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沙漠的危險
“你,我,兩個人……兩個人,兩個人知道。”戚洲揉着被咬過的屁股蛋,不知不覺間,自己和外界溝通的大門完全拉開。兩個人,不讓別人知道,這就是秘密,從簡單的口型到明白口舌發音,再到字、音、事的聯系,整個語言系統開始在他的小腦瓜裏成型。
這是一個只專屬于小聾人的系統。
“對,就我們兩個。”楊嶼捏着兜裏的小拳頭看向落地窗,窗外就是戚洲最喜歡的花園。只是草坪是假的,花朵也是假的。
“聽說……沙漠裏有真正的花。”楊嶼看着那些假花出了神,“還有樹木、草皮、各種各樣的野獸,還有流民。流民都是普通人,他們可以養牛、養馬,他們……不用打仗……”
“花,我……我也有花。”戚洲指了指自己的小花園,剛想拉着楊嶼去看看,身體忽然被人抱住了。他回頭一看,竟然是魏蒼哥哥。
“楊嶼,你在幹什麽!”魏蒼每天都要來看戚長官的兒子,看到楊嶼摘下了面罩先迅速彎腰将戚洲抱起,護在胸懷中,“又想傷害戚戚?”
“不傷害,不傷害。”戚洲順手抱住了魏蒼的脖子,朝着魏蒼直搖頭。
“我什麽都沒幹。”兩年過去了,楊嶼面對魏蒼仍舊額外倔強,剛才還纏着自己的戚洲忽然間抱了他,這使得他緊盯魏蒼不放。
“什麽都沒幹?我可不這麽覺得,只要有我在,你休想傷害戚長官和戚戚。”魏蒼看了一眼床上的面罩,“你不是說永遠不會摘下嗎?”
“不是我摘的。”楊嶼走向單人床,“是他幹的。”
“你是在冤枉戚戚?”魏蒼嚴肅起來的時候,臉上總有種不屬于21歲的成熟,很少給楊嶼好臉色,可是面向戚洲時,他就會變回小哨兵的樣子,竭盡所能地疼愛着這個弟弟,“楊嶼,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試圖動腦筋。雖然我不在你身邊,但是我的精神體時時刻刻可以跟蹤你,将你的一舉一動盡收眼底。我的精神體看見了,我也就看見了,你給我老實一點。”
“我幹,我幹的。”戚洲趕緊跳出來承認錯誤,“不……不是舉。”
“你聽,他自己都承認了,我是絕不會摘下它的。”楊嶼快速将面罩戴好,随着咔噠一聲鎖響,他的下半臉再一次隐藏在金屬之下,只是他忽然好奇地轉過來:“為什麽……你們覺醒後就有精神體?那是什麽?為什麽我看不見?”
是啊,以前爸媽也有,但是自己從來都看不到。現在魏蒼用精神體來監視,自己仍舊看不到。
“你的精神體,是什麽?”楊嶼往前走了幾步,又左右看了看。沒有,什麽都沒有。
“你在騙我。”說着,楊嶼将臉轉正,看向了抱着戚洲的魏蒼。這一刻,他有些嫉妒這個厲害的哨兵了。足夠高大,還有精神體當他的眼睛,一只手就能把戚洲抱起來。
而戚洲,還用手摟緊他的脖子。
身為護衛隊的隊長,魏蒼的職責是保護戚長官的安全。可是他身上最大的使命是保護戚洲,所以看向楊嶼時總是想要把他扔出去。
哨兵本身脾氣就不好,他一直壓着情緒。
“你說什麽?我騙你什麽?”現在他仍舊壓着怒氣,每一個哨兵都是戰争裏的武器。
“你在騙我,是不是?”楊嶼再一次變回不聽勸導的臭小子,“根本就沒有精神體,你在騙我。你只是在吓唬我,讓我覺得有東西時時刻刻監視着我。其實根本就沒有。”
“我在騙你?”魏蒼忽然又笑了,他今天沒有戴迷彩軍帽,可是沙漠迷彩的軍裝将他年輕的臉烘托在殺氣裏,種種表現都在警示別人,他已經是一個上過戰場的哨兵了。
“是,你們都在騙我。”楊嶼的聲音低了一下,像是最堅硬的石頭從中間破開,“我爸爸媽媽以前也這樣說,他們的精神體可以看到我。可是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它們……如果你真的有精神體,為什麽我看不到?”
戚洲抓着魏蒼領口的手就在這時候松開了,伸向了楊嶼。他抓不到楊嶼,但是手指一直在動,像是在抓空氣,一下一下地攥拳頭。
“舉。”戚洲敏感地察覺到了楊嶼的低落,他看起來好難過。
“你不用找了,在沒覺醒之前,你是看不到別人的精神體的。”魏蒼不得不放下戚洲,戚戚今天似乎格外不聽話,“世界上的人都會在18歲左右發生改變,有些人覺醒成哨兵,或者向導,有些人還是普通人。”
“普通人……”楊嶼重複着這三個字。
“在一千年前甚至幾百年前,覺醒者當中的向導數量很多,向導和哨兵幾乎是一比一,每一個哨兵都能擁有向導……可是慢慢的,向導越來越少。”魏蒼繼續說,提起戚長官的時候很崇拜,“現在幾萬名覺醒者當中才有一個向導,像戚長官那樣的大向導更是少之又少。覺醒為哨兵的人,也就是我這樣的戰士,我們的體力會更強,力氣更大,速度更快,我們的五感會很敏銳。比如,我有時在樓下就能聽到你在幹什麽。”
“舉,我……我來啦。”戚洲就在這時候跑到了楊嶼的身邊,把自己的小拳頭塞進了楊嶼的口袋裏。
楊嶼看了看自己的口袋,又想到了戚洲屁蛋上的咬印,但還是打起精神問魏蒼:“那……向導呢?”
“覺醒後,哨兵增強的是身體,如果得不到安撫,我們每一個都是殘暴的戰争機器。”魏蒼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向導,覺醒後增強的是大腦。他們擁有超強的精神力,哨兵可以感受到他們的力量和精神絲,我們可以被向導加強或者安慰,但是普通人感受不到。”
“那精神體呢!”楊嶼還是想問這個,他太想知道了,為什麽每個人都這麽說,可是從來沒有看到過。
“精神體……我的精神體就在你們後面。”魏蒼完全可以把自己精神體的品種告訴他,但是并沒有。他還有着年輕小哨兵的脾氣和倔強,不喜歡楊嶼這個小孩兒所以故意不說,讓他着急。
楊嶼在他眼中,就是一頭永遠不服管教的小烈犬,将來遲早要惹大禍。每次他問戚長官為什麽要把這麽危險的孩子留下,戚長官都不做回答。
“你的精神體是什麽?”果然,楊嶼急了。
“我永遠不會告訴你它是什麽,但是它永遠會監視你。”魏蒼的目的達到了,捉弄楊嶼也挺有意思,“它是一只動物,很大也很兇狠,戚長官的精神體更是厲害,但是你永遠都看不到。”
永遠都看不到?楊嶼愣在原地,在這一秒當中,他确實是被難住了。他的人生第一次開始詳細地了解哨兵和向導,仿佛一瞬間就要長大。
可是精神體呢?這是他完全不懂的,甚至可以說他不相信。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會有精神體,那只是哨兵和向導用來騙人的把戲。
“舉,舉?精神體,不見。長大……見。”戚洲看他生氣了,便将食指伸進他面罩的金屬絲當中,想要去碰楊嶼的嘴唇。剛才兩個人咬了舌頭呢,楊嶼的舌頭好軟。
“不許叫我的名字。”楊嶼偷偷将手塞進衣兜,捏住那只小手,“你不可以叫我的名字……遲早,遲早我能看見它們。”
魏蒼聽了這話也只是笑笑,能不能覺醒還不一定呢,哪怕覺醒了極大概率也是哨兵。他陪着戚戚看了一會兒書就要走了,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戚長官今天回來了。
離開軍校,魏蒼駕車往回趕,心中忐忑不安。這次作戰本應該自己陪着去的,可是戚長官只要求自己将重心放在保護戚戚這邊。護衛隊的哨兵雖然都很強悍,但是自己不親自保護總覺得有愧于秦清隊長的囑托。
在秦清隊長陣亡之前,他可是一直将自己當做副隊長來訓練的。
再次走入戚長官的住所,1層已經多了不少哨兵把守,看樣子是回來了。魏蒼先向他們詢問戚長官的安全問題,再沖到2層,敲了敲房門。
“戚長官。”魏蒼一敲門,門就開了,顯然是忘記關上,“報告長官,我剛剛送戚戚那邊回來。”
“進來吧。”戚斯年坐在椅子上,白色風衣随随便便在椅背上挂着,摘下軍帽之後發絲有些淩亂,“戚戚怎麽樣?”
“很安全,只是……”魏蒼走了進來,順手将門關上,“他會說的字越來越多了。”
戚斯年閉了閉眼睛,兩道淚溝在他蒼白的臉上嵌着,薄薄的眼皮上透出青色的毛細血管。“算了,楊嶼已經教會他了,他想學就讓他學吧。”
“長官!”魏蒼先一步沖過去,牢牢握住了戚斯年的手腕,“您的精神力使用過度,您需要休息。”
“我會休息的。”戚斯年坐下之後汗如雨下,“最上層那邊有什麽消息嗎?”
魏蒼抿了抿嘴,多想用一己之力攔下這個消息,可是無能為力。“有,最上層那邊……要您再次結婚,最好能留下後代。”
“結婚……”戚斯年看向抽屜,“我的愛人已經死了,不會再和任何人有關系。我只想把戚戚好好養大。”
“是,我當時也是這樣回絕的。”魏蒼退後一步,不敢逾越,“抱歉,夫人的離世……也是護衛隊的痛,是護衛隊沒有保護好夫人。可是……”
戚斯年又閉了閉眼睛,張嘴咬住白色手套中指的尖端,将手套剝了下來。“可是什麽?”
“可是……最上層的人說,如果你拒絕再次結婚生子,就要您親自去高塔內和他們解釋。”提起那個人,魏蒼的牙根直咬,“他說,他要您親自去,并且不讓我們護衛隊上去。”
“好啊,那我就親自去。”戚斯年用手套擦了擦汗,将手套扔在了地上。
第二天,軍校裏面格外熱鬧,高年級的學生們在走廊裏奔跑相告,學校同意展出那幾條沙蚺幼蟲了。
是活的,真真正正的風暴生物,是狄武的哥哥狄英冒着生命危險抓回來的。
“舉,我麽上……上特,去看。”戚洲比任何人都要興奮,爸爸曾經給他講過這種生物,想不到今天就要看到。
“不許叫我名字。”兩個人一起走在通道上,楊嶼又把手指伸進戚洲嘴裏,幫他調整位置,“看我的嘴,們,們,用力抿,再說話。”
“麽,麽……”戚洲的嘴唇被捏得緊緊的,力氣用夠了才被放開,氣流再沖出來,找對了位置,“們,們,們。”
“對,我們,不是我麽。”楊嶼把他挑起來的舌尖再壓回去,“上課,課,舌頭不碰上面,不是特,是上課。”
“課,課。”戚洲認真地看着,用眼睛代替了耳朵,只是他的舌頭總是不自覺地往上挑,被壓住時,上下齒就咬住了楊嶼的指尖,等到舌頭再往上動,就像要從左右兩側裹住楊嶼的指腹,“課,我們,上課,上課。”
“很好。”楊嶼點了點頭,學得還挺快的,要是戚斯年早一點教,戚洲說不定現在已經能正常說話了。走廊裏的人越來越多,人擠人,大家都想去看熱鬧,他們順着前進的方向一路往左,不知道走了多久,視野忽然開朗。
一個圓形的飼養廳,出現在他們面前。
這裏原本是大廳,形狀就是圓形的,樓梯繞着兩側往上去,每一層都有一個平臺。只不過現在大廳完全用玻璃隔離起來,一、二層裝滿黃沙,在四、五層的高度上多加了玻璃天花板,圍城了一個巨大的玻璃罐子。
“沙子。”戚洲好奇,拉着楊嶼沖到了最前頭,“沙……沙漠,沙漠的樣子,沙漠。”
“是,這裏面是沙漠景觀。”楊嶼也沒想到學校會弄成這樣逼真,面前就是一片圓形的小沙漠。沙子很厚,足足10米左右,天花板上的大燈在模拟日光,還有鼓風機時刻不停地吹風。
“可是……蟲蟲?”戚洲拉着楊嶼跑上了三層,這個位置看剛好和沙面平行,“蟲蟲呢?”
“不是蟲蟲,是沙蚺,沙蚺的幼體。”楊嶼敲了敲玻璃,沒意思,還以為多可怕呢,“走吧,這或許也是騙人的,根本就沒有。”
“沒有……沒有?”戚洲皺起了眉頭,不會是騙人的吧?爸爸以前說過,沙蚺是最可怕的生物。成年沙蚺吃人的時候,人到了它的胃和腸子裏甚至還是活的。
真的沒有嗎?戚洲不甘心地将手放在了弧形玻璃的表面。
就在楊嶼轉身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玻璃的震動。
有,這裏面有東西!戚洲叫了一聲舉,興奮地回過頭。
“說了多少次了,不許你叫我名字……”楊嶼轉過身來,準備是想拉着戚洲離開的,可是一下子,就不會動了。
戚洲的手壓住的位置上,多了一個圓形的口器。
在玻璃的那一側,一條1米多長的沙蚺幼體正吸在玻璃上,半透明的軀體不斷擺動,像是準備沖破那層玻璃,吃掉戚洲的小手。
透過半透明的皮膚還能看到沙蚺幼體的胃部,裏面像是有一個活物正在被胃酸侵蝕消化。
它的身體只剩下一半了,可是還在掙動。
“危險!”楊嶼朝着戚洲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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