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過去(2)

半小時前。

“你又來幹什麽?”容夏抱臂靠在門上,看着面前的霍山。

霍山剛下戲,臉上的妝都還沒來得及卸,一路小跑着來找容夏。

“剛剛休息時還有幾句話沒說完,”霍山撓撓頭,“我……”

這時,容夏再遲鈍也察覺到了不對勁。他忽然想到曾經那一次,段寒提起霍山時那欲言又止的模樣。

事情好像串起來了:霍山明知道自己不待見他,還天天往身邊湊;每次都一副有話要說的樣子,可每次張嘴都吞吞吐吐;還有聽說自己在這個劇組,削尖了頭也要來拍同一部戲的經歷……

容夏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霍山該不會是喜歡他吧?

“能不能進去說呢?”霍山左右看看,臉色為難,“這樣有點尴尬……”

是挺尴尬的,霍山一臉被訓了的樣子站在自己房門口,怎麽看都是一副被自己狠狠罵了一頓的模樣。

容夏無奈,側了個身讓人進來。不過還是留了個心眼,在霍山順手打算關上房門的時候,容夏用手臂卡出了一道縫隙。

他在霍山疑問的眼神中解釋道:“快到晚上了,我們不要關着門同處一室,容易讓人誤會。”

“……”霍山哭喪着臉,表情更加郁悶。

傍晚風大,原本半敞着的房門沒過多久就變成了虛掩。

門內,容夏坐在小沙發上,撐着下巴歪頭看向對面拘謹的人。

“你到底想說什麽?”

霍山吞了吞口水,鼓起勇氣看向容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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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夏晚上沒有戲,早就卸好了妝、換上了便服。

容貌出色的人反倒對穿着打扮沒那麽在意,他素着一張臉,只穿着飽和度很低的單色毛衣和衛褲,褪去了大明星的光環後,整個人看上去軟綿綿的。

霍山不好意思看他的臉,于是垂着視線看地面。

心裏有千言萬語想說,想為當年的事情道歉,想解釋自己怎麽進入這個劇組,想告訴他自己并沒有想借拍戲的名義跟他“接吻”……

想說的話太多了,做錯了一件事,需要花多少時間來彌補呢?霍山不知道,以他的愚蠢和笨拙,可能這輩子都不能取得容夏的諒解。

思考半晌後,霍山終于開口:“容老師,我……”

“嗯?”見這人終于不再自顧自罰站,容夏稍微坐正身體,做出一副聆聽的模樣。

霍山過來之前容夏正在看劇本。幾頁薄薄的紙被他壓在手肘下,随着他的動作輕飄飄落在了地毯上。

容夏立刻彎腰去撿——

霍山見狀也去幫忙,只是動作慢了一步,蹲下身時,容夏已經把那幾頁紙握在手裏了。

淺灰色的寬松衛褲因為這樣的動作向上滑去,露出一截纖細的腳腕。

褲子的顏色明明已經足夠淺,卻還是能把容夏的膚色襯得白皙如玉。撿起劇本的時候,他的手劃過腳腕,從霍山的角度看,竟像是有過短暫的撫摸。

原本想說的話忘了個幹淨,霍山盯着容夏重新落下的褲腳,心如擂鼓。

他脫口而出:“容夏,我喜歡你。”

“……”容夏眨眨眼睛,重新撐起了下巴。“啊?”

沖動之下說出的話無法收回,霍山不小心說出了心裏話,可原先起伏不定的心情卻忽然平靜了。

霍山擡起頭,終于敢直視容夏的雙眼。

“容夏,我……我喜歡你。”

“少來。”容夏微微揚起下巴,趕緊制止他,“咱倆才認識幾天你就說喜歡我?釣魚也不是這麽釣的。”

這句沖動的告白仿佛打開了什麽開關,霍山說話利索多了:“對你來說,你确實只認識了我幾天;可對我來說,我已經認識你很多年了……從,從那部戲開始。”

他盯着容夏淺棕色的眼睛,緩緩說道:“容夏,當初那件事,我可以解釋嗎?”

容夏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沒同意,也沒反對。

那時候霍山年紀很小,才17歲。他長得還算可以,濃眉大眼,是很符合傳統審美的陽光小帥哥。

霍奶奶疼他,打小就是要星星不給月亮,天天把“我孫子全世界最帥氣”挂在嘴邊,時間長了,霍山還真以為自己長了一張能進娛樂圈的臉,每天做着當大明星、受萬人追捧的美夢。

踏入娛樂圈的第一步,就是尋找一部适合新人的戲。不能太招搖,免得被人诟病是帶資進組;但絕對要是重要的戲份,得是大制作。

巧得很,霍山的叔叔那時候正琢磨着投資一家電影制作公司,二話不說把霍山塞進了一個劇組,完全不管這個角色是否已經有了合适的人選。

霍山不懂這些,看不懂劇本好壞,也沒有搶了別人資源的自覺,整天美滋滋地,覺得自己就是娛樂圈的天降紫微星。

直到有人找上了霍山的父親,把這事捅了出來,霍山才被踢出了劇組——霍家這位掌門人可是出了名的鐵面無私,上至父親下至兒子,全都被他收拾過。

霍爸爸當時就怒了,把自己的弟弟罵了一頓,又把兒子關了小半年緊閉,之後把他丢到娛樂圈讓他自生自滅。

當時是這麽說的:“想演戲?先看看你自己幾斤幾兩吧!沒有霍家你算個屁?!”

還放話出來,但凡是敢對霍山另眼相待的,就是跟他們霍家作對。

原先被人捧在手心的小少爺,一朝跌落谷底。

他心裏不服,又委屈又憤怒,一腔怒火全發洩在了那個角色的扮演者身上。電影上映後還特意去看過,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人,竟然能讓人找上自己的父親告狀。

結果這一看……

他還蹲在地上,維持着想幫容夏撿劇本的動作,只是雙手抱着膝蓋,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

“你演得真的好。”霍山不好意思地笑着,“那個角色,2分54秒,我可能看了得有兩百遍。”

他回想着在屏幕上看到容夏回過頭來,沖着攝像機露出笑容的瞬間,眼神裏是滿滿的憧憬,“我當時一直在想,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呢?他什麽都沒說,甚至是微笑着的,但我看了居然想哭。你演得真好呀……後來我才知道,這是你拿到的第一個重要的角色。”

霍山蹲了太久,腿有點麻,幹脆一屁股坐到地上,繼續說道:“當時我心裏又後怕又慶幸,幸好那個角色最後還是回到你手上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贖罪……這麽多年了,一直沒機會也不敢跟你說句抱歉。”

抱着膝蓋的指節微微發了白,霍山從地上爬起來,對着容夏鞠了一個躬。

“……對不起,當時我不太懂事了,差點害你失去這麽好的一個機會。”

容夏早就移開了目光,他看着空中虛無的某一點,淡淡地“嗯”了一聲。

“現在說這些其實……沒什麽意義。”容夏沒什麽表情,“反正都過去了,而且——”

容夏閉了閉眼睛,無聲地嘆了口氣。

他的音色幹淨清脆,說話的音調又比大部分男性要高一些,是帶着點清冷的聲線。此刻不帶情緒起伏地說話,更顯冷淡。

他想了想,還是把剩餘的話咽了回去,只搖搖頭,說:“算了,以後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霍山直起身子,小心地看着他的表情。

但容夏什麽表示都沒有,既不看他,也不說話。

“還有,關于這部戲……”霍山頓了頓,又說,“先前說的都是真的,我聽說這部戲空了個位置出來,又聽說你在劇組,就跟過來了。”

他搓着手,局促地說:“為了拿到這個角色,我給寧文寫了好幾篇人物小傳,一直在跟導演和編劇讨論這個角色……但是我、我實在是太沒有做這行的天賦了,就算是這樣,正式開拍時還是一直拖你後腿……不過,有件事我要解釋一下。”

容夏瞥了一眼過去,“什麽?”

“我拿到的劇本裏,沒有那段吻戲。我不是因為有這場吻戲才想争取的。”

霍山好好說話的時候不磕巴也不窩囊,“如果我早知道,我是不敢來的。容夏,剛才說喜歡你,是認真的,但我不會拿這事來占你的便宜。”

他的表情有點難堪,“我不是這種人。別的話你不想聽就算了,這一點我必須要解釋一下。”

之後的幾分鐘裏,兩人誰都沒說話。

容夏一動不動坐在沙發上,只有雙眼偶爾眨一下。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從鼻腔裏出了個聲。

“嗯,知道了。”

鼓起勇氣來找容夏之前,霍山打過很多遍腹稿。他想請求容夏的原諒,想讓容夏知道自己的心意,想和容夏成為朋友。

但直到真的站到容夏面前,坦誠對他說出這番毫無邏輯的話後,他又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和可笑。

……容夏不會原諒他的。

無地自容的感覺又回來了,霍山低下了頭,輕聲說道:“容夏,你特別特別好,你是……你是我的偶像。”

他悄悄擡起頭,看着仍然望向別處的容夏,眼裏閃着崇敬的光。

“你是我想成為的那種人。”

一直都不怎麽有眼力見的人今天難得會看人顏色了,說了一大堆矯情巴拉的話之後,霍山識趣地離開了。

霍山是一個導火索,他引發了後面一連串的事件。容夏不可能原諒他或者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毫無芥蒂,但真要說有多恨,其實也沒有。

他聽着霍山的一通剖白,心裏卻反反複複想着自己當年答應跟寇雅郡結婚的場景。

不浪漫,甚至帶着一點怨氣和不解。

他記得那時說,給他一點時間,讓他好好想想。

之後他抱着啾啾離開。

可剛走出兩步他又停下了。

啾啾扒着他的肩膀,跟他頭貼着頭。

他就站在那裏,抱着啾啾的雙臂都在顫抖。

他問寇雅郡:“你昨天說你喜歡我。”

寇雅郡“嗯”了一聲。

他轉過身,面對着寇雅郡。啾啾從他懷裏跳出去,蹲在地上将兩人隔開。

它剛洗過澡,身上散發着寵物香波的甜味。

容夏低頭看它,又看看寇雅郡,又一次确認道:“你說你以後會照顧它。”

“照顧你,也照顧它。”寇雅郡糾正道。

容夏垂下眼睛,嘴唇顫抖着,“這個角色對我來說很重要,我能演好,他能讓我火。”

他喃喃地說:“我需要這個角色。”

寇雅郡:“我知道,我可以幫你。”

啾啾在容夏腿邊,親昵地蹭着他的褲腿。

“……那就……那我們結婚吧。”容夏固執地又确認了一遍,“我們結婚,你說的話得算數。”

寇雅郡伸手摸摸他的頭發,柔軟的金色發絲從他指間穿過,留下一點若有似無的涼意。

寇雅郡說:“好,我幫你。”

容夏陷在沙發裏,手指無意識地敲着手機屏幕。

以前總是避免回想的往事,如今再想起時內心也已經風平浪靜了。

不過還是生氣,真想敲開寇雅郡的腦袋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容夏越想越生氣,立刻掏出手機按了幾個字想發給寇雅郡,按下發送前被梁翎的電話打斷了。

梁翎說:“我想了想,還是覺得你和霍山在一個劇組不好。”

容夏:“……他的戲份都快拍完了您才想起來這事啊。”

容夏一向不喜歡因為別的事情打亂拍攝。他把剛才霍山來找他道歉的事簡短說了一下,說着說着還挺得意:“人家還說很崇拜我呢!”

梁翎聽笑了,逗他說:“你很可以,不愧是俄羅斯蠱王——我聽說他對你有那麽點意思,不知道是不是別人添油加醋。要不你幹脆考慮考慮他?”

“……”容夏心想,這個人真是的,哪壺不開提哪壺,他随口扯了個謊,“你在說什麽東西?誰對誰有意思?他要是有意思,我就跟他說小屁孩靠邊站,我喜歡年紀比我大的,比如我前夫那種類型的男人。”

梁翎在電話那頭哈哈大笑。容夏跟他說話時一向沒大沒小,他從不當真。之後又問了幾句關于霍山的問題,都被容夏插科打诨應付過去了。

挂斷電話後,容夏看着手機上先前打好的話,扁了扁嘴,按下了發送。

【容:垃圾,變态,狗男人!】

誰知下一秒,門口傳來了新消息的提示音,和男人熟悉的低笑聲。

容夏:?

他遲疑着走過去看——

寇雅郡左手牽着狗,右手舉着手機,正靠在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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