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解圍
周一,晴。
距離志願填報截止日只剩五天。
胡靈予上課越來越聽不進去,心浮氣躁,這感覺就像你捧着個炸彈,你知道它要炸了,可倒計時究竟還有多久,炸點又在哪一分哪一秒,全然空白。
不是一般的慌。
每到這時,他就會從手機裏默默翻出兩個班的課程表。
已知路祈出事時自己在上課,又已知路祈不是在課堂上出的事,那麽路祈出事的時間只能是自己有課,而路祈沒有課的時間段。
将兩張課表在腦內一比一疊到一起,符合條件的只有——周三下午。
反複确認這一點,才能稍稍緩解胡靈予的心慌。
在桌下收好手機,胡靈予重新擡頭,假裝聽課,餘光卻瞥到大黃。後者一臉古怪地盯着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胡靈予詢問性地挑眉:“怎麽了?”
“你是不是遇見什麽事了?”黃沖也壓低聲音。
“沒啊。”胡靈予想也不想。
“那怎麽坐立不安的,都好幾天了,”黃沖擺明不信,愈發擔憂,“不管遇見什麽事兒,做兄弟的都能幫你一起扛。”
胡靈予抿了抿嘴角,一瞬間真有種沖動把什麽都跟黃沖說了算了,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他不怕大黃不信,怕的是将大黃無辜卷進自己的“複仇旋渦”。
現在做的每一件從前不曾做的事,都可能改變命運的走向,胡靈予對自己尚且謹小慎微,何況大黃。
擡起眼皮,胡靈予翻了個标準白眼:“我坐立不安是想趕緊下課,你有這腦補的時間,多注意聽講好不好。”
大黃将信将疑,但又從胡靈予臉上看不出破綻,最終只得閉嘴。
下課鈴響,班長廉蔭第一個站起來了:“剛接到通知,李老師生病了,今天的‘獸化社會學’課取消。”
“哇哦——”王則軒興奮地一拍課桌,毫不掩飾內心狂喜。
其他同學也有不少高興的,平白少上兩節課,但沒王則軒那麽敢,都是偷偷地喜上眉梢。
胡靈予卻第一時間拿出手機翻課表,他記得鹿科班今天也有“獸化社會學”。
果然。
自己這邊是上午的三四節課,路祈那邊是下午的一二節課。
如果鹿科班的課也取消,那麽下午一二節課的時間,也符合自己有課而路祈沒課。
胡靈予眉頭深鎖,不自覺将拇指抵到下唇,不會真這麽邪門?仿佛老天爺故意搞了個特殊标記來提醒你,看見沒,就是今天。
七年前的今天李老師到底有沒有生病請假?胡靈予努力回憶、絞盡腦汁、苦思冥想……算了,別和自己過不去了。
中午十二點半,學校食堂附近一塊公共展示牌後。
胡靈予一邊盯着食堂出口,一邊跟班長廉蔭講電話:“真的……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肚子疼……不用不用,我自己能去校醫院,就是……下午的頭兩節課恐怕要請假……”
挂上電話,胡靈予心情複雜地嘆口氣。
別人都是為愛撒謊,他是為恨翹課。
路祈,你最好今天就被揍,別讓我失望。
刺眼日光下,一個小腦袋從展示牌後面探出來,像鑽出洞穴的狐貍,警惕地盯着不遠處。
展示牌遮住了大半陽光,只一束落在胡靈予左肩,沒兩分鐘,就曬得肩頭發燙。
夏天真的來了。
路祈也來了。從食堂出來的他沒回宿舍,而是去往飛跳球場的方向。
剛吃完飯就打球?胡靈予疑惑跟上。
那麽多樹蔭,路祈偏偏走在太陽底下。正午日光的影子很短,從胡靈予這裏看過去,像在跟着一個沒有影子的人。
望着那颀長背影,胡靈予不知怎的,忽然生出一種很荒誕的想法。路祈不走樹蔭,不是想曬太陽,而是在和烈日對抗。
不知不覺到了秋鹜湖。
路祈的腳步沒有任何變化,仿佛滿目湖光都與他無關。
胡靈予一直跟他保持着大約二十米的距離,奈何湖邊草木繁茂,跟着跟着視野中的背影便有些模糊。
他趕忙加快速度想縮短一些距離,前方樹林裏突然出來幾個人,沒發現他,因為那幫家夥都在死死盯着剛走過去的路祈。
胡靈予數了數,一共六個人,帶頭的果然是熊科班那家夥,剩下的人中也有幾張臉是周六那場沖突中見過的。
心髒開始突突跳。
胡靈予深呼吸,知道終于讓他等來了。
已經快走遠的路祈無知無覺,熊科班六人交頭接耳兩句,便大步流星往前追。胡靈予摘下胸前班徽,繞到旁邊離岸稍遠的地方,以平行線路徑同步追。
因為岸邊地勢稍低,六個人又都盯着路祈,沒人注意另一側的高處還有人。胡靈予也不敢跑太快,怕弄出聲音被提前發現,于是熊科班六人叫住路祈的時候,胡靈予還差四、五米才追上。
眼看路祈轉過身,兩邊對上。
胡靈予也顧不了了,邊跑邊拿出手機撥通早已設置好的號碼,一個斜向滑鏟便從坡上滑下來直抵對陣雙方中央,因為沒把握好力道和尺度,一腳直接鏟在熊科魁梧男腳踝上。
熊科男穿着背心短褲,腳踝毫無防備便遭到了來自硬底滑板鞋的攻擊。
晃一下沒倒,是熊科最後的尊嚴。
但是疼啊,臉瞬間扭曲仿佛下一秒就要熊吼。
“不好意思啊,我一着急就沒控制住,”胡靈予連忙收腿爬起來,單手将握着的電話往路祈臉上怼,“馬主任找你——”
路祈眼底閃了閃,面上不露聲色地接過電話。
胡靈予抱怨似的捶他一下,給自己加戲加得肆無忌憚:“你小子真是的,出門不帶電話是什麽鬼習慣。”
語畢不等路祈接茬,又拉過他手湊近電話說:“馬主任,我找到路祈了!”
開了外放的手機裏直接傳出一年級系主任馬濤的聲音,語氣很不好:“路祈,你現在立刻來我辦公室。”
熊科班幾個男生根本沒時間消化這一系列突發情況,就在馬主任嚴厲的聲音裏條件反射定住了。
一年級系主任馬濤,科屬斑鬣狗,江湖诨名“新生夢魇”,據說沒有一年級新生在經過他的“教導”後還能全身而退,保持身心陽光,所以即便是全年級最刺頭的傅西昂,都不願輕易招惹他。
“愣着幹嗎,”胡靈予再度湊近手機,朗聲回道,“好的馬主任,我們這就過來!”說完一把抓住路祈,大大方方拖走。
徒留熊科班六位呆在原地,好半天才緩過神。
“剛才那個誰啊?”
“鹿科班的吧。”
“好像沒看見班徽。”
“別管這些沒用的了,今天這事兒怎麽算啊?”
“今天算他走運,但他不能總走運吧?”
“對,明天繼續堵他!”
“咱們能等到明天嗎?會不會等一下見到馬主任他就打咱們小報告了?”
“……”
“……”
“……”
“……”
“要不先放他一馬,下個月再說?”
胡靈予一路将人帶到飛跳球場入口,眼見同學進進出出,場內打球的熱鬧聲不絕于耳,這才長舒口氣。
“他們肯定還要來找你麻煩,”胡靈予一心想讓路祈避開這件禍事,心急地叮囑,“你記住那幾個家夥臉了吧,沒記住也不要緊,反正以後遇見熊科班的,你繞路走就對了。”
一口氣說完,發現對方沒聲音,胡靈予疑惑擡頭。
路祈比他高了至少五公分,這樣近距離面對面站着,才有清晰感受。
不喜歡身高差的壓迫感,胡靈予下意識松開手,微微後撤。
路祈低頭看看剛剛被抓的手臂,臉上神情明晃晃都是可惜:“我就知道我一說話,你就要松手。”
“……”胡靈予真想說我不會松手,我還要抓你到牢底坐穿,地老天荒。
整理整理跑亂的衣服,胡靈予朝路祈伸出手,掌心朝上。
路祈笑眯眯地伸手拍下來,掌心相擊,一聲清脆回應。
胡靈予:“……我讓你把手機給我。”
“哦,我還以為你想和我慶祝逃跑成功呢。”路祈一臉單純明朗。
胡靈予真覺得應該讓大黃過來看看,在“裝無辜”這條路上,人外有人,狐外有鹿。
“給我啊。”胡靈予手都伸酸了。
路祈卻将電話舉高,說:“你先回答我兩個問題。”
“不就是為什麽會出現,為什麽要幫你嗎,”胡靈予不用聽題,直接搶答,“碰巧路過,還你人情。”
路祈:“那我換兩個問題。”
胡靈予:“我都答完兩個了。”
路祈:“你是自問自答,我又沒問。”
“……”胡靈予深吸口氣,又慢慢呼出,然後微笑,甜甜微笑,“路祈。”
“在呢。”路祈也笑,清澈漂亮。
胡靈予:“你被人揍真的一點不冤。”
路祈:“我沒被揍。”
胡靈予:“那是因為我救了你。”
路祈忽然不說話了,只是笑,本就清澈的眸子溫柔望着人的時候,有一種天生的深情。
胡靈予就沒見過這麽犯規的眼睛,都不用對着人,哪怕讓路祈望着一根木頭,胡靈予都堅信他能望出一眼萬年的氛圍感。
“你要沒話說了,就趕緊把手機還我。”胡靈予忍住想蹦高去搶的沖動,萬一搶不着,太丢人。
“你剛才叫我路祈。”笑着的人突然開口。
胡靈予一怔,本能裝傻:“啊?”
路祈歪頭:“我好像沒和你說過我的名字。”
“哦——”胡靈予拖長尾音,小腦瓜轉速到位,“你那天不是在飛跳球場收拾了傅西昂嗎,都傳遍了,9班路祈,飛跳球戰神。”
“哦——”路祈也拖長尾音,“那馬主任呢?”
胡靈予皺眉,來了氣焰:“我不搬出馬主任,怎麽幫你解圍?”
路祈:“你碰巧遇見我被人找茬,于是在千鈞一發之際,臨時找了一個可以互動的AI通話,将馬主任的聲音數據錄入進去再生成,然後拿着電話過來給我解圍,并且及時趕上了。”
胡靈予:“……”
路祈:“……”
胡靈予氣焰雖然來去匆匆,但仍倔強地揚起頭:“做到這些很難嗎?”
“還好,”路祈忍不住笑出聲,“就是時間稍微緊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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