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二

來這裏的初衷想必陛下忘了個精光,畢竟沒有人來打擾他,又和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待在一起,這實屬平常。

但若是能夠沒有人來礙眼,那就更好了。

此刻,朱瑞和何晏平依舊跋涉在爛泥巴中,但因着心上人在的緣故,所以心情舒暢,也不以為意。但是,下一刻他就不這麽想了。

“大人,何大人!”不遠處傳來少女清脆的呼喚聲,何晏平和朱瑞兩人都掉過頭看,一個身着藍色粗布衣裳,紮着連個小辮子的少女也是小心翼翼的走來。

因為距離洪災已經過去了數日,這幾日的日頭又是正好,所以地上一灘稀泥已經漸漸處于半幹的狀态,還帶着幹涸過後微微的龜裂,要是沒人來那不多時便會恢複成堅硬的泥路,可這洪災過後,如何能夠不讓人來?所以,這半幹半濕的土地已是坑坑窪窪,看起來一團糟。而少女,就是這樣來的。

何晏平一看就舒展開了原因為泥巴吸力而皺着的眉頭。他認出來了,那個少女不正是第一天到得平縣時遇到的那個少女麽?

她這些日子,隔三差五的來,偶爾還帶自家做的小吃食來找他,也算是混了個臉熟,知道對方是個心地善良,而且爽朗大方的少女,不似他往常認識的閨秀大家。

她拎着個簡陋的食盒,終于來到他面前的時候,腦門上不可避免的多了幾滴汗珠兒。

“胡綠姑娘,你來了。”何晏平舒展開了一個笑。比起剛剛來到京城那個随便說幾句話都會臉紅羞躁不安的何晏平來說,在平縣不得不每日與百姓接觸的他也在逐漸轉變的更加的男子氣了些,雖然他自己都沒察覺到。

“大人,奶奶讓我那些自己做的糕子帶來給大人吃。”她将食盒高舉到胸前,微微送出,“大人辛苦了,大人的表兄也辛苦了。”

呵呵,他竟然也收到了慰問。

朱瑞心酸而且不爽的想。

“現在雖然糧食充裕了些,但是還是自己多吃些總沒什麽壞處,你還是拿回去給老人家吃吧,我回去清河……”

“大人,”胡綠閃着大眼睛打斷了何晏平的推辭,“奶奶說,你如果不接了它,她即使是扔掉也不會再要的。”

何晏平頓時感到無奈,他哪裏知道這是胡綠小姑娘自己加上去的話,就為了他心軟收下。不過也正是因為包括胡綠在內的一伍人家大多都是婦女孩子,所以吃食還是較為充裕。

“好吧。”何晏平只得屈服,讓一旁跟着的清河收了下去。

“大人大人,你好厲害呀。”

面對少女真切的崇拜,何晏平真的無奈了。

“我可什麽都還沒開始做呢。”

“你讓我們吃飽了呀!”

就這麽說來,他還是做了幾件有用的事情的。這樣想着,他也露出了笑。

“小姑娘芳齡幾何?家住哪裏?”被冷落在一旁的朱瑞忍不住開頭打斷了這二人打算站在泥地上繼續聊天的趨勢,面上挂着一副春風般和煦溫暖的微笑。

“何表兄呀,”少女微微驚呼,顯然為這一直不曾開口的男子的問話而驚訝,“我叫胡綠呀,今年十四歲,馬上就可以把頭發挽起了呢。你看,那裏就是我的家。”順着胡綠的手指看過去,也只看到一片正在重建中,但依舊破破爛爛的房子,也不知她指的是哪座。

但他不會問的。

“你來找何大人還有什麽事嗎?這日頭可是足着呢,對小姑娘可不太好。”

“謝謝……何、何表兄關心。”胡綠并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位何大人的表兄,卡了半天也只憋出來一個何表兄。

“不礙事兒,你快回去吧,小心曬黑了,就不美了。”朱瑞的話直戳在要害上,雖然小姑娘爽朗可愛,但畢竟是一個大姑娘了,及了笄就可以嫁人,對自己的外貌還是較為看重的。這從她連日來微微變的豐潤了些白皙了些的臉,以及穿得簡潔幹淨的衣裳上就可以看出來。

“宴平表弟,這常常有人給你送東西麽?”朱瑞裝作不經意的問。

“也不盡然,大部分還是這個胡綠小姑娘,偶爾還有幾個好心的大娘大嬸會送些自家做的吃食。”

“何大人人緣真好啊,平縣的鄉裏鄉親都喜歡你。”

“那也是大家對我的擡愛。”

就算是磨練了之後的何晏平,心思依舊還是那樣純,這即使是清河也能聽出來些道道的對話,他愣是沒感覺。也正是因為這樣,朱瑞也算是不掩飾自己了,否則還不得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免得暴露了自己的小心思。

不多時,二人已經來到了那座前日就已來過的無名小山。

也不能說是無名山了,那日何晏平回去後就提筆寫了個名字。

洪澤山。

洪,洚水也;澤,光潤也。

若是建成,此山則喚作“洪澤”。由洪河所帶來的恩惠,将之惠及百姓。

不同于兩日前,這座本來就算不得很高大很雄壯的山,兩日裏被一群對未來懷抱着強大希望的心、以及強大信念的平縣民衆,按照何晏平教予的以火燒石的法子,将不大的山給鑿了個大半。

這山不大,人也算不得多,馬馬虎虎也就七八十人,畢竟身強體壯的成年男子已經不多,還得抽出一大部分來修葺房子,但是因為何晏平對他們承諾的美好,使得他們有用不完的力氣和精神,一天能幹上五六個時辰,也不嫌累不喊苦,就這麽把工程給完成了大半。

何晏平這兩日都沒來,一直是陪着“表兄”朱瑞到處逛,順便講講自己未來對平縣的規劃,好容易講的差不多,回頭來順便看看,便驚訝的發現,不要得兩日,這山就可以鑿穿了!

他對于他來說,可算是個天大的喜訊。

因為,只要此山鑿穿,後續的挖河道、引洪河就能夠進行了。

“陛……表兄,”何晏平連忙改口,理清了一下突發奇想的思路,才開口,“我想到了一個更好的法子。”

“嗯?推翻了之前的什麽?之前已經很好了。”朱瑞驚奇,不知道他對哪裏的修建方案不滿,在他看來,都已經很好了。

“原本我的方案除了修建分洪水道外,就是‘裁彎取直’四個字,但我突然發現,那個工程量太大了,人力不夠,財力不夠,所花的時間也要太久,平縣的百姓等不起,我們不能夠坐吃山空。”

朱瑞想說,沒事,朕養你,哦不,你們。

“我剛才又看了一下,發現可以這樣改。”

“為了進一步控制流入‘洪澤山’的水量,以防止洪災時還是水量暴增,而少雨時水量不足,這種灌溉區水量忽大忽小,不穩定的情況。我覺得可以在洪河靠近此山的地方,修建一個溢洪道!”何晏平越說越興奮,那種好似發現了驚天寶藏一般的神态,就連臉都激動的紅了起來。

“哦,溢洪道?”

“是的。溢洪道前修有彎道,江水流經此處形成環流,當江水超過所修的堰頂時洪水所帶的泥沙便可以流到外江,不會堵塞內江。

“而且這溢洪道可以采取竹籠裝卵石的方法堆築,這樣泥沙流經的時候就會逐漸填滿竹籠間的空隙,此溢洪道會随着時間而愈發堅固!然後再放上幾個可以測量水深的标志,可以供百姓參看,以便制定農事的方案。”

說着,竟然還拍了幾下巴掌,僅僅幾日的勞苦就使得原本白皙光滑的文人手掌染上了風霜,變得粗糙,但依舊被激動的他拍得通紅。

朱瑞沒有打斷何晏平此刻的狂喜與激動,而是将手輕輕的放在他的肩上,給他支持和贊賞。

這是他的狀元郎,他的……心上人。

心底裏有種隐秘的自豪感漸漸漫到了他的眼底。

“好,你放手做吧。朕一定給你所有的支援,讓你沒有後顧之憂的一展身手。”

朱瑞沒有開口,這是一位帝王在心底的承諾。

************

到了飯點的時候,一群人都已是浩浩蕩蕩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了,一行人只剩下了三五個,跟随着何晏平回縣衙府裏。

還沒到縣衙就看到一些人三三兩兩地朝着縣衙方向而去,要不就是手中抱着一大袋的什麽,心滿意足地歸來。

“宴平,他們去幹什麽?”

許是時間不對,來到平縣兩天了,朱瑞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子的情況。這麽多人頻繁的來往縣衙。

“他們呀,他們來領糧的。”

一旁的清河接過了話。

皇帝和他們在一起過了兩天,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都已經從敬畏變成了親切尊敬,都知道陛下不是傳言中那麽不近人情的人,所以清河也恢複了些往日的活潑。

當他們進了府衙,何晏平把他領到了庫房來,朱瑞才更加近距離的看出來他們在幹什麽。

進了府衙的平縣人都是直奔這庫房,門口有幾個人守在那。

一個看着書生樣斯文的男人坐在桌後面,給一個中年男子的牌子上蓋着印章,然後,那個男子就歡天喜地地結果一旁得人遞過來的一大袋子的糧食,千恩萬謝後,急匆匆地離開。就和路上碰到的許多人一樣,滿載着喜悅和滿足。

“這就是你把五人分為一伍的法子?”

朱瑞想起了當初左七的信件上的內容。

何晏平點了點頭。

“五人一伍,效仿了軍隊治理的方法,把五個人結成一伍,然後選出伍長,前來領糧。一張牌子可以用上七日,然後就換上一批新的。可以避免重複領糧,老弱鳏寡也都有人照看,一算得上是一舉數得,特殊情況下特殊對待吧。”

說着,就有百姓和何晏平打招呼,看到他在招呼別人才沒有上前。

但是,遠遠的招呼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一路走來,何晏平都在不停地微笑點頭,然後回禮,他受人愛戴的程度就可見一斑了。

“這倒是個好法子,大概還沒人想過用訓練軍士的方法來驅使百姓吧,倒也齊整。”

“還有個前提。洪災中死去加上失蹤的人,将近平縣一半的人口,還得再次登記戶籍,造冊存庫。只有這樣,平縣才能夠重新開始。”

朱瑞停了下來,雖則何晏平走在前方領路,但無時無刻不在關注着身後。

明帝臉上的表情他難以一一分辨,只能道出一二分。

複雜二字也足矣。

朱瑞心中怎麽想?他只是慶幸,慶幸當初放開對方,讓他來到這裏,不僅他一展身手,而且這百姓也得救,若不然,這些流離失所的人該有什麽樣的下場?

他不無慶幸的想。

*********

朱瑞只在平縣待了四天。

走的那天,天氣也很好,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只是,何晏平沒來送。

倒不是什麽不敬重陛下,而是朱瑞沒讓。

他怕何晏平一來,看到那張怎麽也看不夠的臉,他就不想走了。

古話說得好:最難消受美人恩。

即使他是君王,也是食着人間煙火,也會有羁絆的。

所以他義正言辭、冠冕堂皇地當着衆人的面兒說,“表弟”該幹嘛幹嘛,不要因為他打亂他進度安排。他只是他的“表兄”,而且晚上餞別之後,第二天沒有再餞別一次的必要了。

之後,何晏平就聽話的沒有來。因為他也确實有事。

挖新的河道,修建溢洪道,這些都不是這裏的鄉民能夠獨立完成的,他必須在場指揮把關,以免出現了什麽錯誤,而造成未來的捶胸頓足的悔恨。

雖然不舍,但卻也是沒有法子的事。

而他們之間的關系,僅僅是經歷了這四天的相伴,也是由恭謹的君臣關系親密了些,進到了朋友之誼。

雖然這還不是明帝最希望看到的感情。

但是,循序漸進嘛,總能夠有抱得美人歸的一天。

而他現在,要啓程去看看宛郡,順便私訪一下這在他治理之下的大魏國各個郡的情況。

哼,這次沒有絲毫痕跡,大魏國的“明帝陛下”還躺在龍床上,生着病呢!

作者有話要說: 關系治理水災的流程,部分抄襲都江堰,部分胡謅滴,請不要深究。

本人水平有限,只能這樣了!

最多一章,他就該治理完回去了。。

說好的短篇,~~~~(>_<)~~~~ 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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