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阮溪把借來的書當成寶貝一樣收起來,仔細放到樟木箱子裏。
雖然眼下這幾年,這些書在大部分人眼裏是上廁所都嫌硬的垃圾廢紙。但在高考恢複以後,這些就是很多人在廢品回收站搶破頭都不一定能搶到的東西。
放好書本蓋上樟木箱子,阮溪坐下來又對阮潔說:“我把老師也找好了,只教我和你兩個人。每天我們約定一個時間一起學習,你不要跟別人說。”
阮潔好奇,“誰啊?”
阮溪小聲道:“淩爻。”
阮潔脫口而出:“吊腳樓的那個呆子?”
阮溪擡手拍她一下,“你這是怎麽說話呢?”
阮潔下意識縮一下肩膀,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故意的,村裏人都說這麽說,高海洋他們老是去欺負他,但不管是罵他還是打他,他從來都不吱聲,也不知道跑,就站着任高海洋他們打,大家都以為他腦子有問題,是個傻子。”
阮溪輕輕吸口氣:“他就是長相又奶又嫩看着乖,不喜歡惹是生非,怕惹麻煩所以被人欺負了也不吱聲,可不是傻子,人家聰明着呢,是個小天才。”
阮潔眨眨眼,“是嗎?”
阮溪點頭,“是的。”
阮潔沒想明白,“那為什麽不能跟別人說呀?”
阮溪看着她,“因為他媽媽不讓他跟我們村裏的人多有來往,更不讓他多管別人的閑事,就怕惹是非惹麻煩。他媽媽知道了怕要不高興,所以這件事,就我們知道就行了。”
這話阮潔能聽懂,她又沖阮溪點頭,“好的,我記住了。”
穿越這麽長時間過來,大大小小發生了不少事情,阮溪算是徹底适應了現在的生活。從高壓力快節奏的現代生活中解脫出來,習慣了慢悠悠的鄉下日子。
在這裏,沒有什麽娛樂設備,通信交通都不發達,每天困在這一方小天地裏,只用想溫飽這點事,所以感覺時間過得很慢,看着太陽慢慢升起,再慢慢落下去。
晚上睡得早,早上聽到雞鳴便起,呼吸的都是山間最清新的空氣。
她每天都會在差不多的時候出現在山道上,步伐輕盈地去找老裁縫學手藝,今天自然仍然是如此。到老裁縫家坐下來踩縫紉機,踩出直線,波浪線,圓圈線。
下午太陽西斜到半空的時候回家,又會好巧不巧碰上淩爻。
今天在山坡上看到淩爻,阮溪隔了段距離就沖他揮手喊了一句:“崽崽!”
淩爻聽到聲音看向她,站起身往她面前迎過來,臉上堆滿笑意。
他好像只要看到她就很開心,因為過于貧苦苦澀的生活中難得有這點盛滿心房的歡喜,所以他甚至都不去藏一下,全部都挂在嘴角眼梢上。
迎到阮溪面前,他開口問:“你找到書了嗎?”
阮溪點點頭,“找到了,一到五年級的語文和數學,初中和高中的課本暫時找不到,不過我們暫時也用不到,就先學小學知識好了,先把基礎給打好。”
淩爻應聲,“明天開始嗎?”
阮溪放松筋骨松口氣,去到石頭上坐下來,“明天還不行啊,明天我要跟我師父去人家家裏幫人做衣裳,可能要去個兩天這樣子。”
淩爻在她旁邊坐下來,“那就等你回來再說吧。”
阮溪放松身體往後仰,直接躺在石頭上,眯眼看着半空着西墜的太陽,忽然說了句:“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到山外面去看一看。”
原身記憶中的生活場景非常有限,除了鳳鳴山鳳眼村,最遠也就是到過鎮上。因為她三姑嫁在鎮上,之前去她三姑家玩過那麽幾天。
而阮溪這話在淩爻心裏勾起的情緒更多。
他低頭用小刀刻了刻自己手心裏略顯圓潤的木頭,沒有說話。
阮溪側過頭看他,看一會後從石頭上坐起來。她現在從心底裏拿淩爻當是掏心窩子的自己人,便不再多避諱,直接開口問他:“你想家嗎?”
這要是在別人面前,淩爻半句話都不會接,他不敢說自己會想以前的家,不敢說自己在這裏活得很累很苦,更不敢說每天都想飛出大山,離開這裏,所以才雕小飛機。
但他此刻捏着小刀刻了片刻木頭,悶聲應了一聲:“嗯。”
應完心裏繃了幾年的線似乎不自覺松了一些,心裏甚至産生了一些不切實際的想象,他停下手裏的動作,轉頭看向阮溪說:“如果以後有機會的話……”
但說到這他又停住了,因為他心裏更加清楚,沒有什麽以後,更沒有什麽機會。
阮溪似乎知道他要說什麽,但她并沒有目露哀愁,而是放松着語氣,像在說很輕松的事情,補齊他的話說:“如果以後有機會,我去你家看看。”
許是被阮溪感染的,淩爻忽也覺得沒什麽可哀哀戚戚的了。
他嘴角翹起來,沖阮溪點頭,“嗯。”
他自己覺得這是空話,阮溪卻知道,他遲早有一天是要回到他該回的地方的。他本來就不屬于這座大山,以後也不會留在這裏,他有他自己的天地。
不說這個了,阮溪看向淩爻手裏的圓木頭,換了話題問他:“這是什麽啊?”
淩爻把手裏的木頭舉起來,讓她看看,“是豬。”
阮溪“噗”笑一下——可不就是一頭豬嘛,她叫他雕的豬。
淩爻說:“等我雕好,再去山上找點材料做顏料,把它染成粉色的。”
阮溪點點還沒成形的豬鼻子,“所以它就叫,粉紅豬豬。”
因為這趟出門去給人家做衣裳,大概率要在人家過一夜,所以臨走之前,阮溪在家收拾了一身換洗衣裳和洗漱用品,并和劉杏花打了招呼。
劉杏花送她出門,囑咐她:“要照顧好自己。”
阮溪笑,“我不僅能照顧好自己,還能照顧好我師父那老頭。”
劉杏花擡手拍她一下,“都是師父了,還叫老頭。”
阮溪不和她多皮,利索地在她腦門上親一下,背着書包便走了。
劉杏花的老夥伴趙奶奶過來找她,剛好目睹了這一幕,于是笑一臉褶子出聲打趣她:“我看小溪應是糖精轉世,看把你甜得喲,老臉都要笑開花了。”
劉杏花笑意滿臉地瞪趙奶奶一眼,“你才開花呢!”
趙奶奶不跟她鬧,又問她:“小溪這又是去老裁縫家學手藝呀?”
劉杏花道:“這回不止是去老裁縫家,還要跟着老裁縫去人家裏做衣裳呢。”
趙奶奶聽到這話眼睛一亮,“喲,老裁縫之前可沒帶過誰出門做衣裳吧?他這是真認準了小溪呀,說不定小溪這次出去哦,還能給你帶點工錢回來。”
劉杏花覺得有面子,心裏忍不住歡喜,笑着說:“在我們小溪之前,确實沒帶別人出門做過衣裳。你也不想想,他之前也沒正經承認過誰是自己的徒弟呀。”
趙奶奶目露贊嘆,“小溪這是像她爸,是個有出息的。你家老大啊,那是真的有大出息,我們鳳鳴山這地界上,也就出了他這一個真經當幹部的。”
劉杏花越發覺得臉上有光,笑容堆了一臉,嘴上卻說:“唉喲,有出息也不見得是什麽好事,天南地北的不着家,多少年看不見人影。”
這是老少都明白的事,趙奶奶道:“那沒辦法,部隊裏就是忙……”
……
阮溪背着書包到老裁縫家,剛倒碗水喝了兩口,就有四個壯漢子敲門進來了。
因為老裁縫現在年紀大,行動不便,所以每每誰家要請他做衣裳,都得請四個壯漢子過來。其中兩個漢子擡機器拿熨鬥,剩下的兩個漢子擡老裁縫。
阮溪放下喝水的碗,便見其中兩個漢子擡了轎椅放到了老裁縫面前。
老裁縫去到轎椅上坐下來,手裏還捏着個木頭煙杆子。
這轎椅從造型上看是老物件,就是一個圈椅,側面安裝了轎杠。這東西阮溪覺得自己見過的,想來想去想起來了,宮鬥劇上看到過,皇帝坐過差不多的玩意。
坐着轎椅看着漫山風景再抽一把煙鍋子,這可真像皇帝般的生活。
阮溪身上背着兩個黃書包,一個裝自己的東西,另一個則裝需要用到的一些零碎工具。她跟在老裁縫旁邊,好奇問他:“師父,您坐的這個椅子是哪裏來的呀?”
老裁縫砸吧一口煙鍋子,悠閑說:“原是地主老財家的東西,後來鬧革命就都收歸了大隊。這兩年我這腿腳不行了,隊裏就送來給我用了。”
阮溪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因為沒有手表,阮溪也不知道從老裁縫家出發後具體走了多久。總之到了那個格子衫婦人家的時候,還沒到晌午,太陽挂在東邊半空。
在這時代,在這鳳鳴山上,誰家請裁縫都可以算是件大事情。
老裁縫的轎椅剛剛到村子上,就吸引了一幫小孩過來看。小孩們也都認識老裁縫,沒大沒小地過來打招呼:“老裁縫,你這回又去誰家做衣裳哦?”
老裁縫不愛搭理,坐在轎椅上直接扔一句:“你們給老子爬遠點!”
于是小孩又過來問阮溪:“你是哪個嘛?你跟老裁縫過來做啥子哦?”
阮溪走了那麽久的山路挺累的,喘口氣道:“你們家裏人沒教你們怎麽跟長輩說話麽?老裁縫是你們能叫的嗎?”
小孩當即給阮溪翻個大大的白眼,“關你球事?”
阮溪直接祭出大招,“阮長生你們認識不?那是我親五叔。”
小孩臉上的表情漸收漸無,然後轉頭撒腿就跑了,一窩蜂地來一窩蜂地去。
不一會之後,那帶頭的小孩忽又跑過來,跟在阮溪旁邊說:“我知道了,你就是老裁縫收的那個徒弟,你是小裁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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