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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八月,鄉裏桂花遍地生香。
豆苗兒挎着小竹編籃兒,站在桂花樹下采摘收集盛放的花朵。
桂花細細碎碎挂滿了一串,輕輕用手攆拂過去,小黃花便争先恐後的紛紛撲入籃子裏。收集了兩個拳頭般大小的花堆後,豆苗兒蔫蔫轉身,無精打采地回家。
附近麥穗田埂上飛奔着幾個半大的孩子,他們手裏舉着竹竿,竹竿上綁了網,在撲蜻蜓呢!
歡聲笑語如銀鈴般萦繞在耳畔,一圈圈蕩來蕩去。豆苗兒仰頭,半空中黑壓壓一大片蜻蜓,飛得極低。
加快步伐,豆苗兒急忙回家,把晾曬在院子裏的魚鹹菜以及衣裳都收進去。這天兒,怕是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臨近傍晚,天色黯淡,淅淅瀝瀝的急雨說來就來,大雨朵朵砸落在地,綻出茶杯般大的水花。
豆苗兒坐在堂屋,手裏握着塊打磨好的竹板,用斜口刀随意地雕刻一樹桂花。她心不在焉的,加之桂花實在過于小巧,屋外一聲“豆苗兒”乍然驚起,她手一抖,頃刻在竹面劃下一道口子。匆匆擱下竹片,豆苗兒撐着傘跑出屋。
孫大娘披着蓑衣,頂着大大的帽子,站在籬笆栅欄外。
“大娘,您怎麽這會兒過來了?”雨聲太大,豆苗兒沒聽清孫大娘回了句什麽,她趕快從內打開院門,請孫大娘進屋。
脫下帽子蓑衣,孫大娘理了理被斜雨濺濕的鬓發,對屋內跑前跑後的豆苗兒忙擺手:“沒事兒,大娘好好的呢!”
找到幹毛巾給她擦拭,豆苗兒又泡了杯熱茶遞過去。
“瞧把你忙的,行了行了,大娘沒事兒,別忙活了!”孫大娘啜了口熱乎乎的燙茶,趕緊拉住她胳膊。
“大娘,雨下的那麽大,您着急過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沒。”見她面容擔憂焦切,孫大娘安撫的輕拍她手腕,笑道:“是我那嫁去昭員村的小閨女快生了,男家侄子過來給我和你大爺爺給口信,估計明兒生。”說着,眼角笑紋打了好幾道喜悅的褶子。
“恭喜恭喜。”豆苗兒眉眼彎彎,立即誠心祝賀道。孫大娘膝下子嗣單薄,唯一的兒子沒活過十歲,只有三個女兒,都嫁到了隔壁村鎮。小閨女兒桃杏年紀最小,嫁去新榮鎮下的昭員村三年,肚子裏一直沒什麽消息,雖嘴上不提,兩家人估計都暗暗急得厲害。好在今年初就有了好消息,這日子一晃,八月過去,桃杏眼見都要臨盆了。
“沒想到這當口竟下這麽大的雨!”檐下雨簾串成了珠,孫大娘望着嘆氣。她擱下茶杯,又轉頭緊接着道,“豆苗兒,女人頭胎不容易,加上桃杏好不容易盼來這孩子,所以明兒我和你大爺爺都得過去守在她身邊才能安心。”
“自然應該的。”豆苗兒颔首應和,“桃杏姐姐性子溫婉,有您們在身旁守着,她心底頭也能更加踏實。”
“嗯,豆苗兒……”孫大娘拉住她手,定定看她半晌,才慈愛的溫聲道,“你也別害怕,我和你大爺爺都安排好了,桃杏明日不知什麽時辰才能生,我們晚上或許趕不回來。所以你大爺爺剛才已經去隔壁村叫了他老表弟劉大成過來,明日起,他會暫時住在我們那,我們什麽時候回來他什麽時候走,夜裏若那賊人又意圖不軌來找你,大黃吠兩聲,劉大成立即就拿着棍棒過來幫你把他打出去。你也知道,那劉大成五大三粗的,比你大爺爺力氣大多了,只要他劉二霸賊心不死膽敢再來為非作歹,咱們這次直接打斷他半條腿,看他能怎麽辦!”
孫大娘說得底氣十足,一副恨得咬牙切齒的樣子。
“謝謝您,還有大爺爺。”豆苗兒忍了忍,驀地背過身揉了揉眼睛,心底霎時一片溫暖。她都還沒想到劉二霸身上去,難為大爺大娘替她考慮周到。這麽個鬼天氣,他們方得了桃杏姐姐的消息,心裏正高興急切着呢!卻要淋着大雨為她的事情奔波,想到這裏,豆苗兒就止不住的鼻尖發酸,眼睛也沁出霧蒙蒙的水汽來。
“沒事兒!”孫大娘好笑,“咱們又不是外人,對了,豆苗兒。”眉間籠罩着幾分喜意,孫大娘嗓音微微擡高,眸有深意道,“趁這機會,我給你說件事兒。吶,我娘家那邊有個侄兒叫孫年安,跟你大娘是本家人,長你一歲半,尚未娶親。孫年安人老實可靠,家裏就他一個兒子,上頭還有四個姐姐,都已經出嫁了。另外,他們家有好幾畝地,他爹農忙之餘,會到鎮上做點短工,是個勤快人。至于他娘……”孫大娘笑意更濃,“他娘脾氣我最清楚不過,刀子嘴豆腐心,絕不是折磨兒媳婦的惡婆婆。一年前,孫年安到我家送東西,無意見過你一次,就有了心思,可他膽子小,不敢跟你說。後面你姥姥走了,他知道你傷心,更不敢提。今年他爹娘催他成親催得很了,連着說了好幾個姑娘,他愣是咬死了牙不同意,把他爹娘急得夠嗆,後來再三逼問之下,那孫年安才說了實話。”
明白了孫大娘的意思,豆苗兒頃刻局促不安起來。
“閨女兒,大娘不會害你,你現在……”孫大娘嘆了聲氣,“你得找個厚道人家才好過日子,以後等大爺大娘都不在了,若被夫家欺負,咱找誰撐腰去?你聽大娘說,等我們從桃杏家回來後,就安排你和孫年安見上一面,過過眼了咱們再談後頭的事兒。”
“大娘,我……”臉頰緋紅,豆苗兒埋頭不語,她對大娘口中的孫年安沒什麽印象,道理她都懂,孫大娘是為了她好,如今哪兒還找得出第二個人為她這般操心?只是不知為何,她心底卻有些不願。而且道徵大師說她被人下了邪術,眼下雖已找到陸宴初,可這邪術飄忽無影,她都迷迷蒙蒙渾渾噩噩的,這般稀裏糊塗的嫁人,好麽?關鍵嫁人後,她定也沒有機會再去找陸宴初,最終等待着她的豈不是只有死路一條?
“大娘,我……”擡頭,豆苗兒粉唇抿成一條線,為難道,“我還沒想這麽快嫁人!”
“不快,你倆先要見面兒是吧?後頭要準備的事情多着呢!再早咱也得明年才能将你給嫁出去不是?”
“大娘,我不是這意思。”
“那啥意思呀?”孫大娘笑得合不攏嘴,“害羞了?”
“沒,是我沒想那麽早嫁人,大娘,我……”豆苗兒埋頭揪着衣袖,不好提道徵大師留給她的話,可面對關心愛護她的孫大娘,她又不能用那些敷衍的理由故意應付她。
“好啦好啦,大娘懂你意思啦!”孫大娘嗔她一眼,好笑地搖搖頭,“瞧你臉頰紅的,大娘知道你眼界高,放心,大娘只安排孫年安與你見上一面,後頭的事情大娘絕不強迫你,也強迫不了你!你呀,自己上上心,這嫁對了良人,他能疼你寵你,你也不必孤孤單單提心吊膽的過日子是不是?”
屋外雨勢稍微緩了些,孫大娘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蓑衣穿上:“豆苗兒,大娘先走了,要回去把雞蛋洗幹淨,再捉兩只活雞,明兒帶走給桃杏補身子。”
“诶,那您路上慢着點兒,當心地滑。”豆苗兒只得收回想說的話,如今桃杏姐姐生産是大事,至于孫年安,等他們回來,她再解釋也不遲。
站在門口送孫大娘,雨幕模糊了人影,漸漸消失不見。豆苗兒倚在門側,檐下滴滴噠噠,雨絲飛了進來,幾點落在她臉上,涼涼的。
呆了半晌,豆苗兒回屋坐着,她直直盯着半空,又發了好一會兒怔。
大雨斷斷續續下了半個晚上,被洗去灰塵的村莊煥然一新,樹葉蔥綠可愛,處處可聞新鮮的泥土香氣。
豆苗兒連着這麽多天早起慣了,哪怕昨晚失眠,今晨依舊準時在天蒙蒙亮之際睜開了雙眼。
她磨磨蹭蹭起床,到廚房做早飯。
今日不大想費力氣去找陸宴初了,豆苗兒雙手抱膝,将下巴埋入臂彎內。況且昨夜雨下的那般大,土路泥濘,挑魚去鎮上不容易,估計陸宴初也不會到泖河釣魚了吧?
她嘆了聲氣,蹲到門後,數了數籃子裏的雞蛋,這陣子她每早煮幾個吃,剩下的不多了。
等上兩天,應該能湊齊二十七八個,豆苗兒再仔細數了一遍,準備湊夠數後把它們提去給孫大娘,然後給桃杏姐姐帶過去。
随便扒了兩口煮好的紅薯粥,豆苗兒把雜事做完,拴門,躺到床上補覺。
暈暈乎乎睡到下午,她渾身酸軟,頭也疼得厲害。
可能是睡多了吧……
窗外太陽明亮亮的,天氣已經晴好!豆苗兒打水洗了把臉,決定出門走走。
繞來繞去,到了泖河畔。
豆苗兒上木棧橋,撿了幾顆石子打水漂。
“咚咚咚”幾聲,石子激起一片水花,旋即沉入河底。撇了撇嘴角,豆苗兒往上走,途經那條前往竹林木屋的小徑,她猶豫片刻,提腳進入。
悄聲穿過竹林,她站在林子邊緣,朝緊閉的小木屋望去。
腕上木念珠靜靜往體內傳遞着熱量,陸宴初在家呢!
默默站了半晌,豆苗兒指腹摩挲着念珠,忽聽“吱呀”一聲,木屋大門被推開了。暗道不好,豆苗兒下意識背過身去,一瞬間,餘光瞥見了門口出現的那道瘦高的身形。
時間仿佛凝滞。
豆苗兒緊張的大氣都不敢出,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傳來倒水的聲音。
她心底明白,陸宴初肯定發現她了。木屋正門那處的視野遼闊,恰恰她站的地方又沒有任何遮擋物。
尴尬又窘迫,豆苗兒猛地轉身,先聲奪人,沖澆完花似要進屋的陸宴初大聲道:“我可不是來找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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