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病弱夏夏

雖說拍攝過程磕磕絆絆,  但好在福來寺的戲份并不多,一周之後,劇組一行人便離開了那裏。

臨走前容夏遠遠落在人群後面,  慢吞吞地一步三回頭。

他看着斑駁的牆皮,  又看看站在門口微笑目送他們的住持,  也沖他們笑了笑。

再之後拍攝的戲份沒有這段這麽壓抑,卻也絕不輕松。容夏的情緒一直算不上好,寇雅郡經常會來陪他,  但陪伴帶來的安慰總是短暫的,  很長一段時間內,容夏獨處時都會陷入一種茫然又無能為力的複雜情緒中。

拍攝進度和預想得差不多,七月初的時候,  容夏的戲份已經快殺青了。

夏天天氣炎熱,太陽又曬,容夏蔫蔫地坐在一旁休息,臉都曬紅了。

他一手拿着一個小風扇,旁邊林子薇和助理也幫他舉着兩個,  可實在架不住下午兩三點的太陽烘烤。

說是休息,  一點都沒放松到不說,容夏甚至覺得更熱了。

幾分鐘後工作人員小跑着過來找他,  說:“容老師,  這邊準備繼續拍攝了,您準備一下哦!”

容夏虛弱地點點頭,鼻尖流下一滴冷汗。

他關掉小風扇還給林子薇,自己起身往拍攝場地走去。

……然後在林子薇和身邊幾個工作人員的驚呼聲中,  直直倒了下去。

他手腳都虛軟着,  一點力氣都使不上。意識并沒有遠離他,  他只是覺得自己頭暈眼花,全身發冷,心髒砰砰地跳。

天氣熱,戲服又厚,容夏連續好幾天沒睡好覺,疲憊之下有點中暑。

不嚴重,就是一直頭暈。

沒辦法,今天下午和晚上的戲份只能暫時取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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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歉地和秦恒再三解釋,最後秦恒哭笑不得地說:“我又沒說你在裝病,你別緊張啊!好好休息,今天就先放松一天。”

容夏點點頭,剛一動作就是一陣頭暈目眩。

秦恒趕着回去拍戲,沒待太久。他帶上了房門,留容夏一個人在房間裏休息。

空調溫度開得剛剛好,可容夏卻根本無法安心休息。

他身體不差,晝夜颠倒連軸拍戲是常有的事,也有很多次在夏天裏拍攝冬天戲份的經歷。但真的熱到中暑暈倒,這還真是頭一次。

容夏渾渾噩噩躺在枕頭上,閉着眼睛努力想睡着。他耳邊嗡嗡的,什麽聲音都聽不清,窗外清脆的蟬鳴傳到耳中也變了調,扭曲得像是古怪的人聲。

身體上的不适又放大了心裏的脆弱,容夏不知道在想什麽,眼睛閉得緊緊的,幾分鐘之後,眼眶居然濕了。

透明的眼淚在枕頭上暈開一小片水跡,容夏擦擦眼角,吸了口氣,把頭埋進被子裏。

周圍明明一片黑暗,可腦海中回想起的一幕幕往事卻又那樣清晰。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演戲的時候。那時他什麽都不會,臺詞背得磕磕巴巴,眼神亂飄,手腳也不知該往哪裏擺。

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參加頒獎典禮的時候。他坐在臺下,一臉豔羨地看着臺上接過獎杯的男男女女。

還有從那對學生情侶手中接過啾啾的那天。薩摩耶全身髒兮兮的,毛發打绺,梳都梳不開,他崩潰地嗷嗷大哭,一邊抹着眼淚一邊給薩摩耶洗澡。

再後來的事情,似乎開始慢慢好轉了起來。

他拿獎了,有了自己的代表作,越來越多的人認識他,也終于能把自己接下的每一部戲都演得很出色。

他還……他還結婚了,有人和他一起照顧啾啾了。

從某一個時刻開始,他的身邊就有了一個讓人可以放心依靠的存在,好像天塌了也不用擔心。

想着想着他又開始為韓藝君難過。他自己也曾經度過過無人陪伴的孤單時刻,但比起幾乎失去了身邊所有人的這位男主角,他還是幸福得多。

想到這裏,容夏咬牙切齒地在心裏咒罵柯柯。

這個人真是好狠的心,怎麽能寫出這麽虐心的劇情!

說來也巧,容夏正這麽胡思亂想的時候,柯柯敲開了他的房門。

“容夏,容夏?我是柯柯。”他在門外小聲說着,“你睡了嗎?”

容夏糾結了兩秒到底是裝睡不理他還是下去開門,最終還是抹了抹臉,吸着鼻子打開了房門。

他的臉色恢複了不少,至少看着不那麽蒼白了,只是剛剛才哭過,眼角還紅着,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柯柯擠進房門,關切地問:“你還好嗎?”

容夏老實回答:“有點頭暈,想吐。”

“我帶了一點綠豆湯過來,什麽時候有胃口了就喝一點吧,解暑的。”柯柯舉起手裏的保溫桶,說,“最近天氣是有點熱,注意降溫。”

容夏實在沒力氣接過來,只能用眼神示意他放到桌上,自己則手腳綿軟地重新躺回床上挺屍。

他沒開口趕柯柯離開,這人也就順勢留了下來。他手腳尴尬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床上那一團不明物體,小聲說:“你喝水嗎?中暑要注意補充水分……”

說着,他倒了一杯溫水遞給容夏,表情還帶着幾分忐忑。

容夏瞥了他一眼,從床上坐起,伸手接過水杯,小口小口喝着。

看着容夏喝完了水,柯柯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麽,一時之間氣氛有些尴尬。

他不是很會說話的性格,哪怕是真心想和容夏修複關系的現在,他也不知該如何對容夏說起那段時間的隔閡。

容夏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本不想再留他繼續待在房間,但……

“你好狠的心啊,柯柯。”容夏看着他,幽幽地說。

柯柯突然緊張起來,不明白容夏為什麽蹦出這麽一句話。他揪着自己的褲子,磕磕巴巴地問了一句“怎麽了”。

容夏把手裏的杯子放回床頭,又重新躺回被子裏,閉着眼睛說:“韓藝君有原型嗎?”

柯柯:“……?”

“是不是你現實生活中的仇人?或者欠了你錢?”

“……啊?”柯柯不能理解。

容夏猛地回頭看他,兩只眼睛瞪得可大,“如果不是,為什麽要把他寫得這麽慘?”

“原來你是說這個……”柯柯哭笑不得,他撓了撓頭,解釋說,“這個劇的基調本身就比較壓抑,所以……”

容夏才不聽這些,柯柯越解釋他越傷心,想着想着又開始掉眼淚。

他掰着手指,一一細數韓藝君這些年來遭受過的不幸:“從小就沒了父母,差點在襁褓中就被餓死了;好不容易被好心的住持收養,過了幾年幸福快樂的時光,又遇上了戰争年代;他想報效祖國,也想平靜生活,可是,可是!”

容夏抹了把眼睛,下巴都鼓起了可憐的小山包,“視如親人的住持因為他的原因無辜喪身火海,福來寺也沒了。沒有了家也沒有了親人,這是他該承受的嗎?戰争是勝利了,可他什麽都沒有了呀!”

從前和容夏的關系沒有破裂的時候,他們拍的那部劇是個再典型不過的都市小甜餅,沒有那麽多複雜糾結的情節,他也沒注意到容夏的反常。

後來聽過一些容夏在拍攝後期有點難以出戲的傳聞,但柯柯不太喜歡從別人嘴裏聽來太多關于容夏的東西,總是下意識地避開,直到現在才知道,那些傳聞大概是真的。

他試圖解釋,又被容夏打斷。

“你不要解釋,你就是沒有良心,你太壞了!”

劈頭蓋臉糟了一通抱怨,柯柯有點哭笑不得,“容夏,關于這部劇……”

這一次的解釋依然沒說完,容夏的房門開了。

“怎麽生病了?”寇雅郡人還沒進來,聲音先到了,“剛開完會就接到電話,你……”

話說了一半突然停了下來。

寇雅郡疑惑地看着滿臉淚痕的容夏,又低下頭去看坐在床邊的柯柯。

他背着手走到柯柯身邊,右手按在他的肩膀,阻止了他想要起身的動作,語氣不善地說:“你在幹什麽。”

柯柯吓得話都不會說了,只能連連擺手,說:“沒有,沒有,我沒有!”

寇雅郡:“你沒有什麽?”

“我沒有、沒有……”柯柯磕巴着試圖解釋,他趕緊看向容夏求助。

容夏擦了把眼淚,鼻音很重地說:“你一來就發脾氣,你走。”

這副略顯抱怨的語氣毫無疑問又被寇雅郡當成了容夏的遷怒——也實在不能怪寇雅郡誤會,容夏一臉傷心欲絕,房間裏另一個人則一臉淡然,任誰都會覺得容夏這是被他欺負了。

好在容夏沒有放任這人繼續腦補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又說:“我們在說劇本,在說韓藝君。”

他指指柯柯,“我在教育他不要寫這種報社的情節。”

柯柯忙不疊點頭。

寇雅郡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他松開柯柯,淡淡道:“走吧,這沒你的事了。”

柯柯擦擦頭上的汗,起身告辭。臨走前他指指桌上的保溫桶,又囑咐道:“綠豆湯你記得喝啊。注意身體。”

離開酒店房間的時候,柯柯拍拍腦袋,又有些懊悔。難得有個機會能和容夏好好說幾句話,可還沒等他解釋以前的事情,就又被寇雅郡打斷了……

他垂頭喪氣地離開,心裏想着,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有下一次機會。

房內,寇雅郡捏着容夏的下巴左看右看,确認這人真的沒有什麽異樣後才把人塞回被子裏。

他摸摸容夏的額頭,又摸摸脖子,幫他擦去身體薄薄的汗水。

親自上手檢查了一通才放心下來,問道:“吓我一跳,林子薇跟我說你暈倒了。”

容夏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沒什麽精神地說:“中暑,不礙事。”

寇雅郡剛松一口氣,就聽到容夏又補了一句:“我就是心裏難受。”

他說着,眼圈又紅了。

寇雅郡輕聲嘆了口氣,坐到容夏身旁,低頭蹭蹭他的鼻子,說:“先好好休息,別想那麽多。”

他知道容夏在難受什麽,也知道讓他不去想這些根本沒有用,只能彎下腰,連人帶被子一起擁進懷裏安慰着。

容夏難得老實了些。他默不作聲地埋在寇雅郡的懷裏,只偶爾在這人衣服上蹭蹭自己的眼淚。

過了許久,他才小聲說:“他真的好慘呀……比之前任何一個人都慘。”

寇雅郡低下頭,親了親他的頭頂,低聲應了一句,安靜聽他繼續說。

“沒辦法選擇自己的出身,沒辦法逃離戰争的**不是一個人能夠完成的,戰友們的離開也是為了最後的勝利……這些都、都是無法改變的。但是……”容夏輕聲說,“福來寺被燒了,實實在在是因為他……”

容夏閉上眼睛,聲音哽咽,“別的事情無法改變,就算失去了再多他也沒抱怨過……只有這件事,太痛苦了……”

說着說着,眼角又濕了。他在寇雅郡的襯衫上用力蹭了蹭,小聲說:“我好想幫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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