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螳螂捕蟬
“肇事者”的認錯态度很好,好到管明旭心中泛起一絲怪異。學校裏磕磕碰碰很正常,好端端走路上還會被鳥科學長拉一頭屎呢,脾氣不好的互相罵兩句,團結友愛的一個對不起一個沒關系也就完了,沒見誰上來還要自我介紹的。
“學長。”路祈客氣道,算是簡單回應了李倦,全無禮尚往來報身份證號的意思,邁開步繼續往宿舍回。
這才是正常反應嘛。管明旭也象征性地跟李倦點下頭,腳步跟上。
三人擦肩。
拿着醫書的李倦忽然回頭:“你是不是……路祈?”
梅花鹿停下,重新轉回身,目露困惑。
“我這兩天在體測那邊看熱鬧,”李倦解釋道,“你表現得很搶眼。”
“也沒有,”路祈謙虛道,略帶一絲不适應被當面表揚的尴尬,随後又有些奇怪,“學長不是醫學院的嗎,怎麽會去看分專業體測?”
李倦拿手撩了兩把額前過長的頭發,盡量露出一雙真誠的眼睛:“其實是我們項目組最近在做一個弱勢科屬體能潛力與開發的研究。體測最能激發潛力,我就……”
“去體測考場尋找觀察樣本?”路祈搶答。
李倦眯了眯眼,愈發滿意:“你不光身體天賦好,腦子也很聰明。”
路祈苦笑:“學長,你要再這麽聊一句誇兩句,我就沒法接了。”
李倦也笑,幾绺落下的頭發又重新擋住眼睛:“好不容易逮住個有效樣本,你得理解我。”
路祈感同身受,幾不可聞嘆息:“像我們這種科屬參加體測的的确不多。”
李倦注意到他避開了使用“弱勢科屬”一詞,勾了勾嘴角。
越不想面對的東西越回避,越回避越在靈魂裏紮得更深。那是與心髒綁在一起的不定時炸彈,每一次脈搏跳動都可能觸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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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鹿科,還能跟他們拼一拼,”李倦聳聳肩,嘆氣比路祈更重,“我是兔科,想拼都沒機會,只好搞科研了。”
“學長,”路祈忽然想起什麽,“你剛才說你們項目組做的研究是……”
“弱勢科屬體能潛力與開發。”李倦道,“說白一點,就是提升弱勢科屬的絕對野性之力。”
一只兔子和一頭老虎,野性之力都是5級,這叫相對野性之力。
不分科屬,不論等級,只評估單個個體将野性之力運用到最大化時的身體機能,這就是絕對野性之力。一只兔子的絕對野性之力永遠不可能高于一頭老虎。
“真能做到嗎?”路祈在意地問,眼中閃動。
“能,”李倦沒用任何不确定的詞彙,直直盯住梅花鹿,“那種提升,是你再怎麽有天賦再如何刻苦訓練都達不到的程度。”
“沖破科屬天花板?”路祈的聲音變得很輕,仿佛不敢相信,又忍不住向往。
李倦欲言又止,末了搖頭:“不行,再說就涉及科研機密了。”
“哪有說話說一半的,”路祈不滿,“而且我是研究樣本,樣本理應有知情權。”
“不是研究,是觀察,”李倦糾正,“我們可不敢搞人體實驗。”
“都行。反正我讓你們觀察了,就不能給個內部待遇,再多透兩句?”
李倦不語,似陷入為難。
管明旭看着兩人從萍水相逢變成相談甚歡,現在甚至進展到“要不要跟這個人交心”的空氣氛圍了,迷惑得直想撓頭。
路祈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愛交朋友了?先是犬科班的胡靈予和黃沖,好吧小狐貍是挺可愛,還有5級的野性之力,值得一交,黃沖估計是交一送一,怎麽現在路上随便遇見個陌生學長也能聊半天?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總感覺
這位李學長怪裏怪氣,但路祈好像完全不覺得,從說話到神情都越來越主動,隐隐有點想秉燭夜談的意思。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一見如故,知己難求?
就在李倦躊躇之際,路祈忽然向他丢一句“你等我一下”,而後将管明旭往宿舍區帶,一直帶到路盡頭,宿舍區門口,才說:“你先回吧,我再跟他聊聊。”
這段路可走得有點遠,夜色裏的兔科學長都要有點看不清了,但依稀可辨仍在原地。
“還聊啊,”管明旭收回視線,不再掩飾,“你不覺得他有點刻意嗎,好像就等着跟你搭讪似的。”
“他不是說拿我當觀察樣本嗎。”
“真想讓你幫忙,就大大方方找過來說呗,特意從樹上扔書制造偶遇,太奇怪了吧。”
路祈歪頭想想:“搞研究的,可能腦回路就是比較不尋常。”
“你怎麽一直幫他說話,”管明旭眼中深深擔憂,“你該不會真相信他那個什麽潛能研究吧?那麽多科學家都沒搞出來的,你信他一個研一的?”
“他應該只是項目的一員,”路祈說,“上面肯定有導師的。”
“行,我就當他是正經研究,你完全可以先跟他加個聯系方式,回頭什麽都搞清楚了,再進一步溝通嘛。”管明旭操碎了心。
路祈笑,态度良好,堅決不改:“我就和他聊個天,吃不了大虧。”
管明旭眉頭深鎖,莫名覺得今天不只那個兔科學長奇怪,路祈更奇怪,平日的敏銳細心都沒了,像個憨頭憨腦的傻學弟,完全被人牽着走,還覺得自己可清醒了:“反正你長點心,這麽晚了,男孩子在外面也要注意安全。”
路祈本來認真聽着,萬沒想到落腳在這麽一句,差點樂噴:“你這是博覽群書,還是經驗之談?”
管明旭翻眼皮,懶得再費口舌。
不想路祈淡了笑意,正色道:“我有數。”
簡單三個字,卻聽得管明旭一愣。
路祈靜靜望着他,眼裏一片冷然清明。
……熟悉的室友,回來了。
又或者,壓根就沒走?
管明旭突然驚醒,如果用這個前提,那路祈今夜的種種遲鈍反常就有了完全不一樣的解釋……
“行了,趕緊回吧,”路祈把人往宿舍區大門裏推,“我再不過去,學長可就真跑了。”
管明旭半推半就進了大門,卻還是沒忍住,回頭問了最後一句:“路祈,那家夥到底是誰?”
路燈昏沉,梅花鹿的笑晦暗不明:“一個我一直想認識的人。”
螳螂捕蟬,蟬即黃雀。
胡靈予在超市裏逛了半天,買了晚餐,還買了明天越野的功能飲料和能量棒。
一開始只想給自己買,後來覺得大黃去校醫院,回來萬一超市關了呢,于是一份變雙份,接着又想,大黃買不着賀秋妍必然也懸,雙份變三份,最後大黃賀秋妍都帶上了,也不差一個路祈,三份變四份。
手推車堆了個滿滿。或許有人說這是同學愛,但胡靈予知道,這只是科員胡的靈魂還在發光發熱。
——當年獸控局,每每有團建活動,都是他們行政辦公室出去采買,以照顧到每一名同志的團建體驗為己任。
結賬的時候,隊伍排了很長,胡靈予站到排尾百無聊賴地等,某個兔子的身影再度侵入腦海。
淡紫色的木槿,檸檬黃的金絲桃,翠綠的草,藍色的天,盛夏所有的鮮豔斑斓只因一個不速之客,變成一幀一幀冷色調的回放。
幸好,已經不是在海風的懸崖上。
幸好,兔子也不過才研究生一年級。
下午因為太過震驚,連帶着勾起了本能的恐懼,現在回過頭來再想,前世的陰
影反而淡了。
犯罪分子變成校友,就像給藏在暗處的鬼打了追光,你有機會知道他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那便好對付了。
找機會問問賀秋妍和莫雲征,胡靈予想,尤其莫雲征,成績很好,依稀記得當年是被保送了研究生的,雖然現在的紅腹錦雞才二年級,但保不齊從醫學院老師那裏聽過李倦這位學長呢。
結完賬,胡靈予拎着兩大袋子往回走。
該想的都想定了,接下來還是要專注明天的越野。胡靈予把任務排序得很明白,奈何白兔那張陰森的臉仍在腦中揮之不去,且自動發散出各種危險走向,有些完全是自己吓自己,卻怎麽也停不下來。
還是人多好。
胡靈予開始想念下午的覺醒場,明明那時候剛遇見過白兔,可一上看臺,周圍大黃、老陳、老王、管明旭、莫雲征,再望着場上的路祈、賀秋妍,什麽妖魔鬼怪都退散了。陽光普照,心無旁骛。
校園比他進超市前,安靜了許多。回宿舍的小路上,同學已經很少了。
月華無聲灑下,樹冠被染上一層淡淡的銀。斜出的枝桠上,一只漂亮雪鸮在叫,聲音幽遠。
胡靈予聞聲擡頭。
雪鸮像察覺到了,也半歪着轉回頭來看他,憨态可掬。
美麗的科屬大家都喜歡,胡靈予神情不自覺柔和下來,想和這位學長或者學姐打趣,說這麽晚了不要再在樹梢上站崗。可剛要出聲,卻忽然嗅到一絲味道。
胡靈予怔住,又用力地吸吸鼻子,沿着那絲絲縷縷的氣味一點點尋到旁邊的樹下,向上擡起頭,氣味變得明顯起來。
白兔的氣味。
和下午兩人靠近時,他聞到的一模一樣。
但樹上已經沒有人了,胡靈予站在樹下,将枝枝葉葉間看得清楚。
這樣清晰的氣味痕跡,說明白兔不久前才剛剛在這裏待過。
為什麽?一個兔子大晚上為什麽要待在樹上?
胡靈予想不出原因。
一件事情如果用常識想不通,往往意味着危險。
四下環顧,胡靈予繼續聞。
犬科的嗅覺總能在關鍵時刻發揮作用,很快,他便捕捉到新的。
順着白兔殘留的氣味,胡靈予一路聞聞走走,最終來到宿舍區後面。
那是一處背陰的休閑地,種着各種草木,其間布置有涼亭,假山,小石子路,曲徑通幽。
胡靈予尋到一棵杏樹下,正值果季,杏子綴滿枝頭,夜色裏看不太出果實的明豔,只渾圓可愛地聚成一簇簇。
杏子的果香幹擾了白兔氣味。
不過胡靈予也用不着了。
前面就是假山,石壁的陰影裏,有人在說話。
胡靈予蹑手蹑腳躲到一棵較粗壯的樹後。
“我說的這些你好好想想,”白兔的聲音,“本來沒打算跟你說這麽多,你非問,這下晚上還能睡着嗎?”
“盡量。”另一個人淡淡道,帶點無奈笑意。
胡靈予僵在樹後。
一路追蹤到這裏,好幾次險些跟丢又奇跡般地重新尋回,他以為是自己對白兔的氣味敏感,才能在無數同學留下的味道痕跡中抽絲剝繭。卻原來,是那氣味裏還混雜了另一個人——太過熟悉,以至于大多數時間,成為了空氣般自然而然的存在。
梅花鹿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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