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訓練
翌日清晨,胡靈予五點剛過就睜開了眼睛。
黃沖每天晨練鬧鐘設定在五點半,這會兒的中華田園犬還在自己床上打着小呼。夏日的天已亮,金色晨曦灑下一片溫熱。
胡靈予蹑手蹑腳下床,聲響細微,不料黃沖還是醒了,睡眼惺忪地拿過手機看看時間,疑惑咕哝:“你咋起得這麽早……”
“不是起得早,是一夜都沒睡踏實。”胡靈予歪着腦袋,有點無奈。
“怎麽了?”黃沖徹底清醒,擔憂地坐起來。
還能怎麽,胡靈予又坐回床上,托腮嘆口氣:“從今天開始我也要跟着你一起訓練了。”
大黃樂:“不是昨天晚上就說好了嗎。”
就是說好了才讓人頭大啊。決心易下,恒心難守,一想到以後都要和自然醒無緣,世界都灰暗了。
“別忘了上午大課你還要當衆宣布考偵查系。”大黃在胡同學本就不明亮的前路裏雪上加霜。
胡靈予挑眉瞪他:“你是不是就等着看我笑話呢。”
“怎麽可能,”大黃把調侃當真了,立刻嚴肅起來,“我是高興。雖然不知道你為什麽改主意,但我昨天做夢都是咱倆一塊兒訓練!”
他目光真摯,是對朋友全然交心的赤誠。
“跟你開玩笑呢。”胡靈予收斂戲谑,聲音軟下來,“大黃,你有沒有想過以後?”
黃沖:“以後?”
“就是說,如果我們兩個真的都考上了,多半也是壓着線吊車尾,”胡靈予說着假設,卻混雜着曾經發生過的真實,“以後很可能我們每學期成績都在班級墊底,一直被強勢奚落,一直被嘲笑,你做好心理準備了嗎?”
黃沖被問愣了:“我沒想過這些……”
“那就從現在開始想,”胡靈予認真看向友人,忍着心疼,說着最刺耳的話,“如果考上偵查系的代價是被排擠、被孤立、自信心被摧毀、人際關系全搞砸,你還會考嗎?”
黃沖沉默了。
良久,他鄭重而堅定地點頭:“我會。”
人們總是用付出與收益來衡量一件事值不值得做,可在追夢者眼中,夢想本身便是義無反顧。
六月的風從半開的窗扇進來,暖融融的生機。
胡靈予忽然不糾結了,甚至對前塵往事的酸楚都釋然了幾分:“好吧,”他騰地站起來,高舉手臂往左彎腰,再往右彎腰,來個戰前熱身,“我也只能陪你瘋了,誰讓我交友不慎。”
大黃撇嘴嘁一聲:“像誰勉強你似的,昨天明明是你自己立的豪言壯語。”
胡靈予:“我那不是被那四個激的嗎,話趕話說到了,我總不能慫。”
大黃:“所以從本心上,你還是不想考偵查?”
胡靈予:“當然。”
大黃:“可是你現在看起來好開心。”
洗漱臺前,胡靈予一邊刷牙一邊望着鏡中的自己。
大眼睛亮亮的,神采奕奕,小脖子也支棱起來了,根本看不出一點昨夜沒睡好的痕跡,反而神采奕奕,滿嘴的牙膏泡沫都沒影響他的精神抖擻,分明是一只準備出去撒歡的小狐貍。
這麽……快樂嗎?
如果不是大黃說,胡靈予自己都沒發覺。
原來一整夜的輾轉反側,不是因為沖動後悔,而是忠于本心後的興奮。原來一直以為的“不願”,只是畏難後的自我催眠。
【一個敢當着八個班的面大喊‘傅香香’的人,沒道理不敢報偵查系……】
路祈清朗的聲音,萦繞耳畔。
胡靈予忽然覺得路祈看出來了。看出那顆種子一直就埋在他心底深處,被厚厚的土層掩蓋,被不斷的自我催眠夯實,然而仍舊躁動。
所以他心疼大黃,卻還是忍不住羨慕那樣冒着傻氣的勇敢與執着,所以他崇拜路隊長,将一個根本都談不上認識的人放在仰望的山巅。
晨光燦爛,校園剛剛蘇醒,公共訓練場已經熱鬧非凡。
“你以前都怎麽訓練,我跟着你的訓練計劃來。”新手胡完全信任前輩黃。
黃沖:“晨練時間短,所以我一般就不練對抗了,只練跑步和跳躍。”
胡靈予:“多少量?”
黃沖:“跑十圈,剩下時間就在跳躍場。”
胡靈予:“行。”
偵查學專業的體能考試,分六大項目——跑步,跳躍,對抗,游泳,越野,野性之力。
其中前三項都可以在公共訓練場完成,游泳和野性之力只能去訓練中心,越野因為是分組考核項目,以小組成績為個人成績,所以除非能聚到足夠多的人,不然很少有去戶外練這個的。
作為犬科,胡靈予的奔跑能力尚可,十圈,小意思。
一圈後。
胡靈予:“你跑太慢了!”
三圈後。
胡靈予:“前面我沖得好像有點猛……”
五圈後。
胡靈予:“大黃……呼呼……咱們商量一下……”
七圈後。
黃沖茫然回頭:“人呢?”
遙遠的跑道那邊,一個軟趴趴伏在地上的人形狐貍:“死了,勿擾。”
事實證明,在絕對的信念者面前,假死博同情是莫得用的。最後三圈,中華田園犬愣是拖着赤狐完成了。
待到跳躍場地,別說一個來回,就是一個臺階胡同學都蹦不上去了,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羨慕那些在耐力上天賦異禀的科屬,比如7班的那些“千裏馬”。
靠着跳躍高臺滑坐到地面,胡靈予耷拉着腦袋氣喘籲籲。
什麽“我陪你瘋”說得漂亮,結果人家大黃還沒怎麽着呢,自己先累瘋了,胡靈予實在不好意思擡頭看好友。
“胡靈予?”一個常常晨練的1班同學看見大黃身邊多了個人,意外道,“昨天晚上他們說你要考偵查系,我還以為開玩笑呢,你來真的啊?”
這人科屬也是狼,但性格不壞,平時大家一起上課,處得還可以。
胡靈予很想昂首挺胸說當然,可眼下自己這狼狽狀态,實在底氣不足。
沒成想大黃接了口:“當然來真的,你不知道我說動他有多難,你可別把我好不容易找的訓練搭檔攪和黃了。”
“行行,不攪和。”男生沒再調侃,轉身自己練去了。
等男生跳遠,胡靈予伸腿踢黃沖一下,故意道:“什麽時候變成你‘說動’我了,明明是我自己下的決心。”
黃沖一臉被辜負:“我替你扛,你還不樂意。”
胡靈予當然知道黃沖是幫他解圍,把“我想考”變成“我陪室友一起練”,性質就從自不量力變成兄弟情深。
可黃沖越是認真,胡靈予越想逗他:“誰用你扛,天塌下來有狐貍頂着。”
黃沖定定看了他一會兒,欣慰點頭:“行,我明白你的決心了。”
胡靈予:“……啊?”
“來,”黃沖不由分說,一把将他拉起來,“先跳五個來回。”
胡靈予:“不是,我還沒……”
黃沖:“放心,我不敢說能讓你練得有多好,但我什麽水平,我就一定能把你帶到什麽水平。”
胡靈予:“我相信你,但是大黃,咱們可以循序漸……”
黃沖:“跳起來!走——”
熱血青春,揮灑汗水,滿場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只有科員胡想哭。
嗯,那一定是激動的淚水。
上午九點,下課間隙,胡靈予當着兩個班的面宣布考偵查系,在1班那四個家夥難看的臉色裏,徹底斷了自己後路。
傍晚五點,全天課程結束,他跟着大黃再度回到訓練場。
終于不用跑了,黃沖把胡靈予帶到訓練場西南角的寬敞區域:“咱倆練一練對抗。”
胡靈予晨練的“傷害”還沒消化完呢,胳膊腿疼一天,現在看着躍躍欲試要撲過來的田園犬,就一個念頭——自己該不會熬不到分專業考試就陣亡了吧?
“等、等一下,”胡靈予必須得說了,“我改主意了。”
黃沖錯愕:“才一天你就打退堂鼓了?”
“誰要退了,”胡靈予拍他腦袋,“我是說我不能按照你的訓練計劃來了。”
黃沖:“我的計劃有問題嗎?”
胡靈予:“如果‘特別不科學’不算問題的話,那沒有。”
黃沖:“……”
把憨頭憨腦的室友扯過來,胡靈予語重心長:“體能考試一共六大項,就算是強勢科屬都無法面面俱到,咱們倆更應該認清自己的長處,該把握的不遺餘力,該放棄的也不要猶豫不決。”
“放棄?”在黃沖的直線思維裏,長處要發揚,短處要彌補,就沒有放棄這個選項。
“我要是你,就聽他的。”不遠處的上方突然傳來聲音,溫柔輕快。
胡靈予和黃沖同時擡頭。
只見對抗場邊,路祈惬意地坐在休息臺上,穿着獸化覺醒課的夏季服,兩條無處安放的長腿優哉游哉地晃。
“獸化偵查學按錄取人數設置考試分值,本屆錄取80人,所以每一項的基礎分值為80分,”路祈慢條斯理解釋,“但對抗、越野還有野性之力三項,因為更重要,計分時會在單項基礎分上翻倍,今年也不會例外,即這三項每一項滿分都是160……”
“單項得分以名次計算,第一名滿分,之後依次遞減,也就是說,如果單項考核中沒有進入前80名,那麽這一項的得分就是0……”
“與其在不擅長的領域白白消耗體力,不如抓住自己擅長和分數高的項目,針對性訓練。”
話是說給大黃的,可路祈一直對着胡靈予笑。
胡靈予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警惕雷達滴滴響:“你怎麽在這兒?”
路祈輕聲嘆氣,仿佛被胡靈予的嫌棄傷到了:“我不能在這兒嗎?”
胡靈予才不吃這套:“你不是應該在訓練中心。”
路祈慢慢彎了眉眼:“你怎麽知道?”
胡靈予怔住,然後就知道完了,又說漏了。
也不知道是他和路祈氣場不和,還是路祈真有某種潛移默化的話術,總之一對上這家夥,他的節奏莫名其妙就亂了。
梅花鹿同學從休息臺上跳下來,走向黃沖:“路祈,”他指指自己胸前班徽,“9班的。”
黃沖茫然的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面對友善,還是本能地回應:“你好,我叫黃沖。”
胡靈予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還沒跟路祈報過姓名,鬼使神差地,他便問出了口:“你知道我叫什麽嗎?”
路祈看過來,神情有些微妙,但在短暫對視後,還是坦然承認:“胡靈予。”
果然。
胡靈予徹底落實了自己的預感。不是他多心,也不是他自作多情,飛跳球場外和傅香香沖突時的解圍,湖邊熊科班事件時知道他翹課,這些刻意到難以忽視的“關注”與“接近”,路祈根本沒有掩飾過。
包括此時此刻,在訓練場上的“偶遇”。
胡靈予克制不住地心慌,明明是狐貍,卻感覺自己更像被狐貍盯上的兔子。
伸手抓住路祈胳膊,胡靈予用力将人拉到一旁,無視大黃追随過來的迷惑眼神,直截了當問路祈:“你到底想幹嗎?”
路祈欣然地由他抓着,似乎還挺喜歡:“我也要考偵查學,咱們可以一起訓練。”
誰要聽這些鬼話。
胡靈予擡起頭,壓低聲音:“我是問你,為什麽接近我?”
這是路祈第一次在這雙乖巧的狗狗眼裏,看見真正的敵意。
小狐貍露出尖牙了。
梅花鹿眉心輕蹙,眼底染上一絲委屈:“明明是你先跟蹤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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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