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他也姓秦
初見天贶是在山中第七年。
這一年基建也搞完了資源也收錄了,山中諸事評定,寧蘊獨居洞府日常看書學習,沒有親朋上山便不去想山外之事,正是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的時候。
有一天晚上,正津津有味地學習《退魔風雲之我與乾明劍尊合砍88位魔将》呢,忽然玉簡上的文字一陣抖動,寧蘊以為自己看書看到眼花,緊跟着整個身體都是一晃——
“地震?!”
她第一時間禦劍沖出洞府,來到開闊地帶。
只見山岳震顫,群鳥驚飛,百獸奔騰而出,落葉紛亂,漆黑樹影森然搖蕩。
“想不到修真界也有地震,撘房子時完全沒考慮這一點……”寧蘊開始擔憂自己的煉寶臺、觀星樓、藏書館等建築設施,正要去看看,天贶山卻很快平息下來,四野重歸平靜。
夜色不知何時竟變得清亮如水,寧蘊擡頭望去,只見月華如練,冷凝清光絲絲縷縷向一處彙集。白日凋敝的花朵重新綻放,與枝葉一道朝着那個方向俯首;夜露悄然滾落,蟲鳥百獸皆低垂頭顱,靜默無聲。
寧蘊也向那月光凝聚之處探去神識,沒覺出什麽邪氣妖氛,想:該是我有奇遇啦?!抄起靈劍興沖沖飛過去。
山溪映照星光,活像一條細長銀龍蜿蜒游走,水流曲折處站着一個身披月華的小男孩,赤腳撩水,似在逗弄那條銀龍。
這男孩烏發潑墨如山陰,碧瞳點翠如山明,面頰是雪一樣的白,雙頰至眼尾處印着兩尾胭紅的斑紋。待看清他的樣貌,寧蘊一時間只覺得星日花月都為之失色。
“難道是山中精怪?”
而且修為遠在自己之上!
寧蘊小心翼翼地上前試探,同時暗自準備好飛劍和向外界的傳訊符,打定主意随時跑路或求救。
男孩的臉上卻露出明晃晃的不屑,喝道:“呿!”
寧蘊的飛劍“刷”地飛出去老遠,紮在對面一處斷崖上,頂頭還戳着那幾張傳訊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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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面露睥睨之色,振袖一拂本該極為氣派,只是臉頰略顯圓潤,吐出個“呿”字時嘴巴還微微嘟起來,現出一團幼态。
這番雖然是警告,但也算有分寸,寧蘊放下心來拜了一拜:“在下劍宗寧蘊,沖撞尊上不勝冒昧,多謝尊上手下留情——”
男孩瞠目一愣,倏地背過身去,又回頭偷眼看看寧蘊,咳了兩聲再轉過身來立正,小臉緊緊地繃着道:“本尊……不計前嫌!”
“尊上好器量。”寧蘊眉開眼笑,“敢問尊姓大名?”
“不告訴你!”
“好好好。那你從哪裏來的呀?”
還是不說。
寧蘊思忖:“得想個辦法通知梅師姐他們……”
“你敢!”男孩兇巴巴地警告。
寧蘊繼續思忖:“還能探聽到我的心聲?厲害了。梅師姐恐怕拿他沒辦法,那就讓乾明劍尊……”
男孩大大地“呿”了一聲:“乾明算老幾!讓他上山來,我一根手指頭揍得他認祖宗!”
寧蘊變本加厲地思忖:“他說他在山上能戰勝劍尊,意思是不是到了山外就不行了?”
“你……!”
“不反駁?那就是我猜對了。”
男孩膚白如雪,殊無血色,寧蘊卻仿佛看到他氣惱得滿臉通紅的樣子,毫不留情地大笑起來。
“笑什麽笑?!不準笑!還笑……!!”男孩咬牙切齒,揚手召來被他釘在一邊的飛劍,似乎要把它折斷來洩憤。
寧蘊笑容立刻消失,正要惋惜跟了自己好多年的交通工具,卻見男孩擡眸瞥她一眼,飛快地埋下頭去,雖然沒說什麽,卻轉而把串在劍刃上的符紙撸下來,一把子撕碎了揚到身後。
飛劍則全須全尾地被撂在了一邊。
這回輪到寧蘊發愣。男孩以為震懾起到了效果,得意地一揚下巴:“這就是取笑本尊的下場!”
寧蘊強忍笑意,恭恭敬敬地低頭再拜:“素聞天贶山有靈,今日得見,三生有幸,寧蘊多謝尊上收留!”
男孩奇道:“你怎麽知……”
立馬反應過來,端正顏色肅聲道:“你知道就好!”
寧蘊說:“所以你也叫天贶喽?”
寧蘊想:“竟然是個小孩兒。”
天贶勃然大怒:“本尊與天地同壽!!!”
——這就是天贶。
後來的年歲裏,天贶時常伴随寧蘊左右,當然,用他的話來說可不是伴随,而是偉大山靈對渺小修士的照拂。
天贶極其不喜歡外人,每逢寧蘊的親朋好友上山探訪,他就第一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之後往往隔上十天半個月才會再次出現。
寧蘊尊重他的意思,從未向旁人提及此事。
在可愛之餘,天贶還有種種毛病,長期相處下來都一一暴露了。
寧蘊想這壽與天齊的老正太畢竟不是真的小孩,平時也不慣着他,自己該怎麽樣還怎麽樣。如此偶爾雞飛狗跳,總體上倒也相安無事。
比如這次寧蘊下山才打了一把電競,天贶又鬧了。
“天天想你的電競,我還當你不回來了!”
“怎麽會不回來?”寧蘊驚詫,“電競現在多涼啊,等它有熱度了,我才會不回來。”
天贶臉色本來要放晴了,聽完後半句,立馬風雨欲來,正要怒拍桌案,寧蘊卻話鋒一轉:“要是你也下山就好了,你這麽厲害,打電競肯定秀得飛起。”
“那,當然……”天贶罕見地猶疑了一下,又警惕起來,“本尊才不想下山呢!”
寧蘊還不了解他?“不想”就是“不能”的意思。
天贶山雖大,于一個生靈而言還是太逼仄了。寧蘊自己不過一介凡人,在山上十年就坐不住了,何況神明乎——倘若真要從開天辟地算起,那就更不敢想了。
“有沒有可能找到一種方法,讓他去外面看看呢?”寧蘊對此毫無頭緒,也只能在心裏想想。
天贶眉心微動,小聲嘟囔:“如果是你的話,也說不定……”
“你說什麽?”
“我說外面來了只蚊子,你快去把他趕走!”天贶“刷”地起身,轉眼消失不見。
寧蘊沖着他消失的方向大喊:“不準再讀心——聽到沒有!!不然——我就不回來了!!!”
……
天贶說的“蚊子”是一只,呸,一個掌教司弟子,被天贶山禁制攔在了外面。
“梅師姐說你要把秦子恒的處分記錄公示出來是吧,這個簡單,我跟館長打過招呼了,馬上就能去檔案館調取材料。”這弟子十分熱情,“只是不知道除了公示,寧師妹還有什麽要求?”
“在西洲核心刊物上買一個版面,最好是跨頁的,把處分刊登上去。我也不了解行情……”寧蘊從儲物戒裏掏出一個荷包,“具體價錢我回頭問問我哥,多的你自己留着,不夠了找我要。”
修真界不能沒有靈石,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掌教司弟子神識一掃就知道這荷包裏的靈石是什麽品級,大喜過望:“寧師妹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
“嗯好,沒事了,你快去吧——”寧蘊揮揮手,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打住!你回來,我跟你一起去。”
掌教司弟子當然沒意見,帶着寧蘊徑直來到人事檔案館。
寧蘊拿到秦子恒的處分通告,只看了一眼,心頭猛地一跳,對那弟子道:“拜托師兄再幫我找找秦子恒的檔案。”
“沒問題!”
劍宗歷史悠久,說檔案堆積如山,那都不是尋常小山能擔得起的。找一份檔案無異于大海撈針。
寧蘊戳一邊等着,摸出一枚玉簡打開浏覽了幾處,心中偶然略過的一絲疑慮越發深重,又問:“師兄,我想找一個人,但我不知道這人叫什麽,只知道他大致的樣貌和性格,還有一些事跡——你說我該怎麽找他?”
“可是我宗弟子?”
“是。”
“那好辦啊。檔案館有位館員,畢生修習一種記憶大法,有過目不忘之能。一件事不管過去多久,或者一個人哪怕只是打了個照面,他也能原原本本地想起來。我跟他還挺熟呢!”
“太好了!只是不知這位先生多大年紀了?”
“三百多歲吧,已經是金丹後期修為了。”
寧蘊點點頭:“那應該夠用——師兄,不如你派個人帶我去拜見他,你找到秦子恒的檔案後就再來聯系我。”
“也行!”
寧蘊由另一位弟子領着找上那位館員,這館員果然記憶力超群,而且很懂得靈石鑒賞的藝術,一個荷包下去,立刻拿出十二分的耐心聽寧蘊描述她要找的人。
“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還真有這麽個人。”館員回憶道,“他跟你說的差不多,性情溫和,天資極好,長得也俊俏,可惜天妒英才……只是……”
“只是死因跟我說的不一樣?”
“對!我們收到的通知是說他遭到魔修襲擊,救回來時已經……他還有個道侶,據說已經有了身孕,但似乎落了胎,因為誰也沒見過那孩子……”
“他道侶後來怎樣了?”
“那女人也苦命哇,有人說她掉進了魔淵,也有人說,她是在西洲失蹤的……”
寧蘊心中天翻地覆,片刻前跟人插科打诨的心情蕩然無存,背後冒出岑岑冷汗:“您還記得他的名字嗎?”
掌教司弟子恰在此時沖進來:“寧師妹!我找到秦子恒的檔案了!”
館員瞥他一眼,自顧自道:“你問那男人?他也姓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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