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将來

沖嬸往常是自家男人的後盾, 在他不方便關心的地方做補充,每年來大隊的女知青都受她不少關照,彼此的關系一直都挺好的。

因此大家看她來知青點都很歡迎, 倒茶拿餅幹好不殷勤。

沖嬸也只當自己就是來串門的, 東問西問說會話, 才繞入正題道:“沈喬,我來是想讓你幫我織件毛衣。”

這也不是單純的借口, 別看才五月, 但兒子給給她寄來兩斤新毛線, 她自己是不太擅長, 可不得抓緊做起來。

沈喬做衣服還是挺有名氣的,她原來不怎麽上工的時候穿得是隊裏一等一的花哨, 聽了也沒起疑說:“那我去一趟就行,還讓您跑一趟。”

沖嬸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就當飯後散步,說:“那咱們進屋量個尺寸吧。”

這種事大家都不好往上湊, 也因為她态度過于自然, 沒看出什麽端倪來。

連同沈喬自己都以為她是專為這件事來的, 拿着卷尺比劃着一邊記錄。

沖嬸狀似不經意開口道:“沈喬啊, 你今年二十一了吧?”

隊裏人結婚都早,十□□的比比皆是,這年紀少說是該有個孩子, 不過也不算特別大, 沈喬一聽話音就知道意思,開玩笑說:“您有好介紹呀?”

擱以前, 她是存心要回城的, 人家起個話頭她自己就繞開。

沖嬸看她這态度就知道有門, 說:“當然有了,頂好的小夥子。”

沈喬不信還有人不知道她最近走得和鄭重特別近,長輩們可不會這麽沒眼力見,心裏一猜就知道她要說的是誰,道:“那您說說看。”

沖嬸說道:“鄭重你也認識的,別聽外頭人瞎說,他是個好孩子。也只比你大一歲,人又勤快能幹,獨門獨戶地住着,也沒長輩給你們添麻煩。”

這話是女人對女人才好說,畢竟哪個進門的想跟公婆同住一屋檐,得熬多少年才能出頭。

沈喬笑道:“嬸子,這話肯定不是他讓您來問的。”

就鄭重那個木頭,哪能有這心思。

沖嬸也不瞞人,說:“我是個愛操心的,你不會嫌我多事吧?”

沈喬對着長輩們的态度也不一樣,畢竟分得出人家是不是真的好意。

她微微搖頭說:“怎麽會。”

又說:“人家說伸手能夠得着的不寶貝。”

這話意思就很明白了,畢竟小姑娘家家總是矜持,更何況是這樣漂亮的女孩子,對她上趕着的男人不知道多少。

沖嬸點點頭道:“那确實,咱們女兒家是該這樣。”

她就奔着這來的,看時間确實差不多,說:“那我先回啦。”

沈喬拿着她的毛線說:“行,回頭做好我給您送過去。。”

都是穿短袖的季節了,離穿毛衣還有好幾個月呢。

沖嬸半點不帶着急的,說:“慢慢來,別耽誤你事情就行。”

沈喬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上工,每天都起得早早的到地裏報道。

她打着哈□□活,偏過頭就看到鄭重。

他邊上還帶着個孩子,是他五叔公家六歲的孫子黑尾,因為小孩兒總留着頭頂一撮發才有這個小名,眼睛滴溜溜地轉着別提多古靈精怪。

這會他說:“粽子叔,你怎麽臉紅啦?”

鄭重下意識摸着自己的臉龐說:“有嗎?”

又熟稔地摸摸他的頭說:“你去幫她吧。”

他這樣的勞力,幹的都是重活,平常也是讓黑尾坐着多,畢竟才這麽點大。

但孩子懂事,常常是搶着要幹活,多半是家裏人給灌輸的,不想總白占他便宜。

既然這樣,還不如去給沈喬搭把手,她那兒都是松快活,也算是光明正大多給她攢兩個工分。

黑尾“嘿嘿”笑道:“好啊好啊。”

沈姨姨每次都給東西吃,他最喜歡給她幹活了。

小屁孩一蹦一跳過去,說:“沈姨姨!”

沈喬手在褲腿擦擦,說:“這麽開心啊?”

黑尾接過她給的糖說:“因為喜歡姨姨。”

沈喬就納悶了,這孩子是出生沒多久父親就因病去世,家裏只有個不愛出門的寡母和沉默少言的爺爺,平常在外頭都是鄭重帶着,照理也該是差不多的性格。

偏偏他活潑得很,那是一張嘴甜得跟不要錢似的,分外招人喜歡。

她尋思不應該啊,不過揉揉他的頭說:“真乖。”

今兒幹的是摘楊梅,大隊沿着山種了不少水果,是副業之一,之後會一齊送到公社的罐頭廠做糖水楊梅,銷往全省各地。

黑尾長得雖然不是很高,踮着腳尖也能夠得着低處的。

沈喬倒是夠得着高的,但比起速度來也就比他略快一些,兩個人一早上共計四個工分。

這要是下午也四個,一天就能有八個工分。

沈喬深知這也不能全算自己的功勞,不過也沒說什麽,心知鄭重的工分有一部分就是記在這孩子身上的,裏外一算…….

不對不對,怎麽就裏外一算了,沈喬自己甩甩頭,對上鄭重疑惑的目光別開臉。

黑尾是個有眼色的孩子,嚷着“回家吃飯”就一溜煙跑沒影。

鄭重有時候都羨慕他的機靈巧嘴,自己就是連句好聽話都說不出來,不知怎麽沮喪道:“累嗎?”

摘楊梅已經是不怎麽費力氣的活了,沈喬就是擡得有些手酸,道:“還成。”

反正她就這樣一副身體,估計得鍛煉過好幾年才能成樣子。

鄭重看她捏着手臂,說:“要不下午不去了。”

他工分多,她什麽都不做也行。

沈喬嚴肅道:“那怎麽能行,勞動最光榮。”

全然忘記自己以前逃避勞動的樣子,那叫一個振振有詞。

但鄭重信這些,他是這個時代大多數人的縮影,說:“适度就好。”

沈喬倒是想超越自己的極限,可惜沒這個本事,生怕哪天把自己也折進去,畢竟她這條小命可是不怎麽堅強。

她伸懶腰說:“全大隊我的工分幾乎都是墊底。”

哪家的人不能幹啊,婦女們九個工分的到處都是。

她這也就夠自己的口糧,哪像別人上有老下有小的。

這樣看來,她找個格外能幹的男人倒是很有必要,畢竟将來要是結婚有孩子,她這點真的是杯水車薪。

到時候生男孩還是女孩好呢?要不一男一女吧……

這些不着邊際的想法一個接一個,在沈喬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候,她已經在對未來的設想裏加入鄭重這個人。

她忽然說:“黑尾還挺可愛的。”

那确實是,鄭重道:“也很乖。”

別看樣子挺開朗的,心裏其實很小心,平常拿他東西都很客氣,叫人看着就心疼。

沈喬點頭道:“嘴還甜。”

招人疼得很。

鄭重眼裏有幾分深思,說:“嘴甜好。”

像是個問句,又像是個陳述句。

沈喬上下看他說:“嘴不甜也有不甜的好。”

她以前也覺得悶葫蘆不好,畢竟她自己就不是不愛說話的人,但人這輩子是沒辦法用條條框框限制住的,遇上才知道想要的是哪一種。

鄭重心中一喜說:“也好是嗎?”

他是真不知道該怎麽救這張嘴。

沈喬故意拉長音,看他有些着急才說:“特別好。”

鄭重這些天一顆心總是上上下下,既能從她的親近裏得出點喜悅,心中又覺得自己不該高攀她。

過去那些年的流言蜚語也給他帶去影響,讓他心裏覺得自己不是那麽好的人。

他不知怎麽說:“也不是很好。”

起碼他希望能多說幾句好聽話哄她高興,就跟黑尾似的,好像一張嘴她就能笑起來。

沈喬獨斷道:“就是好。”

看不得他那股子瞧不上自己的樣子,那都不能叫謙虛了,總叫她覺得不得勁。

鄭重也不會逆着她的話說,兩個人到路口又講幾句才分開。

沈喬進知青點的時候已經開飯,打過招呼後坐下來。

李麗雲挨着她坐,調笑道:“又跟鄭重說話呢?”

他們倆的事在知青點幾乎事默認,沈喬也不避諱,說:“講了幾句。”

幾個男知青交換偷偷交換眼神。

人家說少年慕艾,沈喬無疑是招人眼的,他們或多或少都對她殷勤過那麽幾天,不過很快因為她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态度而放棄,把自己的位置守在朋友上。

平心而論,他們還是挺羨慕鄭重的,覺得他除開能幹外就是個平平無奇的男人,居然能獲得美人芳心,也算是個奇跡,私底下嘀咕過幾句。

別以為男人不愛說新聞,湊一塊也都是嘴叭叭叭的。

這會李勝開玩笑說:“鄭重也就跟你有話說。”

他們也試圖去打過招呼,那是開頭就冷場,溝通起來費勁得很。

沈喬想起鄭重屢屢在自己面前絞盡腦汁想多說兩句的樣子,理直氣壯道:“那當然了。”

她難道不值得這樣的偏愛嗎?

張翠婷馬上跟上調侃道:“你知不知道什麽叫收斂?”

恨不得把“愛意”兩個字挂臉上,只是相比起來鄭重的更明顯,她看過一次,那是眼睛裏容不下別人似的,眼睛裏全是熱烈,跟往常的樣子全然不符。

沈喬吐舌頭說:“我說不過你們,吃飯吃飯。”

大家說說笑笑把這件事繞過去,畢竟都是有分寸的人,再多說話就該惹人反感了。

知青們平常都很注意,是在長久的集體生活中磨煉出來的生存智慧。

當然,氣氛也不是一開始就這麽和諧的,往前幾年知青點人多的時候可鬧出過不少事,打起來的次數都不少,是人少以後才好協調起來的。

為此大家心裏就盼着不要再添人,可惜世上偏偏就有個詞叫事與願違。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有點遲,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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