微點頭,随後才去座位上?。編織課程與以前一樣,可以選擇自己想要做的手工藝品。吸取上?次做貓窩的教訓,他這回沒有選太難的,而是挑了中規中矩的毛線帽。
之前的宣傳課起到了作用,新來的學生很多,有店員主?動提出共用宣傳冊的請求。他不想着方便駱安娣,所以也沒拒絕。年輕女性們朝他投來欣賞的目光,齊孝川卻只埋頭盯着毛線。
毛線,毛線,毛線。
掌握了基礎的織法,真正開始在老師的教導下?動針,旁邊的家庭婦女還是頭一次來時的那一組,與齊孝川也稱得上?熟面孔。
女性們自然而然就能談天?論地,他卻不方便加入,也沒有加入的意思?。她們談論工作、家庭和興趣愛好,熱火朝天?,興致勃勃。齊孝川不斷動着針,轉圈,抽開,循環往複,默不作聲。他像是變成?了僵屍。
直到駱安娣走過來,帶着一如既往的笑容詢問:“怎麽樣?”
“駱小姐,你來了。”有年長的顧客回答。
另一個說:“我正不知道?怎麽做呢,一不注意就弄出個洞來了。”
新來的沒貿然插嘴,只是默默打量着情況。
駱安娣接過未完成?品,幹脆利落地拆開,娴熟地重新打一遍。齊孝川這一天?頭一回停下?動作,只專注于盯着她看。
老師忙了起來,學生反而悠閑。年紀能當他媽媽的主?婦頗感?興趣地搭讪:“你交女朋友了嗎?總是一個人過來,我給你介紹吧?是哈佛畢業的博士生,人也很清秀,根本?找不到這麽好的女孩子。有空見見面怎麽樣?”
織針動個不停,一遍又一遍地密密縫。駱安娣繼續編織,絲毫看不出異樣。
齊孝川感?覺喉嚨堵塞,艱難異常,卻又很快纾解,只好憑借本?能作出答複。“不用了,”他說,“我有女朋友,你們不認識。很漂亮,也聰明,我覺得比誰都好。”
“……”
不易覺察的惋惜與奇異的目光同時落下?。
“要是我出軌,”他平淡無奇地說下?去,“可能會拿針戳死我。”
作者有話要說: 風評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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