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救命你會不會喊啊
指尖被含住的感覺讓楊嶼非常陌生,戚洲好奇怪,自己只是想教他說話,沒有讓他幹這個。
“你幹什麽!”他吓得将手收回,手指尖都是戚洲的口水。
戚洲還張着嘴,不明白他為什麽把手伸進來,更不明白為什麽又收回去了。
“笨蛋,說話都不會……”楊嶼将手指上的口水擦掉,這一次捏住戚洲的下巴,并且拉下了口罩,“看我的嘴。”
戚洲不懂他要幹什麽,但是能感覺到,他是想讓自己看他張開的嘴。
“我是,笨蛋,戚洲。”楊嶼念出來,兩個字兩個字地往外蹦,“你念一遍。”
戚洲歪了歪頭,現在就不明白他的意圖了。
“真是笨。”楊嶼皺起眉來,明明可以用本子和文字溝通,可是他偏偏不,也不知道和誰賭氣,非要讓戚洲自己念出來。于是他的手指再一次伸進戚洲嘴巴裏,一伸進去,戚洲的舌頭就開始躲,牙齒還要咬合,下意識地關閉嘴巴。
“不許咬。”楊嶼塞進兩根手指,撐開他的小嘴讓他閉不上,每當牙齒下意識地靠攏就手指分剪,再一次撐開,撐開得更大,“念,我是,笨蛋,戚洲。”
“我……唔,我只……”這幾個口型,其實戚洲不算陌生。我是戚洲,這句話他認識,只是中間那兩個字是什麽,他不知道。但是他還是跟着讀了,沒有人用這種方式教過他開口說話。
“啵……啵……啵大。”戚洲小聲地讀,第一次開始認真模仿別人的口型。
模仿的就是楊嶼。
“不是啵大,是笨蛋,你就是笨蛋,小聾人,聽不見,說不出來。你就會哭。”楊嶼快速地說,手裏也沒有停下,幫助戚洲的舌頭找正确的位置,“笨蛋,笨,嘴唇要抿。”
“啵大,啵……”戚洲的聲音越來越小,舌頭被夾得好疼,嘴巴被撐得好酸,嘴角像是要裂開。
“算了……你學不會。”沒過多久楊嶼的耐心就沒了,他還是個小孩子,而教一個聾啞人說話又太難,幹脆不再開口,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只是他的手指還沒拿出來,戚洲含着它,不知道該不該吐出來。
第二天,楊璐親自來叫他們起床。“別睡了,別睡了,今天準備好好上課。早餐之前是自由活動時間,所有人空場集合。”
這麽快就起床了?楊嶼心不甘情不願地下了床,洗漱過程非常不方便,洗臉都要彎着腰去沖,刷完牙也要彎着腰去沖,擦臉的時候還擦不幹淨。整個流程下來,楊嶼又不想理身後的戚洲了,都怪他,自己才會變成這樣。
兩個人動作很快,換上軍校統一的服裝和軍靴就出發了。楊嶼對周圍還不熟悉,只能跟着人群走,有好多人和戚洲打招呼啊,甚至主動沖過來抱他,仿佛每個人都很喜歡他。
戚洲呢,就會傻笑,和每個人都那麽好。
楊嶼偷偷地觀察,看他會不會親別人,和別人說“愛”字。
他一直在觀察戚洲,可是随着周圍的人越來越多,心裏翻湧的情緒不再平靜,開始朝着另外一個方向沖刺。很多人都在看自己,笑自己,議論自己,他們一定都知道了,知道戚斯年殺了自己的爸媽,知道他把自己當作他的養子。
在那些看熱鬧的人心裏,自己一定是一條喪家之犬,忘記了父母的仇恨,選擇進入大向導的家庭,成為戚家的一條狗。
他們一定是這麽看自己的。楊嶼非常确定,這時,剛好人群擠入通道,戚洲先他一步邁下臺階,像是要帶他去空場。
空場在哪裏,楊嶼還不清楚,這裏不是他熟悉的軍校。但是他的兩只手,鬼使神差地放在了戚洲的肩膀上。
樓梯都是金屬的,有尖銳的折角。
要是把戚洲推下去呢?自己的仇是不是就可以報了?
楊嶼沒動,手指像是在積攢力氣,或者等着什麽,就在這時,他聽到一句非常輕的說話聲,咬字已經有些清晰。
從戚洲的嘴巴裏傳出來的。
“舉,舉。”戚洲一直在練習,笑着回過頭,“我……只笨蛋,戚洲。”
楊嶼的兩只手還落在戚洲的肩胛骨上。
他們穿着同樣的軍校制服,低年級學生的制服是淺藍色,高年級學生是深藍色,同樣的黑色軍靴和白色襪子。當戚洲轉過頭說話時,身邊就有幾個高年級的學生跑過去,擦過他們的肩膀。
在基地城市裏,明明不應該有風的,他們是生活在殼子裏的人。可是在這一刻,楊嶼真的聽到了好聽的風聲。
“我……”戚洲半轉着身子,一只腳要踩不踩地懸着晃動,另外一只腳剛剛踩實,他還在努力擺正舌頭,昨天被捏住的舌尖已經不疼了,但是要想回憶起正确的位置來卻很困難。但是他盡量去做,在他的生活當中,楊嶼,是第一個教他好好說話的人。
他迫切想要學會說話,因為只要學會了,自己就不再是孤獨的小孩兒。可以和別人說話,交朋友,大喊大叫,哪怕聽不見別人的聲音也可以。如果再努力一點,是不是還可以唱歌?
唱歌多好啊,爸爸曾經告訴過他,媽媽唱歌非常好聽。
媽媽是基地裏的大美人,好多人都喜歡她。
“我……只,我只……”他是特意轉過去給楊嶼看的,自己并不是不努力啊,而是說話太難了,所以每一次發音都格外用力,不知不覺間,說話聲音也會變大,“我只笨……”
楊嶼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不斷試圖張開的嘴唇,還有裏面那條不斷在找位置的小舌頭。
還有那兩排白白的小牙。
“笨……笨蛋。”明明只是兩個字,卻用盡了戚洲所有的力量,他這才知道,原來說話是這麽累。
說話的感覺和喊叫不一樣。喊叫的時候不需要考慮嘴唇、牙齒、舌頭,可是一旦要認真說,嘴巴裏的東西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不清楚該如何發力,只有聲音傳達後的震動。
細微的震動。
“笨蛋,我只笨蛋,戚洲。”偷偷練習好久,戚洲終于能把這幾個字說順,他驕傲地觀察着楊嶼的反應,等着他來糾正。
或者等着他來抱,等着他來愛。
可是楊嶼沒有動。
看到他沒動,戚洲立刻覺得自己說錯了,閉上了嘴巴,好怕楊嶼又把手伸進自己嘴巴裏去揪舌頭。可是楊嶼還是沒動,戚洲趕緊碰了碰他的手背,嘴角慢慢上擡,彎彎地勾上去。
“許……”戚洲想叫他,“不……不舉?”
樓梯的正前方是一整面窗戶,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打靶場,高年級的學生已經在學習用槍了,不時有開槍的聲音傳來。那剛剛的風聲是槍聲送來的麽?楊嶼不知道,忽然,一束光打在了戚洲的臉上,照進了那雙總是閃亮亮的眼睛裏。
是真的陽光,不是假的,基地的穹頂竟然在這時候打開了。
在天氣适宜的時候,穹頂會稍稍開一條縫隙,給城市般大小的基地帶來一條光亮。同時帶進來的,還有外面的溫度。束狀的金色光線剛好打在他們的身上,連同他們腳下的金屬臺階好像都變熱了。也給戚洲臉上明媚又張揚的笑容加了熱。
楊嶼的手可以再用力一點的,只要再推一把,戚洲就能從臺階上滾下去了。
他會摔破頭,摔斷腿,摔斷胳膊,全身上下的骨頭都可以斷掉。
就算不死,戚斯年也會傷心難過的。畢竟他那麽疼愛戚洲。
那樣自己就報複成功了,只要能看到戚斯年痛苦,就好受許多。憑什麽,憑什麽只有自己生活在仇恨和痛苦裏呢?不行,他要把別人也拉下來,要戚斯年陪着自己一起流眼淚。
穹頂的開口還在持續增大,亮光的面積也開始增大,可是卻照不進楊嶼陰暗的心裏。他這裏面已經充滿了殺戮,父母犧牲前還在和向導、基地通話,他們為基地做了那麽多,可是最後卻像垃圾一樣,被丢在了戰場上。
絕望的尖叫聲充斥在楊嶼的耳朵裏。
“組……組……”戚洲的聲音在光線裏,傳達到楊嶼的耳道深處。
戚洲覺得自己有進步了,而且進步非常大。通過糾正舌頭的位置,他還找到了新的嘴型,或許這個字才是楊嶼的名字。
“組,我只笨蛋……戚洲。”這句話說得還算清楚,戚洲往後昂着臉,臉上的牙印快要消掉。
手指尖熱了,楊嶼閉上眼睛,臉上的皮膚也被光照熱。在基地裏,很少能見到這麽多的陽光。
手收了回來,楊嶼睜開眼睛,算了,今天是一個好天氣,不殺戚洲。
明天再說。
明天,明天自己一定會動手的。
穹頂打開了幾百米的寬度,伴随着金屬零件的運轉聲。有時候聲音過大,聽得人耳非常不舒服,可這些聲音楊嶼已經很熟悉了,鋼鐵碰撞似乎成了日常裏最普通的一件事,太刺耳了就捂上耳朵。
現在就是,大家都在空場上等待指導員的到來,咔嚓咔嚓和滋啦滋啦的動靜就在他們的頭頂上,吵得楊嶼緊緊壓着耳朵。
可是随着陽光的射入,地上多了很多影子。
是自然光照下的影子。
空場上都是低年級的學生,有些孩子非常小,剛剛入學,看起來也就5歲。他們捂着耳朵在金屬上奔跑,小小的軍靴踩出聲響來,簡直比任何時候都高興。他們都互相認識,楊嶼孤獨地站在角落裏,既不打算和別人說話,也不希望別人來找自己交談。
但哪怕他不吭聲,還是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不單單是嘴上的口罩,更因為戚洲在身邊。
戚洲變着方式地說話,自以為掌握了一門語言,可是始終沒有得到楊嶼的回應。不一會兒,有人過來了,都是戚洲平時的朋友。
“戚洲,你可算回來了。”一個高個子的男孩兒最先過來,比戚洲高一級,已經10歲,“我們還在想你呢。”
他身後還跟着幾個,但是都比他小,更突顯他像個孩子王。
戚洲看到熟悉的夥伴,注意力才從楊嶼的身上轉移,拿出兜裏的小本子快速書寫:“你在說什麽啊?我學會說話了!”
在他書寫的過程當中,孩子王後面的一個男孩兒開始拽他的制服:“诶诶诶,他真的會給咱們蘋果嗎?”
“當然了,只要和他玩兒就有蘋果,他想和咱們一起上課,也必須給蘋果。”孩子王直接回答,并不擔心這些話被戚洲聽到,畢竟他聽不見又看不懂。這時,戚洲将本子遞過來,他看完之後明顯一驚,還以為戚洲懂了人話。
如果他懂了,那剛才自己的話不就被聽見了。
“你不是說他不會說話嗎?”身後另外一個男孩兒也看到小本子上的話了。
孩子王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這個年齡已經開始有虛榮心,瞬間被掃面子。但還是鎮定地寫回一句,再還給戚洲。
“你會說什麽了?”
戚洲看着本子上的字,一下子擡起頭來,在光的作用下,兩片嘴唇都變得更有顏色了。他用力地張開嘴:“我只……我只,笨蛋,戚洲。”
說得很用力,盡管吐字不清,可足夠別人明白。
面前的幾個孩子原本還以為他真的會說話了,沒想到是這一句,一個一個笑得捂住肚子。戚洲看着他們笑,也跟着笑,還學着他們的樣子去捂耳朵,假裝自己也被穹頂打開的動靜吵到。
“原來他也知道自己是笨蛋啊……”最後面的一個男生小聲地說,“咦,你是誰啊?以前怎麽沒見過?”
“對啊,絕對沒見過。”
“你怎麽戴着這種口罩啊?真像我家養的狗。”
一時間,他們的注意力又從戚洲身上到了楊嶼身上,像是找到了第二個玩具。楊嶼只是站着,眼神還停留在地上的影子上,像是自己也變成了一個影子,就要留在這一塊鋼板上了。
戚洲見楊嶼不回答,以為他是認生,自己作為帶他來的人當然要負責互相介紹,于是寫起來:“他叫楊嶼,是我家的養子。”
孩子王看了一眼,長長地哦了一聲,和身後的夥伴們交換了一個眼神。養子嘛,大家都知道是怎麽回事,和戚洲不是親兄弟,不是一家人。
“你好啊,我叫狄武。”孩子王做自我介紹,還伸手準備握手,想要再拉攏一個人入夥,“楊嶼是吧,只要你以後什麽都聽我的,我們就帶你玩兒。”
他比楊嶼高一些,也壯一些,說起話來更有氣勢。見楊嶼不回答,狄武又說:“我哥哥可是高年級學生,今年都15歲了,我們的媽媽可是大向導。”
向導,向導……楊嶼現在最不想聽的兩個字就是向導,眼神從他臉上狠狠地剜了一層,又繼續看地上的影子。
“他怎麽不說話啊?”
“戚家不會又養了個不會說話的人吧?”
“該不會是……傻子吧?”
這些話從狄武的耳後傳來,他起了好奇,伸手推了楊嶼一把:“喂!你怎麽不說話啊?小心我找人打你!”
他力氣很大,這樣一推竟然把楊嶼推得倒退幾步,戚洲咿咿呀呀地上來扶,楊嶼一把将他的手甩開,朝着學校大禮堂的方向走去。
他才不要在這裏上課,在這裏認識什麽人,就算躲不開他也要一個人待着。戚洲在後面喊,什麽舉什麽楚什麽許,他也聽不明白,只是胸膛裏面一團亂,堵得慌,讓他不知所措。
自己也不是什麽養子,自己原本有親生父母。
忽然,戚洲的聲音沒了,不是他不再喊,而是軍校四周的警報器拉響了空襲警報。那聲音才是真正的刺耳,大到兩只耳朵的耳道像燒起來,楊嶼瞬間捂住耳朵。
空襲?這時候怎麽會有空襲?在基地裏也會被襲擊麽?楊嶼猛然擡頭看向穹頂,果真,那道幾百米的裂縫開始關閉。
穹頂上點亮了血紅色的信號燈。
來不及了!
真的是空襲!是敵人算好了基地打開穹頂的時間,要殺死他們!這也是楊嶼距離戰争最近的一次,從小他只經歷過空襲演習,沒想到會來真的。忽然,他被逃跑的學生撞到,緊接着,越來越多的人從身邊跑過。
剛才的陽光成為了這個基地的致命弱點,那道給他們溫暖的開口成為了陷阱。
短短幾秒,楊嶼被撞得徹底站不住,好在扶住了旁邊的鐵絲網牆。他應該照直了往建築物裏面跑的,卻不知道為什麽停下來,開始往外張望。
人太多,晃得他看不清,每個人穿的制服都一樣,只能分出高年級和低年級。可是死亡的恐懼又打破了這場混亂,每個人都在拼命逃跑。
人群當中,他找到了正在鋼板上寫字的戚洲。
他是小聾人,聽不到空襲的警報聲,哪怕再刺耳都聽不到。當他寫字的時候又太過認真,根本不知道周圍的人都在逃命。
是沖着戚洲來的,楊嶼忽然想到了戚洲說過的話,有15歲的線人混入軍校朝他開槍,那麽就有人大費周章動用空襲,不惜以炸掉一個軍校作為代價,只為了殺死他。
現在楊嶼相信了,真的有人想要殺死戚洲,這場空襲的目标就是戚洲。
猛然間,楊嶼又被人撞了一下,人群推搡着他,朝着建築物裏面移動。
戚洲正蹲着寫字,準備寫一段話給楊嶼,告訴他大家都沒有惡意,慢慢就熟悉了。可是等到寫完之後,他擡起頭,周圍的人好像都在捂耳朵,好像都在喊。
他們在喊什麽呢?戚洲有些好奇,但是也學着他們捂耳朵的動作,模仿正常人的一舉一動。可是忽然間他的手就好痛,一個人緊緊抓住了他,戚洲回過頭,看到的是楊嶼的臉。
“舉。”戚洲還想把本子遞給他。
“舉什麽!跑啊!”楊嶼用另外一只手揪住了戚洲的衣領,空襲馬上就要到了,“救命你會不會喊啊!”
空襲警報越來越響,穹頂正在快速關閉,幾十米高的金屬齒輪在轉動,楊嶼的話像是有了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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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戚戚:舉。
洋芋:這不是我的名字。
戚戚:不舉?
洋芋:……
感謝在2021-11-01 16:20:15~2021-11-02 16:24:2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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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