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配偶”

容夏今天要去造型師那裏試妝發。

正如段寒所說,今年容夏這部電影得獎概率很大,公司非常重視,在造型和妝發上也更加用心。

由于電影角色的原因,容夏的造型要做得比往常更加溫柔。

因為他在這部電影中飾演了一個變态殺人魔。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電影宣發的時候只能按照男二的番位來宣傳,即便容夏的角色戲份最多,對劇情的推動作用也最明顯。

當時寇雅郡為了這件事很不開心,很想運作一番,最後還是被容夏勸住了。

當時容夏是這麽說的:“你消停會兒。我從來都沒在乎過番位這個東西,不重要。”

電影上映之後反響不錯——或者說容夏現在幾乎是這類商業電影的招牌演員,大家很喜歡在這類解壓電影中看到他,再加上他接戲的頻率不快不慢,既不會審美疲勞,也不會被大衆遺忘——但是這個角色的反響有點過分不錯了,網絡上開始出現“容夏可怕”和“容夏變态”這類的關聯詞條,不知道是粉絲在整活,還是确有其事。

為了挽回一點變态殺人魔帶來的可怕形象,這次為頒獎典禮準備的造型比以往都更溫柔。

“早,小夏。”造型師推着小推車走進化妝間,“咖啡,喝嗎?”

“喝。”容夏伸手接過。

這位造型師叫月月,跟着容夏很多年了。

她沒什麽背景,早先不被人重視,甚至還在大劇組裏被人欺負過。後來遇到還沒走紅的容夏,就一直跟在他身邊,負責他的造型。

容夏的第一家經紀公司是個小作坊,知道容夏的家世後一心把他往“混血顏”的方向打造,還是月月提議說最好不要。一來容夏的五官混血感并不強,二來,混血的标簽一旦貼上,日後接古裝劇怕是困難了。

事實證明月月的看法還是正确的,現在人們提起“俄羅斯蠱王”,大多都只是調侃,幾乎不會有人對容夏的古裝扮相有太多質疑。

月月把常用的化妝工具擺好,站在容夏身後,從鏡子裏觀察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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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看着卻疑惑地皺了眉。

“怎麽了?”容夏放下嘴邊的咖啡,問道。

月月沒回答,走到容夏面前,換用正面的方向再次打量起他的臉。

這麽來回看了五六分鐘,月月終于遲疑着開口:“夏夏,你這個頭發顏色……是不是太黑了?”

說着,她用手撥開容夏頭頂的頭發,又反複确認了許久。

“你換美發店了嗎?”月月搖着頭,肯定地說,“确實不是以前的顏色了。”

補染發根是件辛苦的事,活動多的時候甚至每隔幾天就要補一次,容夏時常覺得頭皮刺痛。

為了最大程度地減少頻繁染發的不适,公司給容夏選擇了專業又靠譜的美發店為他改色。

只是……

“上次染得急,是換了一個。”容夏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這麽明顯嗎?”

“日常燈光下可能看不出來,但是會場裏大燈一照就很明顯了。”月月誠實地說,“有點呆板。”

幾個小時後,月月給容夏配好了全套的衣服和妝容。

不等她說話,容夏自己先嘆了口氣,“确實有點奇怪。”

頭發太黑了,把膚色壓得過于蒼白,整個人看上去過分虛弱了。

電影的頒獎典禮可不是能嘗試新鮮造型的地方,這種帶着點獵奇的妝發絕對不可以。

容夏自己也不滿意,對着全身鏡左看右看都覺得奇怪。他脫下借來的高奢高定西裝,又從沙發上拿起手機給美發店打電話,預約今晚改色。

月月連忙制止:“先別,你才染過,太頻繁了對頭發不好。我想想,換個別的造型算了。”

“還是去改色吧,這次是我沒注意。”容夏撥弄着頭發,垮着肩膀。

“好吧。”月月無奈點頭,主動幫他卸了妝,心裏也在懊悔自己沒有考慮到這一點,下次還要更加謹慎注意。

容夏反過來安慰她:“所以說混血也沒有什麽好處,你看,老這麽染發,我都害怕哪天我會禿。”

月月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才不會呢,淨瞎說。”

晚上,容夏郁郁悶悶去改色。

美發店的店長聽說這件事,親自過來道歉。

容夏擺擺手,說:“算了算了,那天本來也是我自己同意換人染發的,跟你們沒關系。”

容夏的頭發不算長,但改色完成後也已經是深夜了。

染發劑用香料蓋住了化學試劑的味道,只是洗掉浮色後還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刺鼻的氨水味。容夏回到家草草收拾了一下,又給薩摩耶做好了清潔并換上明天的水和口糧,這才躺到床上睡覺。

他被染發劑的味道刺得睡不着,心裏又因為回家太晚吵醒了狗狗萌生了一點愧疚。

這只薩摩耶現在看着油光水滑、可愛甜美、人見人愛,可誰又知道,幾年前這只狗曾經被人遺棄過呢?

那年容夏剛接拍第一部 戲,劇組沒什麽錢,只能在一個破落的小縣城周邊随意搭了景。

某天一對年輕的學生情侶牽着一只白色的狗狗來劇組,問有沒有人願意收養這只狗。

小年輕做事沖動,也沒有對未來的計劃,心血來潮之下買了這只薩摩耶,但他倆尚是學生,根本無力負擔養狗的開銷。買回來沒幾天,就不想要了。

那時候的薩摩耶又瘦又小,純白的毛發沾着灰,木讷又膽小,一點都不讨人喜歡。劇組的人都興趣缺缺,只有容夏看着那只狗委屈的眼神,心軟了。

那時候他還不紅,沒這麽多工作,可以每天陪它玩;後來結了婚,哪怕自己不在,也還有寇雅郡幫忙遛狗。

現在離婚了,薩摩耶每天獨自待在家裏,自己甚至都不能做到每天按時帶它出去玩耍,容夏實在心裏有愧。

心裏想着事,鼻子也因為難聞的味道不舒服,這晚容夏一直沒有休息好。更糟糕的是,大概是因為早上吃了一大碗冰淇淋又灌了一杯咖啡,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容夏隐隐覺得胃痛。

另一邊,寇雅郡也在失眠。

心裏雖然回到了五年前,身體可沒有。習慣了錦衣玉食的大少爺怎麽可能重新适應又小又擠的loft?

回來這裏之後,寇雅郡的黑眼圈一天比一天重,但也說不上是出于什麽心理,總之他暫時不想回寇家住。

又是一個不眠夜。

天色擦亮時,寇雅郡接到了林子薇的電話。

他記得這個女人,她是容夏的經紀人。

“寇總,打擾你一下。”林子薇說話的語氣很是小心翼翼,細聽甚至帶着一點敬畏,“小夏這邊有點不舒服,正準備做胃鏡……”

“什麽?!”寇雅郡的音調陡然拔高,“他怎麽了?!”

“他、他一直都有點胃病,你知道的……今天早上又說胃痛,就想,幹脆趁着這幾天沒什麽工作,做個胃鏡檢查一下。”林子薇更加緊張,“全麻胃鏡需要人陪護,我的身份承擔不了這個責任,小夏又不願意讓父母過來。您看……”

林子薇真是叫苦不疊,但凡還有別的人選,她都不會來找寇雅郡。就不說寇雅郡平時多可怕了,單就這倆人現在的關系,讓人家前夫過來簽字也确實不合适。

要不是容夏這個小祖宗死活不肯讓爸媽過來,她真不至于去找這位爺……

“知道了。”寇雅郡答應得爽快,“哪家醫院?地址發我。”

胃不好确實是老毛病了。

做演員這行的,胃多多少少都有點毛病:作息不規律,常常不能按時吃飯,再加上容夏愛喝酒又愛吃涼的,胃疼是常有的事。

從前寇雅郡管得嚴,有好幾年都沒疼得這麽嚴重過了。現在容夏自己一個人住,這幾天放開了作,今天終于受不了,老老實實去醫院做胃鏡了。

全麻需要有人陪同,還要在知情書上簽字,這些寇雅郡都是知道的,只是……

他看着“陪伴人與病人的關系”這一欄發愁。

簽什麽?前伴侶?離婚後的朋友?

林子薇站在一旁也在發怵,她又把電話裏的言論重複了一遍:“夏夏不願意讓父母過來,說是不想讓他們擔心……”

省略掉了自己提議叫寇雅郡過來時,容夏氣急敗壞的臉色。

寇雅郡輕聲“嗯”了一句,兩下簽好了字遞給麻醉醫生。

他在兩人關系那一欄,填了“配偶”兩個字。

醫生看了一眼,對着這兩個字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在寇雅郡帶着冷意的眼神裏把話咽了回去。

這段時間裏,容夏一直背對着這幾個人躺在病床上。

這人表達不爽的方式非常簡單粗暴,腦袋一蒙,只用屁股對着人。

醫生過來看了一眼,笑了。他拉開容夏的被子,笑着說:“大明星準備一下,我要打麻醉了。”

容夏還想張嘴說些什麽,只是聲音還沒發出來,意識就飄忽着跑遠了。

再醒來時,病房裏只剩寇雅郡一個人,他正坐在角落看膝上的筆記本電腦。

容夏頭暈暈的,還有點惡心。麻醉藥勁兒還沒過,全身都軟綿綿的。

寇雅郡察覺到了病床上的動靜,合上電腦走到容夏床邊,彎腰問道:“醒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頭暈惡心都是麻醉後的正常反應,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恢複。”

容夏:“#¥¥……#@&*”

“?”容夏疑惑皺眉,“_=)&##!@#$%&+!!!”

寇雅郡抿了抿嘴,試圖壓下嘴角那點笑意,但語氣還是暴露了:“這也是麻醉後的正常反應,舌頭會有點僵硬……咳咳,一會兒就好了。”

容夏咬着嘴唇看他,臉慢慢地紅了。

他又嫌棄地拉起被子想蓋在腦袋上,只是四肢發軟,撲騰了半天也只把被子拉到了下巴——之後還被寇雅郡扯了下來。

大概是見容夏無力反抗,寇雅郡也不再強忍着笑意,直接笑出了聲:“哈哈哈哈哈哈!”

容夏惡狠狠瞪他。

過了大約十分鐘,身體終于慢慢恢複了力氣。容夏用舌頭抵着牙齒轉了轉,感覺舌根還是硬的,他不想再出醜,只能拿起手機按了幾個字。

寇雅郡用餘光觀察着這個不老實的人,想看看他又在鬧騰些什麽。直到自己的手機響起才反應過來,原來容夏剛才噼裏啪啦按着手機是在給自己發消息。

【一團毛絨絨:快走開!別打擾我休息!】

一團毛絨絨……

顧不得這條消息的內容,寇雅郡只是看着容夏的名字,突然被可愛到了。

像被小狗用爪子踩了一下,心裏麻麻的。

比起前段時間那個冷淡的容夏,還是現在這個胡言亂語口齒不清的人更鮮活些。

寇雅郡的心裏一片柔軟,再擡頭看向容夏時,心裏居然多了幾分歡喜。

他走到容夏床上,伸手撥了撥他頭頂的頭發。

容夏做胃鏡檢查時,寇雅郡也聽說了這人連夜染發的事。

他不是明星,理解不了頭發太黑為什麽也會是需要調整的地方。

容夏的發根還殘留着一點不幹爽的澀感,摸在手裏不夠爽滑,寇雅郡卻像是覺得十分好摸一樣捋了又捋,直到容夏甩甩頭才放開。

“黑點就黑點。”寇雅郡搓了搓手指,說,“咱們中國人頭發本來就黑啊,黑點又怎麽了?”

容夏沒回答,只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後翻過身去,向後擺了擺手,示意他趕緊走。

寇雅郡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低頭笑了笑。

離開醫院後,寇雅郡沒急着回家,先給林子薇打了個電話。

今天這件事讓他想起了一點模糊的記憶。

容夏确實經常染頭發,連帶着他也對染發劑的刺鼻味道很熟悉。

電話接通後,林子薇顫巍巍地問:“……寇總,怎麽了?”

寇雅郡沒頭沒腦地問:“非要染頭發嗎?”

“大多數工作,都是要染的……”林子薇為難道,“大部分人都不能接受一個演員頂着一腦袋金毛的。”

說完這話後,兩人沉默了許久。

林子薇受不了這種氣氛,艱難地說:“已經給他找了最溫和的染發劑了,染發頻率也降低了很多……”

“好,”寇雅郡打斷她,“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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