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唯獨我

“不打電競了。”乾明劍尊重複寧蘊的話。

“嗯。”

“出了什麽事?”

“說來話長……”

寧蘊是從天贶那裏得知“天劫”的, 此前對這個概念聞所未聞,可見劍宗高層多年來都在封鎖消息。

維/穩,她懂。

而電競廣場上這麽多人, 自然不好公開讨論。

乾明劍尊會意,擡手從背後解下重劍。

寧蘊以為乾明劍尊要帶她去安全的環境讨論,已經做好乘車的準備, 卻見劍尊把劍一橫——青燐色火焰流轉而出一條巨龍, 離火陣在空中展開,瞬息之間将二人包裹在內。

“現在說吧。”

乾明劍尊盤腿坐下, 拍拍重劍空出來的位置,示意寧蘊也坐。

寧蘊:“……”

一刻都等不了是吧?

其實她也很想聽聽他的意見,坐下來開門見山:“劍尊知道天劫嗎?”

“老東西告訴你的?”乾明劍尊眉頭微揚。

“老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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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贶山裏那個。”

寧蘊樂了:“沒錯, 是那個老小子。”

乾明劍尊還是原來的乾明劍尊, 一絲一毫也沒有變。寧蘊完全放心下來,決定把自己的想法、心結,連同莫名其妙的對梅師姐的愧疚,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乾明劍尊。

她這裏是坐穩了,離火陣外卻炸開了鍋——

“誰能告訴我剛才發生了什麽?!!”

“好像是劍尊把一個小師妹抓走, 關進那個球形結界裏了?”

“那可不是什麽結界,是傳說中的青燐離火陣啊!!就是乾明劍尊用來抵擋過九九雷劫的護身法寶!!!”

“什麽雷劫,他要渡劫了?”

“老天爺……該不會真跟他們說的一樣, 劍尊要渡情劫, 抓了那小師妹是、是是是……”

“哪裏來的小師妹,有人認識嗎?”

“我沒見過……”

“眼生得很……”

“莫不是新生?不對啊, 這屆新生都入宗兩年了, 攏共就十來個人, 每個我都有印象呢!”

“太遠了沒看清……但, 好像有點像寧蘊……”

“寧蘊?!!”

一說到這個名字,大夥都悟了:可不嗎,乾明劍尊與之親近的女性,除了寧蘊還有誰?更別提兩人老早就有淵源了——早在寧蘊初入劍宗的第一天。

“嘶——”

“嘶!!”

“嘶~~~”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寒氣,瞬間統一了想法:果然,是渡情劫沒錯!!!

……

寧鳴拜入萬劍峰後,唯恐給天賦異禀的妹妹拖後腿,每日勤勤懇懇地修煉。

眼下修為提升至築基中期,在同期中稱得上優秀了,但總覺得還不夠。這會兒結束日常功課,正在與同門議論修行感想,還記着筆記呢。

忽然有人風風火火地沖進來:“寧師弟不好了!!!出大事了!!!你妹妹、你妹妹她——!!!”

寧鳴夾在兩根手指之間的筆“啪”的一聲被捏斷,同時“嚯”地站起身。

“你說我妹妹她?!”

“她被乾明劍尊抓去渡情劫了!!!還當着大夥的面!!!!”

一言既出,不僅寧鳴心髒驟停,在場衆人也大驚失色。

“豈有此理,就算是劍尊也不能喪心病狂至此!”

“同門的妹妹被欺負了,這誰能忍?是萬劍峰的就跟我走!!”

“走!!不走不是萬劍人!!!”

寧鳴對乾明劍尊有一定了解,第一反應是完全不可能。然而事關妹妹,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他拔劍以極快的速度沖出去,萬劍峰的同門大軍緊随其後。

又有人擔心他們勢單力薄,分流出去喊幫手,幫手再喊幫手……本來乾明劍尊用靈石做誘餌,就把各砥柱劍峰的弟子釣走了一半,這回消息一出,剩下的另一半幾乎也出動了。

一幫萬劍劍修如蝗蟲過境,向電競廣場洶湧而去。

途中又有人分流去重劍峰、輕劍峰、氣劍峰喊人,人流越聚越多,整個劍宗的有生力量幾乎傾巢出動!

“仿佛仙魔大戰的時代再臨,我的青春回來了!”一位劍修感慨。

其實,不等他們到達電競廣場,原本聚集在這裏的劍修們也早就坐不住了。

一人振臂高呼:“我們破開這個陣法,把寧師妹救出來!”

“對,救出來!!!”

“乾明劍尊舉世無敵又如何,我們人多力量大,齊心協力定能破陣!”

“對,定能破陣!!!”

修真界一百多年沒起過戰事了,電競裏對決,到底不同于現實。

劍修們戰鬥的渴望本就被壓抑了太久,面對乾明劍尊這樣一個強大如神、“邪惡”如魔的對手,他們的血液徹底燃燒了!

所有人都亮出最強的殺招,攻向青燐離火陣。

寧鳴趕到時就看到這樣一幅畫面,頓時人都麻了——事态激化至此,必然是最壞的情況發生了!

他不管不顧地沖過去,加入了進攻的隊伍。

……

“……我總不能既打定主意滅卻天劫,又享受天劫帶來的好處繼續打電競吧?那也太虛僞了!”寧蘊終于說完了,摸出上回乾明劍尊給的果子啃了兩口,“所以,咔嚓咔嚓,我就不打電競了,咔嚓咔嚓。”

劍尊把重劍放大到一塊飛毯的尺寸,兩人相對坐于劍上,中間放置一張茶幾,上頭是一個果籃、一束綠熒熒的花朵,并一壺茶、兩只茶盞。

乾明劍尊全程都專注地聽着,安靜地把寧蘊看着,等她說完了才道:“你要滅卻天劫。”

和天贶重複了同一句話。

“對!我現在修為不夠看,所以還是要先修煉。”說到這裏,寧蘊心中的疑惑更大了,“劍尊,你認為該如何滅卻天劫?”

“我認為,天劫并無滅卻的必要。”

“嗯???”

寧蘊先是一驚,複又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倘若乾明劍尊有意滅卻天劫,又怎麽會閑的沒事幹似的,把好多時間都花在她身上?

“可,為什麽……”

“事有輕重,我自會選擇我認為重要的事去做。”

這話聽着耳熟。寧蘊恍然想起,在靈族時,乾明劍尊曾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當時,他們發現鳐婆有可疑動靜,而白琥遠在巡狩恐有危險。寧蘊提出自己和劍尊兵分兩路,分別一探究竟,然而劍尊卻拒絕與她分開。

他讓她在白虎族的舉族安危和白琥這一個人之間做選擇,寧蘊選了後者。

那時她就想:“事關整個靈族,還不夠重要麽?”

此時終于忍不住發問:“還有什麽,比整個修界的安危更重要?”

“有。”乾明劍尊擲地有聲。

“我不信。”寧蘊皺眉。她不覺得劍尊是那種為了一己之私可以罔顧天下的人。

乾明劍尊眉眼輕彎,驀然露出一抹寒潭蕩月般的淺笑來。

寧蘊:“?”

他聲音也不似平日清冽,而是以一種娓娓道來的口吻說:“誰都可以說要滅卻天劫,唯獨我不行。”

想了想,接着道:“你覺得天劫不好,因為它改變了修真界。可是你沒見過從前的修真界,而我是見過的。

“我輩修身煉心以證道,身有立場、心有善惡,道卻是天地之理,殊無立場之別與善惡之分。所謂證道,即是證明‘道’站在我們這邊,而非我們的對立面。

“但‘我們’是誰?起初是正道,後來是一方勢力,再往後是一個門派、一個小群體乃至一兩個人。‘證道’演變為‘争道’,于是紛争不僅在于正邪對立,更表現為內鬥。

“道,本來無關生殺。然而當手中執劍,幾人能抑制住心中殺念?同門傾軋司空見慣,每一論道都要簽生死契,奪人修為、毀人根基之事更是屢禁不止。從凡人到修者,我們洗滌雜念,心中所求唯道,卻與人間亂世一般無二——那是你沒有見過的修真界。

“我天資過人,比旁人更執着于證道。在繼承天縱峰之後,我的道,就是蕩平魔域,濯清正道,開創一代太平盛世。”

寧蘊仿佛看到他年少輕狂、天真又自負的樣子,頓時揪心起來,想:他這樣定然要栽跟頭的。

“後來呢?”她輕聲問。

“正趕上仙魔大戰。”

梅師姐的話音猶在耳畔:“當年乾明劍尊一人一劍殺得十大魔尊只剩兩個,魔界元氣大傷,至今還沒緩過來呢!”

“十去其八,前無古人的戰績!”寧蘊想起各種傳記對那一戰的描繪。

乾明劍尊向來對別人的崇敬受之坦然,這回卻不以為然了:“我只殺了八個。”

“還只殺了……自我要求很高啊!”寧蘊樂了。

劍尊搖頭。

“魔族為天道所棄,卻亦有其道。我那一次,就是着了他們的道。”

“什麽道?”

乾明劍尊輕輕搖頭。他說話不愛繞彎子,一般都是有什麽就說什麽,但仍然有些話是不能對寧蘊說的。寧蘊早已習慣,點頭表示理解,聽他接着說。

“魔族所圖甚大。修真界本來就那樣,但卻還有可能變得更壞。而就在那時候——天劫降臨了。

“反傷禁制在極短時間內終結了紛争——至少,是以生殺為代價的那部分。一刀切并不能根除問題,比如我們此去西洲所見,打定主意害人的,總能找到辦法。反倒被害人無法直截了當地複仇,只能采取迂回的手段。

“友梅有仇不能報,也屬于這種情況。這是你的心結所在。

“然而,倘若沒有反傷禁制,四界再起紛争,縱然舊恨得報,舊恨之上也會再添新仇。

“不斷不斷地,再添很多很多新仇。

“你看,這天劫不就恰如我當初一般麽?不知天高地厚,妄圖以一己之力對抗四界,降太平于天下。”

寧蘊心裏怪怪的:不就一個天劫,怎麽被他說得多有覺悟了?

然而乾明劍尊還在輸出觀點:“亘星羅盤說天劫沒有惡意,作為天道的一個側面,它亦無所謂善意。只是因為帶來混亂,所以被一些人歸類為‘惡’。”

“而我認為,天劫對我們是抱有善意的。你可以不贊同,也可以繼續探索天劫,甚至尋找滅卻它的方法。我不會幫你。”

乾明劍尊垂眸轉動手中茶盞,與茶水中倒映出的自己對視,擡起頭來,目光雪亮地注視寧蘊。

“只是在那之前,我要問你,你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寧蘊心髒狂跳起來,意識到這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我……”

她苦思冥想、字斟句酌、絞盡腦汁、搜腸刮肚……

只覺心亂如麻。

先前以為很簡單明朗的事态,忽然變得棘手起來。

這天劫,真就像一顆海膽,怎麽拿捏都紮手。

“不着急想,”乾明劍尊給她續上一盞茶,“可以一邊想,一邊做點別的。”

“比如?”

“一起打電競吧。”

從不打電競的他,再次發來邀約!

寧蘊狠狠地心動了:“劍尊這段時間體驗過電競沒有?習慣走哪路?”

“沒打過,進去了再看。”

“那我可以教你!”

雖然……但劍尊畢竟是劍尊,為他破例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好啊,”乾明劍尊瞟了眼離火陣青燐色符篆構築的陣壁,忽然揚聲,“外面為何如此安靜?”

“難道人都走了?那得趕快,別等半天湊不齊一個隊伍……”

外面打得熱火朝天的衆劍修:啥??!!!

作者有話說:

劍尊:“誰都可以說要滅卻天劫”——劃重點,只能“說”,敢實踐一個你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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