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鲛蘅
“人們無法通過邪惡的手段來達到美好的目的。因為手段是種子,目的是樹。”
當你在做一件出格的事,尤其是一件會傷害到別人的事,但同時堅信自己代表正義的時候——那你可一定要小心了。
在你的正義或許會到來也或許不會,但暴行的惡果從來都一鞭一條痕、一掴一掌血。
“在西洲核心刊物上買一個版面,最好是跨頁的,把處分刊登上去。我也不了解行情……具體價錢我回頭問問我哥,多的你自己留着,不夠了找我要。”
“寧師妹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
“嗯好,沒事了,你快去吧——打住!你回來,我跟你一起去。”
一切的開始,只是因為一點完全出于下意識的謹慎。
寧蘊對秦子恒的了解十分有限。也多虧他十年前就已經發育得差不多了,跟現在沒太大區別,她才能認出來。
就他那身茶味兒,寧蘊很難不腦補出一段在“北海待不下去→跑去靈族抱大腿→離間情侶自己上位”的戲碼。
可是……
可是跟掌教司弟子跑一趟,也花不了多少時間。事關一個人是否二度社死,難道還不值得她親眼确認?
等寧蘊拿到秦子恒的處分通告,她的這份謹慎猝不及防地收到了回報。
“這份材料的第一行寫着,‘秦子恒(曾用名張子恒)’。秦子恒他改過姓氏。”寧蘊掏出自己拓印下來的處分通告給乾明劍尊看,“在修真界改名的人不少,但只改姓的卻不多。”
一般人嫌棄自己凡間名字土,入鄉随俗改個風雅的名字很正常,比如把“林翠花”改成“林翠香”,“寧大仁”改成“寧仁”等,都是基礎操作。
改姓的也不是沒有,比如跟誰結為兄弟姐妹啦,被哪個大能收為親傳弟子啦,往往會改姓以示親密或者傳承。
“可是後來我翻遍秦子恒的檔案,也沒找到相關記載。相反,他在宗門裏獨來獨往,跟誰都走得不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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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巧,這本書的借閱記錄裏恰恰有秦子恒的名字。”寧蘊指着那本《靈族少主挖我金丹救他竹馬》。
這部小說不符合劍修口味,借閱之人極少,記錄顯示這些人大多都是看了一兩天就還回來了。
唯獨秦子恒足足借滿三個月,達到一本書的借閱上限了才還回來,然後立馬續借,到期了再還再借,如此反複,竟然直到他被趕出宗門的前夕才最後一次歸還。
十年前第一次看這本書時,寧蘊還想:“難道是沉迷小說導致他荒廢了學業?”
後來翻秦子恒的檔案,上面詳細羅列出他在藏書閣的借書記錄,其中被反反複複借閱到期滿再續借的,卻也只有這一本了。
這下再來看書中講述的靈族、少主、未婚夫、劍修……就怎麽看怎麽覺得既視感強烈了。
“一個少主,一個靈族少主,一個不甘于雌性身份的靈族少主,一個有未婚夫的不甘于雌性身份的靈族少主——書中的角色和現實中人物有了好大重疊,我心裏隐約産生一個猜測。”
乾明劍尊十分捧場:“我也在猜了。”
“對吧對吧?”寧蘊受到鼓舞,接着說,“我還找了那個修煉記憶大法的檔案館館員,照着小說裏陸無波的形象跟他比劃,他果然想起一個人。”
“那人叫秦瀚,道侶的名字是顏芍。”
“你看他倆的名字跟陸無波、紅藥不是正好對應上了嗎?秦子恒為什麽改姓,到這裏也忽然有了解釋。”
乾明劍尊點頭:“明白了。”
“或許他拜入劍宗時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後來知道了,想再去靈族,但以劍修的身份畢竟招搖……所以你說他有沒有可能是有意荒廢修煉、補考作弊觸犯門規,為的就是被趕出宗門,有機會‘流落’到西洲?”
“別人的心思,我不習慣揣測。”劍尊道,“等下到了西洲,我把他抓過來給你審問。”
寧蘊默然。
劍尊瞧她無語的樣子,想了想又說:“你的想法很多,願意去理解旁人,這樣很好。”
寧蘊“嗯”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
她思量一會兒,忽然說:“可是複仇有什麽不對?別人憑本事複仇,付出了那麽大的代價,我又有什麽立場去阻止?設若易地而處,有人害死我爹,我未必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乾明劍尊聽到後半句微微皺眉,不是很喜歡她把自己代入進去的說法。
好在寧蘊很快又轉念道:“無論如何,當務之急還是搞清楚實際情況,也有可能是我猜錯了呢?更何況白琥那一局給我的感覺,完全不像是會幹出那種事的人。就當是我閱歷淺薄認人不清吧,但反正我不太能接受這種事情發生在那樣的姑娘身上。”
要是她也像乾明劍尊這樣就好了——對別人沒有揣測的意願,豈不是省下很多煩惱。
劍尊把手伸進果籃,裏頭的果子被寧蘊吃了大半,他揀出一枚果子擰開來掏出果核,再用兩根手指頭輕輕一搓,果核從中縫處分離,就像棺材蓋那樣滑開,露出裏面白嫩水靈的果仁。
“嘗嘗這個。”他說。
寧蘊依言接過,把果仁倒進嘴裏“啪叽”咬下去,眼前一亮:“還有嗎?”
不必劍尊指點,她自己去翻剛才吃剩下的果核,又問:“你剛才搓那一下是怎麽做到的?我完全沒感覺到靈氣波動!”
“想學?”乾明劍尊語帶自矜,“隐藏靈氣波動已經屬于上階功法了。”
寧蘊瘋狂點頭:“那就更要學了!”
……
從電競秘境出來,靈族這隊人馬表情都不太好看。
白琥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大踏步向獜滄走去,還沒開口,就見鲛蘅瑟縮着向後退開一步。
“獜大哥,白少主,我不打擾你們了……”
白琥和獜滄臉色同時一沉,只是出于兩種截然不同的意味。
白琥生得清麗,不笑時頗帶幾分冷意:“你倒也不必……”
獜滄立刻将鲛蘅擋在身後:“你走吧。有些事,我來跟她解釋。”
鲛蘅聞言目光微滞,不由“啊”了一聲,形容有些倉皇。
“你放心,不管她怎麽想,我都會護你平安。”獜滄許諾道,略有挑釁意地迎上白琥的視線,“這裏說話不方便,當然,你若不介意我也無所謂。”
鲛蘅一番欲言又止,在獜滄的安撫下才飄飄搖搖地走了。
白琥瞟一眼堂而皇之看熱鬧的夔堯、冉遺卉二人,點頭:“那就換個地方。”
獜滄徑自帶白琥三拐兩拐來到一處密林,這裏地處偏僻,多年前還鬧出過林中兇煞吃人掏心的傳說,靈族小孩都被家長千叮咛萬囑咐不得踏入此地。
白琥卻知道那并不全是傳說。
一進入這片久未踏足的區域,她心中就有了奇怪的預感,停下來問道:“你到底要說什麽?”
前頭帶路的獜滄沉默片刻,才緩緩開口:“鲛蘅是他的子嗣。”
“誰?”白琥觸到獜滄憤恨的目光,忽然反應過來,“你是說……”
獜滄諷刺地一笑:“你別是都忘了那位劍修叫什麽。”
記憶還真有點模糊了。白琥腦海中倏地閃過一個畫面:白衣劍修倒在地上,丹田處破開一個洞,血液将身下的草地浸染得黑透。
她幾乎嗅到一股血腥味兒。
“那件事于你于我都多有不堪,我本來不打算舊事重提。然而鲛蘅又何其無辜?他未出生時就沒了父親,流落人間吃盡的苦頭,絕不是你錦衣玉食的靈族少主所能想象的!如今來我靈族也不過是走投無路之下求得一隅偏安,卻要被你這個殺父仇人三番五次地排擠……”
白琥有片刻的失神,卻反問:“他資質上佳,劍宗歡迎還來不及,如何會走投無路?”
“你不要聽信那個寧蘊的鬼話。鲛蘅是因為無意間得知父親死亡的真相,不滿意劍宗高層的隐瞞而執意翻案,以至于被設計陷害的……”獜滄悲怆道,“歸根結底,這都是你……還有我造下的孽。”
然而白琥越聽,臉上越是呈現出一種奇異的漠然:“所以你處處護着他,是在替我贖罪嗎?”
“不然呢?有時候,”獜滄垂下眼眸,聲音嘶啞,“有時候我想我寧願死了,也好過這樣活着。”
“可是,你也看到夔堯和冉遺卉他們今天是如何待我的了。我堂堂望族少主,如果不被自己的未婚夫尊敬,也不會有人真正看得起我。你以為你在做什麽,還替我贖罪?不,你就是在打我的臉。”長久的困擾終于解開,白琥并沒有感到多少釋懷,反而越發難以忍受,“你我也算青梅竹馬,難道就不理解我的處境?你要補償一個人,非要踩着我的顏面不成!”
獜滄臉色徹底黑了,也不退讓:“我是想磨一磨你的性子,畢竟你曾經……我想你早晚要知道鲛蘅的身份,怕你又做出什麽事來。”
“我的性子?”白琥甚至開始冷笑,“我記得,你就是那件事之後向我父親提親的吧?怎麽,當時不覺得我性子有問題,現在就有了?真的不是因為我父親的寵姬給他生了個雄性子嗣,威脅到了我的地位……”
“你竟然是這樣想我的!”獜滄氣抖冷,“當初我明知你做了什麽,仍然自願與你結契,時至今日仍然不曾想過與你分開……在你看來就是有所圖謀嗎?!好,我獜族不比你們白虎,我區區一個次子,又如何配得上少主。怪我無法為你帶來助益,是你應該另尋高枝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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