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十一

池揚預料到了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他有些懊惱,本來他就不應該去管江絢的事。主要是江絢現在和他的關系尚且介于一個陌生人和熟人的灰色地帶,好像怎樣都不對。他害怕尴尬。

所以不如閉嘴。

但是剛才就這麽脫口而出了。

池揚盯着江絢瘦削的下巴無奈地笑笑,“行吧。”

他轉身走回薛木他們身邊。薛木緊張兮兮地問他:“怎麽回事啊?”

“不是特別清楚。可能阮風也給了他一把鑰匙讓他上來吧。”池揚說,“不過沒關系,他在這兒也不影響我們啊。”

薛木壓着聲音:“誰說的!影響老子尖叫了!”

路鵬一臉嫌棄,“你一個男的見到煙花還要尖叫。”

“這跟我是不是男的有什麽關系,看到美的東西每個人都可以抒發自己的情緒嘛!”薛木不甘地回嘴。

兩人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鬥嘴。

池揚笑笑,擡手看了看手機屏幕,好巧不巧,正好是18:59。

“诶。”他把兩個人叫住,沖他們晃了晃手機屏幕。果不其然,兩個人非常一致地停止了争吵,擡起頭望着天空。

天已經越來越暗,江絢那邊的情況也越來越看不清楚了。

驟然,不遠處極快“嘭”地騰起幾道白煙,細尖的聲音瞬間就把整個天際劃破,不等人反應過來就已經輕巧地躍到了雲上,迅速展開綻放。

天地乍破,九霄傾火。

煙花在空中綻放的時間很短,如同流星一閃而過,可謝幕的時間卻很長。它們像瀑布一樣慢慢傾瀉而下,将天與地連成了一個帷帳。

薛木路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都呆呆地望着天。

此刻,煙火一寸寸地把他們身上的藍白條紋磨去,他們都像人間最普通的人一樣,為人類自己創造出來的璀璨而驚嘆。

初三下冊的時候,池揚領到新發的語文課本,無聊地亂翻,看見了一首在角落裏既不要求精讀也不要求背誦的小詞,他匆匆看了一眼,居然就記到了今天。

憶昔午橋橋上飲,座中多是豪英。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裏,吹笛到天明。

上半闕分明寫的是一場聚會,卻并不熱鬧,反而透着一種随時會離散的哀傷。

他們現在,何其相似。

池揚嘆口氣,他覺得自己總是過于掃自己的興。他總是輕易地能捕捉和感知任何事物中悲傷的部分,從而讓自己心緒低落。他索性不在看煙花,也不再看路鵬和薛木,而将目光轉到另一側。

這一轉,他瞳孔驟然收縮,整個人愣在了那裏。

不知什麽時候,江絢把外衣丢在了一旁,起身融入了夜色,夜風獵獵,吹起他一身白衣。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江絢跳舞。

盡管之前有很多事實鋪墊,但池揚還是被眼前的事物狠狠撼住。

他行雲流水地在光與影之間穿梭,漫天煙火都纏繞在他的纖長指尖,晚風追着輕吻他細白的腳踝,他的影子低映在地上,如同倒映在一片深潭,襯得他如同一只孤鶴。

忽然,他一個動作翻跪在地上。正好此時一輪煙花放完,四周一片漆黑,池揚什麽都看不見,不過他沒有将目光挪開,仍舊看着江絢那個方向。

“嘭嘭”幾聲,幾枚煙花像之前一樣騰升起來,下一秒,在天空炸開。

天地瞬間大亮。

在那一剎,垂頭跪在地上的江絢整個人向後仰,頭腰腿共同形成一個半圓的弧度,以一種好像要把自己獻祭給天地的姿勢,活生生地用腳背從地上把自己拔了起來。

池揚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心被重重地剮蹭了一下,留下一道滾燙的口子。

第一次看見江絢的名字,總覺得男生壓不住這樣的字眼,現在一看,除了這個字都不知道有什麽能用來形容他。

絢。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盎然的事物,一種枯木逢春的生命力叩問着池揚的每一份神經。

心念電轉之間,江絢緩緩擡頭,不染纖塵的面容被煙火籠罩,朝他投來淡淡一瞥。

池揚猝然低頭,避開了他的視線,恰好甩出一滴原本要順着他的臉滑進脖子的淚。

煙火大會結束了好一會兒路鵬他們仍舊沉浸其中,不願意離開。

直到阮風急匆匆地跑上來,把他們一個個揪下去才算完。

江絢獨自走在最前面,三下兩下就不見了蹤影。阮風和池揚落在最後,他問池揚要鑰匙,池揚笑笑,“你怎麽不找江絢要?”

阮風神色閃過一絲不自然,“他沒有鑰匙。”

“那他怎麽上去的?飛上去的?”

阮風嘆口氣,“現在不說這個,改天有空再給你講。”

池揚也不為難他了,伸手去兜裏摸鑰匙,一摸摸了空,他皺皺眉,又把外套左右兩個兜都仔仔細細摸了一遍,依舊一無所獲。

阮風見狀緊張起來,“不見了嗎?”

池揚想了想就要往回走,“可能丢在天臺上了,我現在上去找找。”

阮風一把拉住他,“都幾點了,等會兒醫院就要熄燈了,而且現在上面一片黑,能找到什麽。”他輕嘆口氣,“反正也不是很着急,明早上我自己上去找吧。”

池揚只能說了聲不好意思。

從天臺下到四樓拐角,阮風要下班了,便和他們分開了。

一路走到路鵬他們病房,薛木一頭鑽進去了,路鵬倒是在門口站了站,回頭沖池揚笑了笑,輕聲說:“晚安。”

不知道為什麽,池揚莫名感覺到一些不舒服,他仔細看了看路鵬的臉色,看不出什麽異樣,他便也回道:“晚安。”

大概就是說了這句晚安的緣故,回到自己病房後池揚的頭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因為今晚他沒有去出租屋吃飯,自然也就沒能在出租屋洗澡。池揚雖然不像江絢那樣有潔癖,但是一天不洗澡也會很難受。

于是他堅持着要去病房衛生間洗澡。

阿随一直和他說着話,讓他保持着一定程度的清醒。前段時間,阿随出來得比較少,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今晚的它顯得格外興奮,一直叽叽呱呱說個不停。

池揚越洗越昏昏沉沉,眼前不知是熱氣騰起的白霧,還是出現了重影,讓他有些站立不穩。

他堅持着把水關了,把衣服套上,正要伸手去夠衛生間門的把手時,眼前一黑,“砰”地一聲倒在地上。

小李護士今晚負責值班。

她正在盡職盡責地進行熄燈前最後一輪查寝,一個病人冷不丁地出現在他的面前。

她吓了一跳,然後認出來這是48號病房的江絢,屬于著名病人了。他從來不主動找誰,不主動和誰說話,即使說話也很簡短。小李護士認識他這麽久以來,聽見他說話的次數屈指可數。

此時他面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紅,氣息稍有些混亂,好像是一路從病房跑過來的。

“怎麽了小江?”她忙問。

“我們病房有人暈倒了。”聲調仍然沒有絲毫欺負,語句也簡短。

但小李護士頓時緊張起來,“我現在就過去看看。”

江絢不置可否,轉身就走。小李護士趕忙跟上他。雖然江絢看上去清瘦,但他畢竟是男生,快步走起來也能甩開小李護士一大截。她只能一路小跑。

到了病房,池揚的外公和江絢的護工正合力将池揚擡上病床。

見護士來了,池揚外公滿臉焦急地說:“護士,你快來看看是怎麽回事,洗着洗着澡就暈過去了。”

小李護士上前仔細查看了情況,量了血壓和溫度,又問了問晚上的進食和用藥情況,然後說:“孩子應該沒什麽大事,不用太着急,可能是太焦慮了引發的昏倒也是有可能性的。今天晚上可以先觀察一下,明天早上等醫生查房的時候再看看需不需要做進一步的檢查。”

池揚的外公仍是愁雲滿面,小李護士又寬慰了他幾句,見沒有什麽太大的效果,也只能作罷。

她轉身出去準備繼續查房,遇上剛剛從衛生間洗了臉出來,已經面色如常的江絢。

她看他好像絲毫不關心池揚的情況一樣,想想也是,江絢那樣的性子能關心誰呢。剛才之所以來找她,想必是因為他們病房确實騰不開手,沒有人了吧,護士想。

江絢并不知道護士剛才的所思所想,他面無表情地慢慢走到自己床邊坐下。

這個坐下的動作讓他渾身一僵。他輕蹙了一下眉,轉了轉身子,把兩條腿分別迂緩地挪上床。

平時幾秒鐘輕松搞定的事情今天足足花了他快五分鐘,而且還讓他出了層薄汗。

這種感覺并不陌生,他一直都有腰傷,他知道這是他腰上的舊疾犯了。

之前在天臺上熱身動作沒做足,他默默想道。但其實從天臺上下來還沒有這麽嚴重,是因為……

他的餘光瞟了一眼鄰床的人。

剛才不該跑。

江絢心裏湧現出一絲異樣的情緒,這讓他格外厭煩。

少多管閑事,這是他給自己的睡前總結。總結完後他滿意地把臺燈滅了,陷進枕頭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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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著名病人·江絢:你禮貌嗎

趕得比較急,就沒來得及一一校對錯字,希望沒有錯字嗚嗚嗚嗚嗚。

關于小江跳舞那裏寫得可能比較抽象,唉,大家如果覺得看着莫名其妙就不去管了吧。

這一夜故事遠遠沒結束哈哈哈哈哈哈哈

謝謝大家謝謝大家!!!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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