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失憶

“姑娘,車停這兒?”

季星搖長睫撲閃了下,收回望着車窗外發呆的視線,這才發現車已經到了小區門口,季星搖點點頭,對出租車司機道:“就停這吧,師傅。”

司機把車在路邊停下,新陽路這片是待拆遷改造的老城區,人口密集,成分雜亂,空氣裏是十倍濃稠的煙火氣和生活氣息,隔着玻璃,季星搖都覺得被醫院的消毒水味麻痹了一個月的鼻子正在漸漸複蘇。

車停穩,司機看了一下計表器,“一共52,姑娘。”

季星搖掏出手機掃碼付了錢,車上響起微信到賬的提示音,幾乎是同一時間,季星搖收到了銀行賬單短信,季星搖按在手機屏幕上的手指挪開了些,短信顯示餘額27塊8。

季星搖把手機裝進兜裏,伸手打開了車門。

昨日燕市這淅淅瀝瀝地下了兩場雨,今日天也沒有放晴,地還是潮濕的,又冷又潮的風一吹,脊背都要涼透了。

降溫來得太突然,季星搖身上還只是一件單薄的T恤,車門一推開,寒風就灌了進來,季星搖凍得打了個寒戰,頃刻已經被凍透了。

季星搖深吸一口氣,逼着自己去面對那冷風,畢竟她也不可能再縮回車裏去,司機師傅還等着下一位顧客光臨。

這樣的冷天,季星搖也想一陣風似的下車,趕緊竄回自己的出租房裏去,可惜她有心無力,現在還是半個瘸子,走路離不開那根比風更冷的合金拐杖,她下車的步驟都得比別人繁瑣,累得司機師傅只能跟她一起多挨凍片刻。

司機看季星搖行動困難,嘆口氣,“姑娘,你這得找個人接你。”

季星搖笑了笑沒說什麽,只是下車的動作加快了些。

好在半個月的相處,季星搖和這根拐杖已經達成初步和解,默契初初養成,順利自己下車不說,還能再拎一個塑料袋子,可這裏的單元樓破舊髒亂的厲害,地下青石鋪就的露面都裂得坑窪不平,季星搖拄着拐杖,艱難地尋着手機上記下的地址,摸索着找13號樓1單元的位置。

季星搖已經被凍透了,攥着拐杖的手指頭像是積年生鏽的機器,總算在凍死前擠進了13號樓1單元那個又破又小的單元門洞。

老舊的居民樓沒有電梯,不過好在地址上寫的102,一樓,總算不必過于為難她這半個瘸子。

單元樓的門在背後關上,把光線和寒風都一并拒之門外,老舊的單元樓裏水泥地面,牆面上到處是寫的貼的小廣告,樓梯間裏還有股不怎麽好聞的黴味,只能說達到了基本滿足住房需要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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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風被阻絕,季星搖被凍透的身體漸漸舒展放松,她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到門口,102,這就是她租的房子。破舊生鏽的老式藍色鐵門上挂着一個褪色的福字,關不緊的單元門從不知哪個角落裏透進來一絲風,吹得破破爛爛的福字嘩嘩作響。

季星搖把那因為雙面膠黏性減退而垂落下來的福字一角粘回去,又仔仔細細撫平,從袋子裏掏出貼了102标簽紙的鑰匙準備開門進去。

預料中的開門聲并沒有響起,季星搖重新檢查過鑰匙,甚至拿着手上的鑰匙挨個試過門鎖,打不開。

季星搖着急,手上的鑰匙在她手中嘩啦作響,老式樓房裏隔音不好,對面101門突然打開,傳來一道潑辣女聲:“誰呀!”

季星搖吓了一跳,回頭發現隔壁出來了一個燙着小卷的瘦高中年婦女,小眼睛,高顴骨,眼裏透着一股市儈的精明。

季星搖還沒反應過來,那女人先開口了,“哦,是你啊。”

女人小眼睛上下打量季星搖一眼,“你房子也到期了,那門的鎖壞了,前兒我給換了。”

季星搖終于聽出這道女聲就是一個周之前給她打電話催房租的房東大姐,“大姐,能幫我開門嗎?”

房東露出個不走心的驚訝表情,“呦,這不能了,昨兒剛租給別人了,合同都簽了。”

季星搖着急,“您不是說幫我留着麽,房租我會補的。”

房東又露出一個不走心的遺憾表情,“那我這不是看你不回來,以為你又不要了嗎。”

事實已經這樣了,季星搖能說什麽,嘴角實在扯不出一個笑,幹巴巴道:“可是,我東西還在裏面...”

“嗨,”房東一擺手,道:“早給你收拾好了。”

房東從家裏拖出來一個黑色的行李箱,“就幾件衣裳和被子吧,都給你塞裏面了,對面住得急,等不了。你打開看看吧。”

“不用了,”季星搖搖搖頭,她拄着拐杖,怎麽蹲的下身。

房東點點頭,“那你先回吧,要我送送你嗎?”

房東全然不在乎季星搖拄着一根拐杖如何拖着行李箱走,也全然不管她剛沒了租住的房子回哪裏去,她這客套話說出來只是為了趕人。

季星搖哪裏還能再待下去,“不用了。”

“那行,”房東點點頭,抱臂冷眼看着季星搖一手拖行李箱,一手拄拐杖,艱難地往外走。

季星搖走到單元樓門口時,身影被樓梯擋住,聽到身後隐約傳來的談話聲,是房東和她的女兒。

“媽,是對面那個女的?她為什麽租了房子不住?”

房東嗤笑一聲,“叫人包養了呗。”

“真假的?我上次見她男朋友來送她,長得特帥。”

“帥個屁的帥,沒臉皮的東西,你以後要是敢幹出這種丢人的事兒,老娘扒了你的皮...”

“碰!”的一聲,房門被關上。

季星搖腦子嗡得一聲,整個臉都紅透了,什麽以為不租了,房租到期了,都是托辭,季星搖再蠢也聽明白了,她擺明了是被人嫌棄給趕了出來,房東大概是怕她教壞女兒。

季星搖落荒而逃,盡管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她走得急,拐杖和行李箱哪個也不肯好好配合,較勁似地攪在了一起,季星搖一個趔趄,狠狠地撲在了地上。

手肘和膝蓋傳來尖銳的刺痛,身上也冷得厲害,季星搖伸手去夠被摔在地上的手機。

手機叮的一聲,來了短信。

屏幕上是從小一起長大姐姐一樣照顧她的菁菁姐。

【搖搖,感冒好了沒有?和男朋友和好了沒有?有什麽事情一定要溝通,生悶氣沒有用的,受了委屈也要說出來,菁菁姐一直都在。你在燕市好好的,好好生活,好好跳舞,等我生下寶寶帶着寶寶來找你......】

季星搖再也忍不住,渾身顫抖得哭出了聲。

頭頂上的烏雲集聚到了一定程度,無聲碰撞,瓢潑的大雨傾盆而下,一滴一滴涼而狠地砸在她身上。

季星搖覺得她的人生就像是一場鬧劇,荒誕的開始,荒誕的前進。

她被時間裹挾着加班加點地往前趕,活得渾渾噩噩,看不清前方的路,于是在南牆上撞得人仰馬翻,前半生丢了大半,且來不及反應,就被趕着攆着,帶着雞零狗碎記憶,去應對生活的一地雞毛。

三個周前,她出了車禍,肇事司機逃逸。

季星搖醒來如同斷了片,選擇性失憶讓她過往二十年丢了大半,醫生表示她需要陪護,得盡快通知家屬。

季星搖的手機在車禍中被碾得粉碎,她懵懵懂懂地問護士借來手機,看着撥號界面卻出了神,她突然發現,她一時竟然不知道打給誰。

她是在福利院長大的孤兒,無父無母無親族,她剛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後的記憶幾乎全被遺忘,一起長大的閨蜜在老家,一起上學的同學在外地,她剛剛大學畢業,還沒有找到工作,更談不上同事,哪有什麽人能來照顧她?

她是在這座城市漂泊無依的浮萍,是穿梭在街上也無人瞧見的幽靈,是病死在家裏都不會有人發現陌生人。

季星搖難堪地還了手機,謊稱不記得了,護士小姐輕嘆一聲,年長的護士長幫她找來了靠譜的陪護。

肇事司機逃逸,醫療費她只能自理,緊巴巴的銀行卡餘額讓她憂心忡忡,而後來與醫生的談話更是如晴天霹靂。

車禍造成腦震蕩是失憶的病因之一,但這在後面的問題面前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車禍傷了腿,她再也不能跳舞。

她忘了的事情很多,但是跳舞,是刻在她靈魂裏的本能。

過往二十年生命裏,她靈魂裏最鮮亮的顏色是舞蹈染就的,季星搖記得在她拿了全國青少年舞蹈比賽金獎之後,老師告訴她,“親人朋友愛人,這些都是生命裏很重要的,可他們卻不能陪你一輩子,但舞蹈卻能,你應該一輩子愛它。你很幸運,年紀輕輕就找到了能陪你一輩子的東西,你的生命,算是全了一半。”

可現在,她弄丢了這一半。

季星搖忘了當時醫生說這話時她什麽感受,只記得當時大腦一片空白,仿佛她的人生就死在醫生下診斷的這一天。

命運跟她開了個玩笑,利刃不待出鞘,就已折戟沉銷。

大雨頃刻間把季星搖渾身澆透,手肘和膝蓋傳來尖銳的刺痛,她在寒風凄雨中瑟瑟發抖,半晌還得拿袖子抹淨眼淚,一瘸一拐地拖着行李去找一個容身之所。

她卡裏只有27塊錢,她沒有可以住的地方,也沒有親友能收留她,她現在還是個瘸子,找不到工作,她甚至沒有錢買票回老家…就算回了老家,誰又能收留她呢?

雨很大,風很冷,雷聲不時轟鳴,這附近除了雨天不宜躲避的樹,竟然沒有一處可供躲雨的地方。

前方玻璃幹淨得刺眼,透過雨幕,把她映得像只無家可歸的流浪狗,季星搖垂下眼簾,視線只注視腳下的一小片,坑坑窪窪的水泥路面不一會就布滿了小水坑,豆大的雨滴砸落地面,濺起破碎的水花。

季星搖想起大二時期末表演的那天,雨也像今天這麽大,可當時心境與此刻截然相反,正事意氣風發時,期末表演她準備了很久,滿以為會拿到高分,卻不想最後成績平平,老師當日評論,言猶在耳:“還不錯,就是神韻上差了些。這支舞講述的是主人公一生跌宕坎坷的經歷,讴歌的她不屈的精神,山窮水盡的困頓你表現得不夠,那麽她不屈的精神和堅毅的品質也将大打折扣。”

“不過也不怪你,你這樣年輕,舞蹈方面又是天資過人,吃不透主人公山窮水盡時的情緒也是正常。”

季星搖想,若是現在讓她再來跳這支舞,她一定會從老師手上拿到最高分,她終于明白了什麽叫山窮水盡,不過可惜…季星搖深吸一口氣,停下腳步,騰出手來捶了捶胸口,仿佛捶地用力些,就能将胸口那沉悶到窒息的酸楚打散。

視線被眼中積蓄的水花模糊,分不清是雨是淚,山窮水盡的境地在眼下了,柳暗花明應該也不會太遠了吧?季星搖如此安慰着自己,實則在內心最深處的地方偷偷祈禱,祈禱命運還願意施舍給她這命途多舛的孤兒一點點憐憫,放她一條小小的出路,哪怕窄些,細些,崎岖些呢。

可季星搖其實又悲觀的知道,她從來不是被命運女神眷顧的人,她是被遺忘的信徒。

被遺忘的信徒眼淚吧嗒吧嗒,掉得比雨點還急…雨…雨點呢?

天黑了,雨停了?

季星搖茫然擡頭四顧,她哭得兇,雙眼和鼻頭都泛着可憐的紅,濕漉漉的睫毛上挂着水珠,琥珀一樣澄澈的眼珠還泡在一汪淚珠裏,哀戚又脆弱,像暴雨中的薔薇,或是放在桌沿的玻璃擺件。

季星搖眨了幾下眼,眼中多餘的水珠順着眼眶溢出,視線清晰了,雨還在下,只是面前多了一個撐着傘的男人,他穿着長長的黑色風衣,好高,優越的下颌線像是用刻刀裁的,他的唇抿着,眉蹙着,滿身強壓着還是不斷洶湧翻滾的低氣壓,風吹過鼓起他的長風衣,露出他同臉一樣蒼白到沒有血色的手,他就像是從地獄走來的死神,仿佛下一秒,他就會用那雙蒼白美麗的手收走她的小命。

然後‘死神’開口了,季星搖走神的想着,他要給她下什麽樣的判決呢。

他聲音微啞,像是受了潮的古琴,“搖搖,跟我回家。”

季星搖眸子輕顫,半晌,她呆呆地想,原來這個竟不是死神,是命運神。

怪不得命運從來不響應她的祈禱,原來命運女神不是女神,是男神。

他終于想起他可憐的信徒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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