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老裁縫看看那把半幹的葡萄皮,又擡起目光看看王書記,翹着山羊胡問:“是哪個龜兒子偷我家葡萄?”
他家的葡萄在院子裏,他不可能時時刻刻在外面看着,總還有在屋裏吃飯幹活的時候。尤其是晚上睡覺那麽長時間,有人翻院牆進來他也不知道。
架子上的葡萄結得不算多,但他也沒一串串數過,少個一串兩串的看不出來,他也不可能會發現。
王書記看着他問:“那看來……您是不知道這個事?”
老裁縫哼一聲,“我要是知道,能讓這龜兒子給跑了?”
王書記清一下嗓子,把葡萄皮又包起來,“舉報的人說了,是鳳眼大隊的人,就是書記阮志高的孫女,叫什麽阮溪的,我們得去找她再問……”
“停停停停停……”
王書記話沒說完,老裁縫擡起手連聲說了一串停。
王書記收住尾音停下,老裁縫蹙着眉問:“你剛才說誰?偷了我家葡萄的?”
王書記看他說話這樣子,以為他是年紀大了耳朵背,于是把聲音又擡高幾個度,很鄭重地重複道:“鳳眼大隊的書記家的孫女,叫阮溪。”
“胡說八道!”
老裁縫猛一下拍上手邊的小桌子,吓得王書記幾個人一跳。
阮溪本來是一副旁觀者的神态,聽下來發現自己是居然是此次偷盜事件的主人公,那臉上便只剩下無語和感覺可笑了。
她清一下嗓子,看着王書記說:“王書記,我就是你說的那個阮溪。”
啥?
王書記刷一下轉頭看向她——這是什麽情況?
偷東西的賊,就在老裁縫家裏?
老裁縫沒好氣道:“她是我新收的徒弟,昨晚她回家的時候,我親手摘了一串葡萄給她,這怎麽成偷的了?你跟我說清楚,這是誰檢舉的?”
王書記還沒出聲,阮溪道:“是孫小慧吧,我二媽。”
這……
王書記沉默了……
阮溪屏氣咬咬牙,捏緊的拳頭忽也往桌子上捶了一下。
捶完她站起來,拿起書包就出門往外走。
走了幾步她又折身回來,冷目對王書記說:“您不是要查問真相嘛,那就和我一起去找孫小慧吧。我沒有偷東西,你們總要還我一個清白,不能讓她污蔑我。”
王書記已經過來把真相查問清楚了,事情有了結果,他并不是很想再去找孫小慧對質,想着這事就這麽過去了。這就是一場誤會,那就不算什麽大事。
阮溪從王書記的臉色中看出了他不想多折騰,于是不等他找托辭開口,便又連忙說:“您要是不去的話,她八成以為是您包庇我,還得往上告呢。”
王書記眼睛一瞪,“她敢幹這事?”
阮溪手指捏緊書包帶:“她為什麽不敢?她都敢在沒有任何證據的情況下,靠自己的臆想和惡意揣測,到您那檢舉我偷葡萄。”
王書記低眉想了片刻,起身道:“走,一起去!”
他倒不是怕孫小慧再往上告他去,畢竟真相就是真相。只是他不想這點事再折騰下去,想一想一次性說清楚給解決了也好,免得再生別的枝節。
阮溪背上書包,和王書記幾個人一起往鳳眼大隊的農田裏去。隊裏社員每人分工有不同,有在礦裏挖銅的,有在地裏施肥的,還有在地裏薅草的。
而孫小慧,就和一幫婦人在玉米地裏薅草。
找到玉米地的地頭,玉米長得杆高葉茂,根本看不到裏面有沒有人。阮溪便手卷喇叭,沖着地裏喊了好幾聲:“孫小慧!你給我出來!”
喊完幾分鐘後,孫小慧戴着一頂遮陽草帽從玉米叢中鑽了出來。
看到王書記幾個人,還有臉黑目深的阮溪,她下意識覺得沒什麽好事。
但她還是拿下草帽走到了王書記和阮溪面前,用草帽在臉邊扇着風問:“咋了?”
阮溪滿臉都帶着脾氣,看着孫小慧的同時把手裏的報紙狠狠擲在地上。報紙團剛好落在孫小慧腳邊松開,裏面灑出一把葡萄皮。
她盯着孫小慧:“你說咋了?”
阮溪這話剛一說完,玉米地裏探出幾個婦人的頭。她們都是聽到動靜,聽出來阮溪是找孫小慧吵架的,所以默契地從地裏鑽出來看熱鬧。
看到灑在地上的葡萄皮,孫小慧底氣十足道:“你偷了東西,就該受教育!”
阮溪還是盯着她,“誰告訴你葡萄是我偷的?這是我師父,金冠大隊的老裁縫,他送給我吃的。你沒有證據,憑什麽說葡萄是我偷的?!”
玉米地裏鑽出來的婦人越來越多,慢慢聚到一起,開始交頭接耳。
孫小慧嗤笑一下,忽轉身沖所有看熱鬧的婦人砸了砸手心,“你們大家說說,這是不是天大的笑話,她居然說老裁縫是她師父,還送她葡萄吃,可能嗎?”
旁邊不少婦人齊齊搖頭,“确實不太可能。”
阮溪厲色瞪着孫小慧還沒說話,王書記清一下嗓子開口道:“說到這,我必須得出來證明一下,我們剛從宋大爺家出來,宋大爺确實正正經經收了阮溪當徒弟。還有昨晚那串葡萄,宋大爺也說是自己給阮溪的。”
聽到這話,孫小慧眼睛一瞪,“嘿,王書記,她偷了東西你不罰她也就算了,怎麽還幫着她說謊話呢?我是她二媽,我都沒有包庇她。這種事情不能包庇,會害了她的。你不會是看在她爺爺的面子上,幫她圓謊呢吧?”
果然這事如果只給個查問結果不當面說清楚的話,還不知道要傳出什麽樣的言論來呢。哪怕現在他跟過來了,孫小慧還是可以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
只要事情和她想象中的不相符,她就覺得是別人有鬼。
王書記黑了臉色,看着孫小慧說:“這位同志,你是怎麽說話呢?我們當幹部做事憑的是良心憑的是證據,憑的是真相!不是看誰的面子!”
孫小慧根本不怕他,“你別沖我喊,沖我喊算什麽本事?你問在場的別個,看她們信不信你和這丫頭的話。老裁縫是什麽人,大家都知道!”
她說完,有個婦人在旁邊出聲:“真是你們說的這回事,叫老裁縫來說一句不就行了?老裁縫親自來開口的話,誰還能不相信啊?”
聽到這話,王書記旁邊的幹部道:“宋大爺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平時上山下山到人家裏做衣裳,那都是叫人擡去的,折騰他幹嘛呀?”
孫小慧冷笑,“那你們就是胡說!反正老裁縫不在,随你們幾張嘴怎麽說呗。你們要是不怕老裁縫過來對質,把他擡來就是了。我看你們就是心虛不敢叫!”
阮溪咬牙屏屏氣,看着孫小慧:“那你給我等着,我現在就找人擡他老人家去!”
結果她說完還沒轉身呢,就聽到身後傳來了老裁縫的聲音。他的聲音沒有平時聽起來那麽中氣十足,又虛又喘,頂着氣說:“不用擡!我自己來了!”
聽到聲音,所有人都轉頭看過去。
阮溪刷一下轉過身,只見老裁縫手裏拄着一根蛇頭拐杖,一步一晃地走了過來。
圍觀婦人中不少人臉上流露吃驚,有的人開口說話——
“快看快看,是不是老裁縫來了?”
“我不是眼花了吧,還真是老裁縫來了!”
“他不是平常不出門閑逛,除了做衣裳,不與人打交道的嘛,怎麽來這裏了?”
“難道他真認了小溪當徒弟了?”
“不可能吧?說不定是來指認小溪偷葡萄的。”
“看他怎麽說就知道了。”
……
在圍觀婦人說話的時候,孫小慧臉上的神色也是起伏不定,變了又變。她最後也覺得老裁縫可能是來指認阮溪的,于是臉上的表情放松了些許。
阮溪沒管圍觀的婦人在說什麽,她很快回神,忙跑到老裁縫身邊,扶住他的胳膊說:“您怎麽自己過來了?”
老裁縫走兩步停住長舒一口氣。
他喘籲籲,啞着聲音說:“你得接我衣缽,我可不能讓人欺負了你啊!”
說着他轉過頭來,直接又問一句:“誰是孫小慧?”
“!!!”
圍觀的人連同孫小慧俱是一愣,驚得差點掉眼珠子——老裁縫不是來指認阮溪偷葡萄的,而是特意過來給她撐腰的!他還真把阮溪當成是自己的親徒弟了!
看着老裁縫,孫小慧臉上的表情瞬間垮得不行,還剩下滿臉的不願意相信和不敢相信,只差爆發出一句——這不可能!這怎麽可能呢?!
這種事要是都能發生,太陽都能打西邊出來,而且一下能出來一百個!
看沒人出聲,老裁縫又問一遍:“誰是孫小慧?!”
孫小慧這下被叫得回了神,卻也捏着手裏的草帽沒出聲。她含胸縮起腦袋來,恨不得轉身一頭鑽旁邊的玉米地裏去,也恨自己剛才叫嚣着讓把老裁縫給擡過來對質。
這種有人幫着撐腰的感覺可以說很好了,阮溪不自覺拿起更多的氣勢來,站在老裁縫旁邊擡手指向孫小慧,“師父,她就是孫小慧,我二媽。”
“二媽?”老裁縫啐一口:“錘子!”
啐完他看着孫小慧說:“今天可都看清楚聽清楚了,這是我正經收的徒弟,認下不改的,昨晚那葡萄是我給我徒弟拿回家吃的,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人都堵到眼面前了,無形的巴掌打在臉上啪啪響,孫小慧還能有什麽可說的?
被那麽多人看着,她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連忙把手裏的草帽戴上頭上,轉身就要往玉米地裏鑽,嘴上說:“沒工夫在這裏跟你們扯閑篇,我要幹活去了。”
但就在她将要轉身的時候,王書記旁邊的幹部一把把她拽了回來。
孫小慧瘋狂拍開那名幹部的手,扯一下衣角說:“幹什麽呀?!”
那名幹部道:“話還沒說完,你急着走什麽?”
孫小慧擡手把帽檐往下拽,“這不都說清楚了嗎?我誤會小溪了,可不是成心污蔑她。要不是宋大爺出來說,擱誰能相信宋大爺會送葡萄給她吃?”
王書記拿起姿态和應有的态度來,叫孫小慧:“既然已經确定了是誤會一場,那你就向阮溪賠個不是,這件事就算過去了。”
讓她一個長輩當這麽多人的面給一個小輩賠不是?她不要面子的?
孫小慧一百個不願意,出聲說:“我已經承認誤會她了,還要我賠什麽不是?我可是她二媽,打她罵她管教她那都是應該的,誤會她一場怎麽了?”
王書記剛要說話,但話還沒說出口,只見人群中忽沖出來一老一少兩個人,小的跟在老的後面步子走得急,老的一臉的兇橫氣。
王書記是外村人不認識,阮溪和圍觀婦人以及孫小慧那是認識的。這沖出來的一老一少,老的是阮溪的奶奶劉杏花,小的是阮溪的堂妹阮潔。
所有人都忘了打招呼,劉杏花黑着臉直沖到孫小慧面前,在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咬緊牙齒甩起巴掌狠狠抽在孫小慧臉上。
“啪——”
孫小慧的左臉上瞬間腫起四根手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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