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雷雨下的舞動

接了曹景蘭,段永鋒開始跟着導航開車前往程祿指定的目的地。

這地方不算太遠,開車也就二十來分鐘的車程,按照現在天上飄的雲來看應該來得及。因為曹景蘭坐在後座,兩個前排的男人也不再多談什麽,只是放着車載廣播。程祿聽着廣播裏的音樂,坐着坐着,漸漸靠在椅背上閉了眼。

段永鋒瞥了他一眼,無聲笑了笑,轉回正面的時候不經意掃了一下後視鏡。

曹景蘭坐在後面,沒注意程祿的動靜,反而從後視鏡裏和段永鋒對上了目光。剛好段永鋒先前的笑意還沒下去,和曹景蘭對上了,他就順便點頭一笑,然後靜靜地開車。

曹景蘭摸了摸自己的臉,狀似不經意地從包裏掏出了鏡子,檢查了一下自己的妝容。淡妝,明眸善睐,沒脫妝也沒怎麽出油,完美。女孩檢查完自己的外貌,又看了看後視鏡。不過段永鋒這會兒認真開車,不再看後視鏡,也就沒發現曹景蘭的動靜。

曹景蘭忍不住找了個話題問道:“我們現在是去哪裏?”

她是想和段永鋒搭話,但段永鋒根本答不上來這個問題。倒是程祿睜開眼,頭也不回地回道:“去一個專門照影子的地方。”

曹景蘭疑惑:“專門照影子的地方……?”

“嗯,為了看清楚你的影子。”程祿望着前方,觀察着天上的雲,又看看路邊被大風吹得東搖西擺的樹枝,應道,“那裏的燈和幕布比較專業。”

他這話雖然說了些細節,但實際上還是難以讓人明白說的到底是什麽地方。段永鋒插話道:“要麽現在說清楚些?我怕待會兒到地方了時間不夠說明,配合不好就拖慢速度了。”

別的不提,這話倒是很好地緩和了程祿與曹景蘭之間稍微不搭的對話頻率。程祿看了他一眼,不知想了什麽,倒是真的開口說了下去:“非要說的話……就當是演‘皮影戲’的地方吧。”

“皮影戲?”曹景蘭想了想,“那我需要做什麽?”

“不需要做什麽,站在幕布前就可以。”程祿道,“不管我們做什麽,你都不用動,直到我和你說‘可以了’你再動就行。全程我都會盯着,不用擔心出事。”

三句話,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曹景蘭就算再想問,也不知道要問什麽才顯得自己不那麽煩人,只好安靜下來。

段永鋒趁着紅燈,給程祿發了個短短的信息:【祿祿你真威嚴,吓得小姑娘不敢說話了哈哈哈哈!】

程祿瞥了他一眼:“閉嘴,開車。”

段永鋒:“哈哈哈哈……”

曹景蘭:“???”

***

無論段永鋒,還是曹景蘭,對“皮影戲”的印象還停留在在電視節目放過的內容裏。

按照電視一貫的宣傳風格,皮影戲基本是在一個房間裏,立着一塊白色的幕布,然後皮影藝人就在後邊表演。早幾年的電視裏,甚至見不到比較年輕力壯的人在表演皮影戲。電視節目大多以此為看點,希望感動觀衆、宣傳保護傳統文化,這都是套路。

但今天來的這個地方,似乎和電視上看到的有所不同。

在曹景蘭看來,這裏與其說是表演皮影戲的地方,不如說是一個舞蹈教室。有一面牆全是鏡子,鏡子對面不遠處是一整面的白色幕布,幕布再過去兩三米就是另一邊的牆。幕布和鏡子中間挂着一盞白絹紮的燈籠,燈籠放低到距離地面只有一米五左右。室內的窗簾已經全部拉上,讓本來就變得昏暗的天色,現在是一點都透不進來了。

一個中年男人站在旁邊,剛剛就是他等在這裏,給一行三人開的門。

程祿和他打招呼:“邢哥。”

“我現在可未必擔得起這聲‘哥’了。”男人笑了笑,“我就是個開大排檔的。”

“改天去嘗嘗邢哥的手藝。”程祿寒暄了一句,然後給他介紹,“這個是段永鋒,八組組長。那個是曹景蘭,就是今天照影子的人。”

邢哥和段永鋒握了個手:“邢立波。”

“段永鋒。”

邢立波沒和曹景蘭握手,而是指揮着她往室內站:“事不宜遲,你站到燈籠和幕布之間,距離燈籠一米左右。”

這會兒天上已經開始滾悶雷了,曹景蘭知道動作要快,便依言快步走到了指定的位置。

程祿也走了過去,但他穿過中心,直接走到了窗邊。他掀開窗簾看了看,發現玻璃窗已經基本關上了,只是微微搖晃的樹枝說明風已經變小。天上的悶雷伴随着偶爾的電光,顯然,一場大暴雨正在醞釀。

邢立波在後面道:“我點燈籠了啊。”

程祿拉開了一米來寬的窗簾:“點吧。段永鋒,幫忙把幕布上投射的內容拍下來。”

段永鋒點點頭,掏出手機開始錄像。鏡頭裏有幕布,有曹景蘭,有燈籠,還有靠近燈籠的邢立波。段永鋒原以為這個皮影戲劇場用的不是電燈,而是燈籠,那點燈籠的方式應該也比較古樸。沒想到邢立波從燈籠下面伸手進去,取下一根兒臂粗的白蠟燭,掏出火機就點上了。

也是……不拘小節哈。

在蠟燭被放進燈籠的同時,幕布上出現了曹景蘭的十個影子。燈籠的光源不如電燈聚合、穩定、有力,那些影子便也飄飄忽忽的。

定睛一看,才發現影子飄忽并不僅僅因為燭火的晃動,更因為它們本身就動了起來。一排十個影子,只有和曹景蘭最相似的那個靜靜站着,其他都慢慢活動開來。

有的好像在走動,有的轉了身,還有的彎下腰在做什麽事。像是影子版的默劇表演,無聲,詭異。

“嚯……!”邢立波雖然之前大約聽了情況,但親眼看見還是挺震撼的。他趕緊退開,不在周圍礙事。這一退,就退到了站在窗簾前邊的程祿旁邊。

“這是怎麽回事?”邢立波看了看幕布,又看了看另一邊的鏡子,“鏡子裏沒多餘的人影,那些多出來的不是魂魄?”

“應該不是。”程祿也看着那些正在“活動”的影子,“我要是知道怎麽回事,還用跑你這裏嗎?”

“好吧。”邢立波琢磨道,“奇怪了嘿,鏡子裏沒有人影,說明不是俯身。幕布上就是人的影子,說明不是精怪。這到底什麽玩意兒?”

程祿瞥他一眼:“你确定你手藝沒失傳?”

“你看你說的,就算我烤串技術更好,但不至于連家傳手藝都記不清吧?”

“這就太奇怪了……”程祿眯了眯眼,“‘秦王照骨鏡’都照不出的東西……真的在世界上存在嗎?”

轟隆隆——閃電劃過,天上雷聲轟鳴。

暴雨傾盆而來。

“每次你們說這是‘秦王照骨鏡’,我都覺得心虛。”邢立波啧啧感嘆,“不過,這東西連魂魄都沒有,确實太奇怪。它不是活體?還是這世上有什麽東西,是看得到,卻不存在的?”

“高維度來的?”程祿的腦子飛轉,“或者,曹景蘭進入交叉空間維度了……”

“忽然跳轉科幻頻道?”邢立波挑眉,伸手指了指白色幕布,“我倒不這麽覺得。你看,這些人影的衣服,都偏寬松。那幾個是不是紮着發髻?小孩子似的那個好像還綁着兩個辮子。還有最邊上那個,手還是彎着的,貌似在提着什麽東西。”

“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這些人看起來像是……比較古代的人?”邢立波回道,“我不是比較熟悉燈籠嗎?我看那個提着東西的人,就有點像在提着燈籠,但是我不能百分百确定哈。”

程祿沉思了幾秒,忽然注意到曹景蘭一直在弄自己的耳朵,還以為她是怕雷聲:“雷聲太響了?”

雖然為了沖破嘩啦啦的雨聲,程祿已經提高了音量。但曹景蘭還是愣了一下,才意識到程祿是在和自己說話:“不是,就是我聽到的聲音,太雜了。”

程祿這才想起來,曹景蘭好像說她在雷雨天能聽到一些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形容一下。”

“……形容不出來,我不熟悉這些聲音。”曹景蘭道,“嗡嗡嗡的,像是好多東西混在一起,我分不清楚。”

程祿看着幕布上晃動着、來回轉着、原地走着的人影,心神一動,引導着問:“你聽到腳步聲了嗎?”

“……好像沒有,也可能是被淹沒了。”曹景蘭仔細分辨了一會兒,“這些聲音感覺有回響,太亂了。”

邢立波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其中一個影子,湊在程祿耳邊低聲說了句什麽,程祿又問:“聽到什麽東西碾過路面的聲音嗎?”

“……這個好像有!”曹景蘭這會兒有事做,害怕的程度就弱了些,捂住耳朵細細感受,“喀喇喀喇的……像是木的輪子碾在不平整的石頭路上!”

“對上了……!”邢立波低聲驚嘆。他剛剛怎麽看怎麽覺得有個人影,像是彎着腰在推什麽東西,就提醒了程祿。沒想到,還真說中了。

這麽一想,他剛巧又看到一個影子忽然揚起手,立刻示意程祿去看。程祿掃了一眼,福至心靈:“打更的聲音,有嗎?”

“打更?是敲鑼嗎?好像沒聽到……”

“類似木魚的聲音,打更也有敲木頭的。”

“……好像是有的!”曹景蘭意識到自己身上的怪事開始有了眉目,努力配合着描述自己聽到的聲音,“分不清是敲了兩下還是三下,後面好像還跟着一句話。太糊了,聽不懂!”

程祿又問:“小孩子的聲音有嗎?應該是哭聲。”因為幕布上的孩子仿佛抱頭蹲下了,程祿判斷它可能正在挨打。

“……這個不确定。”曹景蘭皺眉道,“有幾聲确實特別尖,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人聲……”

他們就這樣一樣樣猜測,一樣樣确定。直到十來分鐘後,暴雨漸漸變小,雷聲也漸漸停止。

影子的活動也逐漸消失了。

它們靜止在幕布上,站着,一動不動。不斷轉頭和程祿說話的曹景蘭,倒成了唯一活動的影子。

邢立波往窗外望了望:“雲開始散了,你還要繼續看嗎?還看我就再去準備蠟燭。”

“應該不用了。”程祿若有所思,掏出手機開始查詢。

“我可能,有點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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