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子彈刺破空氣，精準地沿着主人瞄準的軌跡沖去，然而就在命中靶心的前一秒，當一聲刺耳的摩擦聲響起。

邢宴澤微微一驚，他的子彈，被彈開了。

灰蒙蒙的天空下，一對暗紅色泛着金屬光澤的蝠翼微微一抖，而後徐徐展開，露出被保護在其中的纖細少女。

這對蝠翼的邊緣銳利，顏色從邊緣紅到發黑的色澤漸變過度，越接近少女蝴蝶骨的部分，顏色越是鮮紅，到最深處紅得像是血，只是那麽看一眼，深深的不祥之感就像是一條毒蛇，貼着尾椎骨一直繞到脖頸，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翼尖長長垂落，紮入了天臺的水泥地面。

少女左右看着這對突然生出來的紅色蝠翼，又新奇又開心的模樣，對着這心生的蝠翼摸來摸去。她看起來不太會操縱，往前走了幾步，那對蝠翼就跟着被往前拖動了一段距離，摩擦水泥地面時發出刺耳的刺啦聲。

慢慢的，她操縱着這對翅膀動了起來，像是一個第一次操縱飛機的新手司機，歪歪扭扭地飛了一段後忽然操作失誤，刷一下斜斜沖向了對面樓頂，樓頂紮堆排隊等死的怪物集體嘩然，争相恐後地四散奔逃，仿佛遇見了極端恐懼的東西。

趙物新已經被這詭異的一幕吓壞了，哆哆嗦嗦躲在後邊不敢吱聲。

邢宴澤目光沉沉盯着那紮到對面樓頂的少女，那對詭異的蝠翼忽又顫動幾下，這一次，它帶着少女完美地飛了起來，速度極快，極穩，炮彈一般直直朝着邢宴澤沖了過來。

邢宴澤一動不動，雙手握着槍直直對準了朝他迎面沖來的少女，在兩人的距離僅僅隔着十米遠時候，他再一次扣動了扳機，砰的一聲槍響，那對蝠翼再一次合攏起來保護少女，然而這一次它不但沒能将子彈彈開，反而發出滋啦一下仿佛肉塊被熱油煎炸的動靜，因為這一次攻擊，少女身形不穩從半空中跌了下來，落地時揚起一大片灰色雪片。

紛紛揚揚飄起又落下的雪片裏，晉姝摸了摸自己受創的翅膀，擋子彈的那個地方冒起了一陣煙，她鼓起臉忽的吹了一口氣，發現翅膀上被腐蝕出一個小小的洞，再差一點，再差一點就要被穿透了。

系統：[咳咳，低級技能-仿生蝠翼，就是這點不好，太低級了，很容易就被擊穿受損。]

發覺晉姝沒反應，系統語氣誇張地重複了一遍，[噢，天吶，那個該死的邢宴澤居然敢打穿你的翅膀，宿主上啊！亮出你的反派光環，幹他丫的！]

晉姝沒有理會系統，她盯着邢宴澤看了一會兒，在對方戒備的神情中問，“你為什麽要打我？”

樣貌妍麗到了極點的少女就這麽站在雪地裏，即便身後長着一對非人的蝠翼，可她的神情卻是那樣的茫然無辜，眼睛也幹淨得一塵不染，其中除了被襲擊的憤怒以外，看不見一絲半點的邪惡。邢宴澤看着她，眉頭漸漸聚起一道川紋，他看過這樣的眼神，在他第一次進入裏世界，第一次遇見怪物的時候。

初生的怪物第一眼看見人時也會有這樣無辜又天真的表情，但是很快，它們就會意識到血肉的可貴，然後……

“你不是人。”不知道為什麽，邢宴澤解釋了這樣一番話，“從看見你的第一眼起，我的直覺就告訴我，你對人類很危險，我之前不對你動手，是因為你沒有害過人，但是今天，你追擊那頭牙齒怪物時誤傷了不少無辜人，現在又長出這樣一對翅膀。”他朝她擡起槍口，“只有黑暗裏的生物，才會被它腐蝕。”

晉姝盯着那把槍看了一眼，這跟一開始那把不一樣，槍口上镌刻着金色花紋，射出的子彈是金色，燦爛奪目，像是一輪小小的太陽，周圍窺伺的小型怪物在子彈射出的瞬間紛紛尖叫着逃跑了。

系統：[邢宴澤是這個世界光明神的化身，他覺醒的力量帶有光明屬性，專門克制黑暗生物，對付裏世界的生物最有效。因為宿主的身份是反派，所以商城裏的技能屬性都偏向黑暗端，宿主加油薅羊毛，等能量點多了兌換到高級技能，我們就不怕他了！]

晉姝：“光明神？黑暗神？好中二噢。”

系統：……

晉姝目光慢慢轉回邢宴澤身上，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你沒穿警服。”

邢宴澤目光定定看着她。

晉姝歪頭，“所以你不是警察？”

邢宴澤皺眉，然後他就看見晉姝勾起嘴角笑了，是個有些狡黠的笑，像一個即将惡作劇的孩子。

下一刻，他腦中警鈴炸響，身體猛然朝着左側翻轉避開。

與此同時，一把細細長刀劃過，帶起一串血花灑落雪地，觸目驚心的紅色一落地就融入灰色雪裏無影無蹤。

邢宴澤餘光瞥了眼右臂，他的袖口被劃出一道細細的口子，其內皮膚被割開，鮮血湧了出來，要換做平時，這一刀他一定能躲開，然而還未恢複的身體異常沉重，連帶着閃避的動作也遲鈍得像少了潤滑的軸承，每動一下都要比之前花費加倍的力氣。

晉姝晃了晃手裏的長刀，目光盯着邢宴澤，“爸爸媽媽跟我說過，要尊重人民警察、服從警察同志的安排，既然你不是警察，那你欠我的都要還給我。”

系統：[親愛的宿主，您的技能體驗包已經用完，能量點只剩下最後一點，已經不夠支撐你使用技能了喲，請不要沖動，先做任務賺到能量點再……我靠你別直接沖上去啊！真的會被男主打死的！]

邢宴澤眉頭微擰，下一刻，就見晉姝提刀沖了過來。

她的速度太快了，纖細的身體像是風裏的精靈，輕飄飄仿佛沒有重量，一個輕躍就能跳起一米高，舉刀砍過來的速度卻又重又急，邢宴澤擡槍格擋，看似處于弱勢，然而下一瞬，一串光線凝結成型，捆住晉姝的翅膀猛然向下一拽。

翅膀受縛，晉姝整個人向後栽去，邢宴澤單手一招，捆住晉姝的光線猛然一絞，深深陷入其內。

晉姝身形纖細靈活，吃過一次虧之後，光線再難捕捉她，但她身後那對巨大的蝠翼目标極大、又因為受了槍傷非常遲鈍，十分好捕獲。

然而光線絞住蝠翼不過幾秒，邢宴澤忽覺手中一空，晉姝的那對蝠翼突然破碎，光線失去目标不受控地散開，因為這個意外，邢宴澤沒能躲開晉姝的下一擊，整個人都被晉姝撲倒在地。

碰的一聲，他的左肩重重砸在地面石頭上，肩膀瞬間一片酸麻失去知覺，而晉姝按住他的右手，坐在他的腰上，兩人距離近得幾乎鼻尖相碰，邢宴澤呼吸一緊，腦子驟然空白了一瞬。

下一秒，這短暫的空白叫他心跳加速，因為這樣短暫的失神，已經足夠晉姝一刀将他砍了，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晉姝右手中的刀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她的确朝他擡起了手，卻不是要殺他，而是朝着他的臉給了他一拳頭。

邢宴澤臉被打得偏向一邊，腦子也微微發懵。

一直以來，對付黑暗生物的經驗告訴他，他應該對任何一個直覺危險的東西趕盡殺絕，因為任何一點遲疑都會給別人帶去滅頂之災，然而面對晉姝，他有過數次的失誤，每一次他都以為自己會被殺掉，然而每一次，晉姝的反應都與他預料的截然不同。

“你打了我兩次，我也打你兩次，公平！”

公平？邢宴澤慢慢轉回眼看向晉姝，“你跟我打，只是為了公平？”

晉姝居高臨下盯着他，攥拳威脅道：“怎麽？你還想打嗎？我可不怕你。”

像個壞脾氣的孩子。

邢宴澤眉頭越擰越深，他的直覺告訴她，晉姝是一個從裏世界裏跑出去僞裝成人類的小怪物，可是晉姝的行為……

“嗯？”

晉姝忽然吸了吸鼻子，神情有些不安起來，然後她從邢宴澤身上起身，扭頭往酒店內沖去。

邢宴澤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有幾只嗜血的怪物在附近窺伺，見他行動艱難便沖上去想要咬一口，然而剛剛撲到他面前，雪地裏忽然閃過幾根細細的光線，那些怪物無一例外，全都被切成碎塊灑落在地，被光線擦過的地方滋滋冒着煙，不一會兒便融化成一灘濁臭的黑水。

***

砰的一聲，張昭昭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将已經空了的滅火器狠狠砸在一只咬在他身上啃食的雪鬼頭上。

那雪鬼發出一聲尖銳的嚎叫，而後不甘不願地閉上了眼，只是它的牙齒仍然咬住青年不松口。

張昭昭喘着氣，眼神漸漸渙散。

就在這時候，酒店大廳的門被推開，晉姝走了進來，她在他面前蹲下，看着青年被咬得斑斑駁駁的身體，表情有些異樣，“不是讓你在房間躲着嗎？為什麽不聽話？”

張昭昭看見是她，微微笑了一下，他已經感覺不到疼了，還安慰她，“我看見下雪了，我出來給你送衣服。衣服……”他左右扭頭張望一下，不好意思道：“衣服被我弄丢了。”

晉姝擡起手臂給他看，她今天穿的也是吊帶衫，手臂光溜溜卻一片溫熱光滑，半點不受寒冷的刺激，“你好笨哦，我不會冷。”

“這樣啊，早知道我就不出來了。我好像又犯蠢！”青年牽了牽嘴角，“我有點困了，等我醒了再給你拍照。”他最後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裏有眷戀，卻沒有遺憾。

然後他就閉上了眼睛，胸口停止了起伏。

晉姝默默看了他良久，忽然想起了什麽，開口道：“可是你還沒看我的吃播。”

邢宴澤進來時晚了一步，剛好聽見這一句話。

他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張昭昭，手裏的搶擡了起來，對準晉姝的後心，卻在扣下扳機前忽然瞳仁一顫。

在他的感知裏，晉姝的氣息忽然變了，變得終于像個人。

“滋滋滋……”通訊器突然響起的雜音打斷了邢宴澤的思緒，他打開通訊器，聽見終于聯絡上他的隊員帶着喜意和擔憂的聲音，“隊長，終于聯系上你了，因為出了意外，我們提前撤出來，已經準備再次開啓通道接您出來。”

邢宴澤擰眉看了晉姝一眼，“什麽意外？”

隊員：“當時酒店裏有個叫趙物新的，是他突然打開門放雪鬼進來……”

身側一道影子閃過，邢宴澤眼皮一跳，立刻擡手擋在晉姝面前，迎着晉姝冷冷的眼，他快速道：“他是有罪，但也該交給法律審判！”

晉姝眨了眨眼，視線從被吓癱在地的趙物新，轉移到邢宴澤身上。

****

反派系統現在有點方。

張昭昭死後，他的屍體被從裏世界帶了出來，由張家父母領了回去，而邢宴澤一改之前對晉姝針鋒相對的模樣，找了個女隊員将晉姝安置在宿舍裏，然後晉姝就一直呆呆坐着，看張昭昭的攝影作品，一看就是幾個小時。

這很不對勁，真的很不對勁。

系統：[宿主啊，其實你也不用難過，張昭昭雖然死了，但他也不是因為你死的，是他自己不躲好非要跑出來。]

說完見晉姝沒反應，系統只好道：[宿主啊，要是你和張昭昭認識了幾個月，你們是一見鐘情幹柴烈火的靈魂伴侶，他死了以後你失魂落魄性情大變，那我還相信，但是你和張昭昭認識也就兩天啊！你這樣，就叫人很難理解啊！]

晉姝：“可是他請我吃飯哎。”她躺在床上喃喃道：“別人都要錢，要我加微信，可是只有他請我吃飯請我住酒店卻什麽都不要。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系統：[……不要告訴我喜歡他。]PanPan

晉姝眨了眨眼，她想了又想，小聲對系統說：“身為一個惡毒反派，我得讓張昭昭死得有價值。”

系統：？？？

晉姝得意洋洋，“邢宴澤已經完全相信了我是個來歷神秘的小怪物，并且現在這個小怪物因為張昭昭的溫暖而開始有了人性，他已經掉進了我的陷阱。還有羅星溟……”

晉姝危險地眯了眯眼睛，“他沖進下水道的兩顆牙齒變成了怪物，間接害死了張昭昭，而張昭昭是我死去的好朋友，接下來我就能合情合理地找羅星溟報複，折磨他，欺壓他，壓榨他的負面情緒，完美！”

系統：……

晉姝自顧自謀劃，“這樣我也算是個有故事的反派了。”

系統：[這麽說，這段時間以來你表現出來的都是你的人設？]

晉姝嘴角微揚，“我厲害吧？”

系統：……

看不出來，它覺得晉姝是本色出演，而且就晉姝這個一拿到能量點就到處揮霍，把本應該在關鍵時候保命的技能用來玩耍的主兒，真是半點看不出像個有規劃的啊！

等等！系統緩緩打出一個問號，[宿主，停一下，你怎麽知道那個牙齒怪物是羅星溟搞出來的？]

晉姝眨眨眼，“啊，我猜的。”

系統：……

它不信，可它沒有證據，并且有點慌。

它忽然想起來，在裏世界時，晉姝到最後能量點都揮霍完了，翅膀沒了，能量點幻化的刀也消失了，可她依然能撲倒邢宴澤一拳把人打偏過去，她看起來，就不像是個需要系統輔助的人啊！

完了！難道它第一次上崗就面臨失業？

反派系統陷入了混亂當中。晉姝卻又一次拿起了張昭昭的照片，盯着這張照片，她極其認真道：“雖然我們就認識了兩天，但你請我吃飯不要錢，我會永遠記得你的。将來我登上世界巅峰時，旁邊會插一張你的照片。”

晉姝覺得自己将來一定能成為大人物，大人物說出口的話，是一定要兌現的！

作者有話說：

哈喽？有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