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新人
第二天的早上和平常沒有什麽兩樣, 大家照常起得很早。
最近五點天就蒙蒙亮,上工下工時間提早半小時,這樣也能避開中午太陽更大的時候。
但如果是吃早飯的話, 多少是摸黑進行, 在八仙桌上擺着蠟燭, 借着竈臺的那點火光,一人一碗半幹不稀的飯和超大份的炒黃瓜。
菜肯定是管夠的, 就是裏頭沒多少油。
隊員們一年到頭是沒有油票的, 但是每年收花生以後隊裏就會組織人榨油, 能有多少全看憑工分換到多少花生。
因此大家在這上頭很儉省, 每一頓都很仔細,不管誰掌勺都是這樣。
對沈喬來說, 這一碗飯也就是七分飽。
今天輪到她洗碗,她把空碗碟壘起來放進盆裏, 其餘人陸陸續續上工去。
洗到一半忽然有人出聲,她回頭看, 鄭重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從跨過大開的院門, 說:“我洗吧。”
沈喬也不方便起身, 說:“沒事, 我洗就行。”
鄭重站邊上,左右看說:“他們沒等你嗎?”
知青們大多數時候是集體行動,哪怕是去茅廁都是兩個小姑娘手挽手, 得有個人在門外看着才行, 今天就剩她一個,還挺奇怪的。
沈喬道:“我早上不去, 等一下就有人來。”
他們算是原住民, 總得有個人留下來才行。
要換以前, 鄭重是毫不關心來什麽人的,這回大概是聽得多,想想說:“我也幫忙吧。”
反正他上不上工都可以,不差這一天的工分。
沈喬雖然有時候不希望他太辛苦,但覺得沒必要,說:“我可以搞定的。”
鄭重不放心道:“可以嗎?”
老覺得她不像是能幹很多活的樣子。
沈喬猛地點頭說:“大隊長說今天給我記滿工分。”
總不能老讓她為知青點的事情做白工,這可比去幹活劃得來,畢竟光是靠她自己這輩子應該都沒有這樣的機會。
鄭重是覺得有分的話肯定不輕松,仍舊有幾分,還要開口。
沈喬已經說:“這活幾乎年年都是我。”
大概是她自己下鄉的時候就很茫然,對後來者很願意提供幫助,加上同批的人走得只剩她一個,大家不自覺因為她的“資歷”在各項事上更加依賴。
總之她是知青點的元老,很多事上是當仁不讓的,大隊長也會适當地給一點補貼,但讓鄭重幫忙就很沒道理,還不如讓他去上工呢。
雖然鄭重是很願意的,還待再确認一遍,已經被推着走。
沈喬手上的水甩一甩,說:“你中午再來。”
鄭重遞出還沒來得及給她的雞蛋,說:“那先吃這個。”
沈喬給他剝好,覺得這人有時候也很奇怪,平常事事都對自己很關心,唯獨在雞蛋這件事上好像覺得她剝的更好吃一樣,每天都很堅持。
她說:“你要不要喝口水?”
鄭重以前是沒有随身帶水的習慣,他幹活的時候常常是什麽都忘記,但現在新添上的,偶爾還會停下來休息一下。
他喝一口說:“那我走了。”
這個點肯定是去遲了,不過對他來說差別不大。
沈喬等他走,背上筐到自留地去。
新人們肯定是空着肚子來的,總得讓人家一來就有飯吃,才不枉費她拿的這十個工分,不過好東西肯定是沒什麽,能稱得上葷菜的就是打兩個蛋起來蒸,一人一勺就差不多。
她摘完菜回到知青點,放下東西去看雞鴨。
原來的那些已經賣得幹淨,得到的錢六個人分了,現在養着的是剛買回來的小仔,錢是他們先墊上的,等新人來以後再商量該怎麽辦。
壞處就是暫時沒什麽蛋吃了,起碼得年底這一棚才能下蛋,不過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雖然平常也吃不上幾口,但總比沒有好。
好處是隊裏還給他們一人四塊錢補貼,大家也就把這件事情揭過。
這樣算起來,大隊長也是挺不容易一個人。
沈喬覺得自己的運氣真不錯,能來到這樣一個地方,畢竟她很多下鄉的同學遇上的糟心事還挺多的。
彼此之間偶爾有信件來往,都讓她由衷的喜歡這個地方。
她想離開不是因為大隊不好,而是這兒不是她的家。
可惜現在,她好像也沒有家了。
沈喬莫名嘆口氣,搬了個小凳子坐在院子裏擇菜。
早上的陽光正好,她嘴裏哼着歌,把所有材料都準備好以後,這才起身出門。
知青點離大隊部并不遠,準确來說,是隊裏的一切都離得不遠。
沈喬慢慢走着,路上還跟人打招呼。
不過這個點沒什麽人,大多數都在上工,更顯得大隊部的熱鬧,聲音二裏地外都能聽見,看來人是到了。
沈喬探頭看向院子裏,稱呼道:“大隊長。”
鄭沖吧正在跟新來的知青們介紹情況,看她來說:“這是沈喬,咱們大隊最老的知青,以後有什麽事你們都問她就行。”
沈喬微笑點頭,尋思來得最久跟最老還是有區別的,別的不說,王勇和陳斌就比她大,哪個二十一歲年紀正好的小姑娘,聽到“老”這個字能高興,她糾正道:“我才二十一。”
只這樣就看得出,她跟大隊長的關系是不錯的。
鄭沖吧一拍腿說:“說錯了說錯了。”
他是說得太順嘴。
沈喬微微笑,說:“那我帶他們過去啦?”
她這十個工分總不能白拿,得更周到一些才行。
鄭沖吧一天到頭的事情也很多,說:“行,反正該做什麽你都知道啊。”
幾個新知青們跟小雞仔似的面面相觑,目光都挪向沈喬。
沈喬微微一笑說:“方便都問一下怎麽稱呼嗎?”
大家紛紛自我介紹,四女三男分別是李紅英、陳丹、徐桂花、錢蘭、李海平、吳金寶和陳光榮。
不過就這麽一個照面,很多事情都很清楚。
這批知青都是從首都來的,估計是一路同行,七個人裏已經有領頭的,是才高中畢業的男知青李海平。
李海平正是十八歲的年紀,穿了件皺巴巴的襯衫,可見一路上沒少受苦,不過生得頗為俊朗,打扮都很考究,乍一看不像是會下鄉的人。
因為這兩年來的多半是家境平平的人,這樣皮鞋、手套的可不像是大隊裏會出現的。
她疑窦叢生,不過沒說出口,跟他們說着大隊的情況。
都是才離家的人,又是從首都來的,聽到六點要上工都是臉色一變。
李海平看着就是不能吃苦的,說:“可以不去的吧?”
看他的樣子,是早就打定主意要逃避勞動了。
沈喬面色不變道:“可以的,就是年底工分不夠得掏錢補。”
她這話一出口,其餘六個人估摸着都在心裏嘆氣,表情都不甚好。
她也當做沒看見,說:“到了。”
知青點地方其實挺大的,不過也就勝在這,建築全是土坯房,趕上雨下得大還會漏,密密麻麻地挨着,院子都沒多少空間。
李海平本來跨過門檻就“啧”一聲,聽見有兩個男知青要一間,态度更是不佳。
好在同來的吳金寶和陳光榮主動提出他們倆可以擠一擠,順利把這開頭的第一個紛争按下去。
沈喬心裏的松口氣的,畢竟他們都是一人一間,聽上去對新人們多少有些不公平。
她盡量說些好的道:“房間還是挺大的,擺兩張床也不擁擠。”
畢竟是最多一間房住過三個人的空間,現在才哪到哪啊。
吳金寶無所謂道:“我們在家住得才叫擠呢。”
大城市住房緊張,他們兄弟三個還一直是一張床。
這話倒是真的,哪怕是沈喬也得說:“确實,鄉下就是地方大。”
剩下的就沒什麽好說的了,她指道:“有熱水,你們可以先洗洗,也可以收拾東西,我去做飯。”
陳丹就背着一個包就來,說:“我沒什麽好收拾的,給你搭把手吧。”
沈喬哪裏好意思,拒絕道:“你們坐三天車也挺累人的,休息一下吧。”
陳丹也就是客氣客氣,說:“那我先洗個澡吧。”
她床一鋪就算完事,端着自己的搪瓷盆進洗澡間,這年頭都是窮家富路,誰出門都是得把基本的東西帶上。
沈喬雖然是在竈臺前,也一直留意着新人們的動靜。
不怪她把人想得壞,這個新來的李海平一看就不是善茬,只怕要生事端啊,她嘆口氣,把菜盛出鍋。
李海平擦着頭發進廚房,驚訝道:“就吃這個啊?”
沈喬算是看出來,這就是個公子哥,道:“咱們這就這條件。”
那也太次了,這菜裏放沒放油都有待考究。
李海平不禁蹙眉說:“你等會,我給你拿個罐頭。”
這語氣沈喬聽着就不大喜歡,說:“我已經做好了,你要是想吃的話自己動手吧。”
她原來也挺喜歡做好人的,不過吃幾次虧就知道,有的人就是一開始不能慣着。
李海平方才看她還有幾分驚豔,心想這窮鄉僻壤居然還有這麽漂亮的姑娘,這會覺得這人未免也太不近人情,居然讓他自己做飯。
他道:“我可以分你吃。”
沈喬就是再饞東西,也沒有吃他這口的道理。
她微微笑道:“我端出去了,你自便。”
李海平左右看,怎麽都便利不起來,不過他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轉過身去找同來的陳丹。
陳丹進廚房很是遲疑,道:“油鹽醬醋我們能用嗎?”
這年頭,吃的就是比一切都珍貴的東西。
李海平是無所謂,說:“回頭我出錢就行。”
他這一路上闊的,陳丹也就不再擔心,午餐肉一下鍋,香得她所有煩惱全忘記。
作者有話說: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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