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過去(6)

容夏垂着眼睛,  視線黏在床單上某一點。他對那些事的記憶也沒有那麽清晰,此刻聽着寇雅郡的話,倒是回想起了不少。

“寇雅郡啊,  ”他輕聲說,  “你還挺會猜。”

寇雅郡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個淺淺的笑。

只是這笑容沒持續太久,很快就變得苦澀。

他擡手摸摸容夏的頭發。一段時間沒有再燙染,發質又重新恢複了柔順光滑,  涼涼一把攥在手裏,  觸感非常細膩。

他把容夏的頭發攏攏好,手指戀戀不舍地撫摸着黑金交接、突兀過渡的那部分發絲。

“對不起,容容。”片刻後,  寇雅郡毫無征兆地開口道歉,“這五年婚姻,居然是以這樣的原因開始的。”

不等容夏開口,他又說:“但我想解釋一下,我現在後悔跟你離婚,  跟知曉這些真相沒有太大關系。我純粹是因為……”

容夏擡起眼睛看着他。

“因為舍不得你。”寇雅郡說,  “……離婚的事我後悔了,我想跟你重新開始。”

夜很深了。

郊區比市裏更冷些,  北方的冬夜寒風凜凜,  樹葉被北風吹得不停搖擺,沙沙作響。

容夏的視線越過面前的人飄到窗外。

一片樹葉被呼嘯的狂風吹落,打着卷兒磕在了玻璃上,又被下一陣風吹走,  不見蹤影。

直到視野裏再也找不到那片樹葉,  容夏才收回視線。

他看着寇雅郡,  腦袋裏意外地很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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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确實應該好好聊一聊,他該告訴寇雅郡自己一直以來很在意這件事,寇雅郡也該早早說出自己心裏的想法。

只是他們都沒有。

準備結婚的時候沒有談過,寇雅郡想離婚的時候也沒有談過——現在他失憶了,當年那份離婚協議,大概和寇雅郡出車禍的原因一樣,永久地封存在那些丢失的記憶裏了。

早就應該知道的想法在太晚之後才得知,容夏心裏只剩下了遺憾。

他握着寇雅郡的手背,将它拉開自己的臉龐。

“都過去了,還說這些幹什麽呢。”容夏輕聲說,“離都離了。”

手指上似乎還殘留着容夏皮膚的觸感,只是那點溫熱很快就消失在寒冷的冬夜中了。

寇雅郡的手就懸在容夏臉龐,動動手指就能碰到的距離。

只是,以往有過那麽多次的愛撫,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落不下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間裏才又一次傳來寇雅郡的聲音。

“是啊,現在才說這些,有什麽用呢……”寇雅郡搖了搖頭,幾不可聞地說,“太晚了。”

容夏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他躺進被子裏,拉起被角自己蓋好,對寇雅郡說:“我有點困了,先睡了。”

也不知道是真的困了,還是身體做出的本能反應,才剛說完這句話,他就打了個哈欠,眼角都帶上了小淚花。

寇雅郡卻并沒有睡覺的打算。他理了理自己衣服的下擺,低聲說:“想起來還有點工作沒處理,你先睡吧。”

容夏帶着濃濃睡意“嗯”了一聲。

才剛走出房門,寇雅郡又折了回來,靠在門上問:“你手好了嗎?”

容夏已經是半睡着的狀态,大腦一時轉不過來,根本沒聽懂他在問什麽,只含糊應了一句。

寇雅郡:“就是上次在家裏磕破的地方,之前你說化膿了。”

容夏沒再回答,是真的睡着了。

寇雅郡輕手輕腳走到床邊,從被子裏拿出容夏的左手,細細觀察着他的手背。

即使因為沾了洗澡水而發炎流膿,小小的傷口也總歸會痊愈。前兩天結的痂已經脫落,手背上只剩下比周邊皮膚顏色略深的粉色痕跡。再過幾天,連這點痕跡都會消失。

寇雅郡用拇指指腹溫柔摩擦着那處痕跡,最後彎腰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個吻。

容夏不知道昨晚寇雅郡什麽時候工作完回來休息的,只知道自己早上起床的時候身旁仍然是空的,伸手摸摸也只有一點點殘留的體溫。

他正坐在床上發呆——昨晚接收了太多信息,容夏覺得自己的大腦到現在都還是一團亂麻。

洗漱完畢後,他才覺得自己稍微清醒了一些。

他拿出自己的行李箱,緩慢地收着自己的東西。他不打算再在這裏多住了,再多待下去,寇奶奶肯定要留他在這裏過年。

想到這裏,容夏忽然又不想再瞞着寇奶奶了。

這時,門口傳來地板的咚咚聲,啾啾小聲嗷嗚了一聲,撞開房門直沖沖跑進來。

容夏放下手裏的東西,張開雙手接住它。

白色的大狗狗撲到他身上,整個埋在他的懷裏。

一整晚沒見,給孩子想壞了。

容夏被它鬧得全身都癢,縮着肩膀一直躲。

寇雅郡也跟着進來。他已經穿好了外衣,應該是剛溜完狗回來。

容夏稍一使勁,把薩摩耶抱起來放在一旁。他看看時間,現在才剛七點四十。

“這麽早就去遛狗?”他問。

“啊,反正也沒事幹。”

房間暖氣很足,寇雅郡又最怕熱,說話的工夫已經卷起了毛衣袖子。

他沖容夏揚揚下巴,說:“醒了正好,下去吃飯吧。”

大概是為了方便寇奶奶,今天的早飯多是些小點心,一口就能吃掉一個。

容夏惦記着一會兒離開和向寇奶奶攤牌的事,沒什麽胃口,吃了幾個就飽了。他撐着下巴,一直在偷瞄寇奶奶的表情,想判斷一下她心情好不好、能不能承受自己已經跟寇雅郡離婚這件事的沖擊。

古怪的舉動很快引起了寇雅郡的注意,他抛了個疑惑的眼神過去。

容夏抓抓臉,小聲對寇雅郡說:“我一會兒就回去了啊。”

寇奶奶聽了個正着,“你這就走了啊?別啊,再待兩天!”

容夏支支吾吾着,也不知道該找什麽理由回絕。

寇雅郡伸手拿了個煮雞蛋,剝開遞給奶奶,順便幫容夏解圍,“人家忙着呢,哪有時間整天陪你這個老太太。”

寇奶奶瞪了他一眼,嘆了口氣,“好吧,你們年輕人是忙。”

她笑眯眯地看着容夏,又說:“那你什麽時候再來啊?”

容夏擠出一個微笑,“我忙完這陣就來看您。”

寇奶奶開心地應下了。

吃過早飯後,寇奶奶去客廳看電視。

容夏沒急着走,還在思考着怎麽告訴寇奶奶自己跟他的孫子已經離婚了。

他坐到沙發上,挨着寇奶奶,陪她看了一會兒電視。

不過大概是節目內容都很無趣,奶奶一直在換臺,換來換去也找不到想看的東西。

她把遙控器遞給容夏,說:“小夏,你給我找找你上次演的那個電視劇,我想看那個。”

容夏笑了,找出iPad給她連上,放起了去年上星的那部電視劇。

是一部古裝劇,有別于談情說愛的古偶,這是一部複仇升級流的正劇。

劇裏參考了南北朝時期的時代背景和服飾打扮,容夏披着一件厚厚的鬥篷,神色肅殺。

他表情淡淡地自人群中經過,一一記下這些人的面容。

這都是他的仇敵。

容夏耐着性子看了一會兒,越看越覺得難受。

他是不太喜歡回看自己演過的劇的,實在是有點丢臉。

他忍不住出聲說:“奶奶,這劇這麽血腥,你怎麽愛看這個啊……”

說着他拿起遙控器,想給她換個輕松點的劇看。

寇奶奶“哎哎”着拒絕,“我就要看這個!”

容夏哭笑不得。

劇情推進很快,幾分鐘後,電視機裏傳來了兵刃交接的聲音

寇奶奶看得一臉激動。

趁着這個空檔,容夏小聲說了一句:“奶奶,我和寇雅郡離婚了。”

寇奶奶轉過來,超大聲地“啊”了一句,說:“你說什麽?我沒聽到。”

“……”容夏眨眨眼睛,看着寇奶奶真誠的臉,實在無法判斷她是真沒聽到還是裝沒聽到,只能又重複一遍,“我說,我和寇雅郡離婚了。”

寇奶奶索性關了電視聲音,往容夏身邊挪了挪,沒受傷的左手攏住耳朵,又問了一遍:“什麽?你和寇雅郡怎麽了?”

她自言自語地解釋道:“我怎麽聽不清呢!”

“……”容夏艱難地重複了第三遍,“離婚了。”

“嗨呀!”寇奶奶拍拍自己的耳朵,特別大聲地說,“小夏,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說法?”

容夏:“……啊哈?”

寇奶奶:“耳背的人長壽。”

“……”容夏還能說什麽呢,“您本來就長壽,能活兩百歲。”

寇奶奶挺開心的,捂着嘴笑了,還要故作正經地說:“胡說,活兩百歲那成什麽了?”

最終還是沒能再重複一遍。

容夏已經不想再去判斷寇奶奶是真的突然耳背,還是刻意不接這個話茬,總之,今天也依然沒能讓寇奶奶接受他和寇雅郡已經離婚的事實。

吃過午飯後,容夏準備離開了。

原本他打算自己離開,可寇雅郡非要送他——這人從出了那場車禍到現在,仍然被剝奪着自己開車的權利,進出都要靠司機,這也就算了,他還非要開他那輛最招搖的賓利。

全國都找不出幾個開這輛限量款賓利的人。

容夏手裏拿着啾啾的狗繩,無語地站在賓利前。他撓了撓頭,對寇雅郡說:“我說,你要不然拿個喇叭昭告天下,就說你離了婚的前夫昨天晚上住在你家?你能不能別這麽招搖。”

寇雅郡想了想,點點頭,說:“也是,那我換輛車。”

這是車的問題嗎……容夏無奈望天。

“好了我知道你車多,閉嘴吧你!”

這話倒是真的。

除了先前在車禍中報廢的那輛勞斯萊斯,和現在最常坐的這輛賓利,寇雅郡的車庫裏還有一輛邁巴赫。

寇雅郡低頭笑了笑——顯然,剛剛那番話又是在逗容夏。

容夏懶得再跟他多說,別別扭扭坐進了賓利的後座。

路上兩人一直很安靜。

啾啾昨晚換了個居住環境,大概沒休息好,剛上車沒多久就睡着了。

它安安靜靜趴在容夏腳邊,時不時抖一抖毛絨絨的耳朵。

不知道是不是啾啾的困意傳染了容夏,沒過幾分鐘,這人也開始打起哈欠。

小腦袋一點一點的,沒多久就垂到了寇雅郡的肩膀上。

才剛挨上,容夏突然驚醒。

他拍拍臉讓自己清醒一下,之後目光呆滞地盯着前方,眼睛又有閉上的趨勢。

寇雅郡看了好笑,幹脆攬過他的肩膀,按在自己懷裏。

容夏掙紮了幾下,躺到寇雅郡的膝蓋上時,困意和太過熟悉的位置還是壓過了其他想法。

他嘟囔了幾句,睡着了。

心裏還惦記着啾啾,手裏攥着它的毛爪爪,一人一狗睡得都很踏實。

寇雅郡不老實地摸摸容夏的頭發,捉住那一縷發絲的時候,心頭忽然閃過了一種熟悉感。

摸着那縷發絲的手指不自覺地用了力氣,寇雅郡低頭去看,發現自己正握着兩截發色的過渡部分。

被掩埋的回憶一點一點蘇醒。

“疼嗎?”

“不疼,就是有點涼。”

容夏乖乖趴在他的膝蓋上,苦着臉說:“換了這家染發店之後已經很久沒有發炎過了,我還以為以後都不會再起小疙瘩了。”

“再溫和的染劑也經不起這麽頻繁的染發啊。”寇雅郡擠出最後幾滴藥劑後,把瓶子丢到一旁,不悅地說,“這世界上就沒有金發的男性角色了嗎?”

容夏摳着他的膝蓋,沒說話。

藥劑很快就幹了,容夏還賴在寇雅郡的膝蓋上不想動,難得有個清閑的周末,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過了一會兒,午睡醒來的啾啾邁着小碎步來到容夏面前。

“寶貝,過來爸爸抱。”容夏歪着頭,沖薩摩耶伸出雙手。

啾啾低下頭,大腦袋蹭蹭容夏的手心,非常乖巧溫順。

熟悉的人和寵物都在身邊,容夏心情非常愉悅。他頭頂豎起一撮呆毛,激動得左搖右晃。

寇雅郡垂着眼睛看他,怎麽看怎麽覺得容夏的後腦勺可真圓。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心想,原來愛一個人,真的會連他的後腦勺都覺得可愛。

手機就在旁邊,寇雅郡順手拿過來,調出相機拍了一張照片。

照片裏,容夏露出一整個後腦勺和小半截光滑的手臂,自己則摸着容夏的頭發——這姿勢很像在撸貓。

寇雅郡很艱難地忍住笑意,低頭一看——

這人的後腦勺,還真是毛茸茸的。

他想了想,調到微信的界面,迅速改了幾個字。

他看着自己改的“一團毛絨絨”,無聲地笑了。

繼“名字叫夏、出生在夏天、又很适合夏天的顏色”外,寇雅郡又發現了這人“姓容,人也毛茸茸的”這個無聊的萌點。

容夏無知無覺地躺在他的膝蓋上,還在和啾啾玩耍。

寇雅郡像是發現了一個隐秘的小秘密,心裏得意又開心。

他和每一個熱戀中的人一樣,總想着向全世界炫耀自己的伴侶——不過他的伴侶是個大明星,可經不起炫耀。

于是他通過手機浏覽器打開了自己的微博,登陸上去唰唰唰發布了幾條僅自己可見的微博。

【怎麽連後腦勺都這麽可愛】

【那邊有一團毛絨絨,這邊也有一團毛絨絨[圖片]】

【有時覺得自己養了一只貓,[抱抱]提前過上了貓狗雙全的日子】

【我可真是個人生贏家】

“寇總,到容先生家了。”司機低聲開口提醒。

“……”寇雅郡視線閃爍,茫然地應了一聲。

賓利駛入地下車庫後,寇雅郡輕輕推了推膝蓋上的人。

“到家了,”他說,“……容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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