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似夢非夢

胡靈予回到宿舍就頹了,衣服不換,臉也不洗,把手裏東西丢到桌子上,自己也跟着坐下來,俯身趴到桌面,側臉枕着手臂,像從前上課偷偷睡覺那樣。

可惜偷偷睡覺是快樂的,胡靈予現在一點都不。

晚上十點,黃沖才從校醫院回來,一推門就看見趴在桌上的胡靈予,吓一跳:“你幹嗎呢?”

胡靈予聽見聲音,貼在手臂上的臉遲緩地轉過來,雙目無神,聲音低落:“回來了。”

“你咋了?”黃沖擔憂上前,“哪兒不舒服嗎?”

“沒事。”胡靈予有氣無力,“賀秋妍怎麽樣?”

“還好骨頭沒傷着,”一說起丹頂鶴,黃沖滔滔不絕起來,“本來醫生說噴點藥,好好休息等着自愈就行,但她非要參加明天越野,就打了一針封閉,也不知道管不管用,會不會加重傷勢……”

胡靈予:“她還要越野?”

“嗯,我勸半天也勸不動。”黃沖撈過旁邊椅子坐下,一晚上也是累夠嗆。

“又勸半天?”胡靈予嘆口氣,“大黃,你怎麽還沒認清形勢,你家女神從裏到外散發的氣質概括起來就四個字。”

黃沖眼睛一亮,寫滿“我知道”:“沉魚落雁!”

胡靈予慢吞吞坐起來:“一意孤行。”

黃沖:“……”

“不過換個角度,倔強也是一種堅韌。”胡靈予又道。

黃沖立刻支棱起來:“對啊,報偵查學的女生本來就少,她還不是強勢科屬,能拼到現在很厲害。”

“我的意思是以後你家女神認定的事,你別想着唱反調,也別浪費時間勸,全力支持就行了。”胡靈予趕緊把話題拉回來,否則黃沖能誇上一天一夜彩虹贊美不重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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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不要總這麽說。”黃沖搖搖頭。

胡靈予一時沒懂:“我說什麽了?”

“女神,”黃沖說,“別叫女神,多俗啊。”

胡靈予:“……我說的好像是‘你家女神’,前兩個字兒你就不抗議了?”

“美好祝願可以。”黃沖嘿嘿一笑,又腼腆又蕩漾。

胡靈予感慨萬千:“你以前要有這種覺悟,何至于單身那麽多年啊。”

“也還好吧,”大黃不确定道,“十八歲晚嗎,再往前算早戀吧?”

比早戀再往前,上輩子。

“說了你也不懂,”胡靈予伸手把袋子勾過來,一瓶瓶飲料往外分,“這些,給你明天的。”

黃沖一拍腦門:“我都忘了!去醫院的時候還想着回來要買……”

跟着丹頂鶴,能把回宿舍的路記對了就不錯:“行了,趕緊裝好。”

黃沖沒動:“小賀也沒買。”

“我也買了,”胡靈予起身去旁邊找自己的背包,咕哝着,“讓路祈帶給她了。”

“哦哦,那就好。”黃沖放下心來。

胡靈予拿着背包回來,低頭把飲料往裏塞,一瓶接一瓶,用力咚咚的。

黃沖疑惑看他,總算又想起來剛回宿舍時,胡靈予的奇怪狀态,試探性地問:“你在跟誰生氣嗎?”

“沒有!”胡靈予想也不想,“我氣什麽,我開心得不得了,懸崖勒馬,回頭是岸,迷途知返,及時止損!”

黃沖:“……”都氣得胡說八道了。

胡靈予才不認,早早看清現實有什麽不好,簡直是太好了。還得多謝路祈敲醒他,鬼迷心竅了居然想跟前世賬還沒算完的家夥做朋友,大黃這麽個真朋友鐵兄弟就杵在眼前,不香嗎?

唰地拉上背包鏈,胡靈予調整情緒,擡起頭看自家可愛的老友,狗狗眼多雲轉晴:“你剛才叫賀秋妍什麽,小賀?”

“啊,”大黃又開始傻笑撓頭,“我覺得,那個,叫全名有點生疏。”

小賀就不生分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單位領導叫下屬。

胡靈予:“‘秋妍’不好嗎?”

黃沖抿了抿往上的嘴角,微表情那叫一個甜:“大黃,小賀,你懂的。”

胡靈予醍醐灌頂。

他還巴巴給人支招呢,人家都知道起情侶名了。

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老實木讷的大黃嗎?

不,不是了。他在這個重生世界裏唯一的友情支柱,也随着愛情鳥飛走了。

夜裏十二點,水銀的月光點綴黑暗。

“呼……嗯嗯嗯……呼……嗯嗯嗯……”睡熟的田園犬鼾聲四起,憑一犬之力将宿舍拖進午夜交響曲。

胡靈予困極,卻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着。一睜開眼就是四腳朝天的田園犬,一閉上眼就是字字欠揍的梅花鹿。

不過晚上那會兒心煩意亂,什麽都想不進去,現在情緒稍稍冷卻,開始琢磨出一點東西來。

路祈以為被偷聽了全程,或者至少是大半交談,所以“今晚剛認識”和“開發弱勢科屬潛能”都不會是假話。

那麽,自己和路祈認識這麽久,一起訓練一起考試,都沒有打消“底細不清”帶給路祈的疑慮,被他堅決拒在安全線外。有什麽道理一個刻意制造偶遇的陌生學長,會讓路祈不聽自己的勸阻,非要“再三考慮”呢?

“呼……嗯嗯嗯……呼……嗯嗯嗯……”

“開發弱勢科屬潛能”的誘惑力就這麽大?

對別人或許是,路祈還需要嗎,他現在就足以跟絕大多數強勢科屬抗衡。

但如果不是這個,還能因為什麽呢,總不能白兔正好長在梅花鹿審美點上吧?嘁,也沒狐貍可愛啊。

“呼……嗯嗯嗯……呼……嗯嗯嗯……”

田園犬贏了。

胡靈予困累交加的大腦本來就不咋好使,讓大黃的鼾聲一攪和,徹底罷工。

算了不想了,先專注明天的考試。考不上偵查,一切都白搭。

胡靈予閉上眼,努力入眠。

夜,靜谧無聲。

“呼……嗯嗯嗯……”

“大、黃。”認命地從床上爬起來,胡靈予困得直打晃,在黑暗中堅持摸索到黃沖床邊推了他一把,帶一點力道,又不至于把人驚醒。

這是胡靈予當年的慣用操作,推一把,田園犬翻了身,打呼就能停個十分八分,大學四年裏一半的入眠機會都是這麽争取來的。

但這次大黃沒翻身,而是直接醒了,第一個動作就是看窗外:“天亮了?”

胡靈予無語,眼皮沉得睜不開,也懶得睜:“你要再不讓我睡,真就天亮了。”

“你說什麽呢?”黃沖疑惑,“這麽大太陽,還不叫天亮?”

太陽?

胡靈予轉頭,勉強将眼睛撐開縫。下一秒,倏地瞪溜圓。

晴空萬裏,陽光明媚。

“你把窗簾拉上,”大黃又将空調被蒙回去,“我睡個回籠覺。”

胡靈予呆呆地,過了幾秒才想起來:“別睡了,今天越野考試。”

“越野?”大黃伸出探出半個頭,莫名其妙,“昨天已經考完了啊。”

胡靈予錯愕:“考完了?”

“不然我幹嗎累成這樣,”黃沖嘆口氣,“你是不知道我們被整得有多慘。一開始全在沙漠區紮堆,人擠人,然後就開始沙塵暴,我拼了命逃出來,尋思到了林區能好點,他們搞人工降雨,大暴雨!簡直了,不堪回首……”

“山谷區呢?”胡靈予鬼使神差問出口,甚至來不及想為什麽自己會知道越野考試地形。

黃也詫異:“你怎麽知道還有山谷區。哎,我最後就走的這條路,前面磕磕絆絆我就不說了,好不容易到滑索,以為萬事大吉,結果那個滑索居然……”

“汪汪汪!快起床——”

突兀洪亮的鬧鈴聲,中斷了一切。

床榻上的胡靈予睜開眼,足足望了一分鐘的天花板,才從恍惚迷離中慢慢回神。

大黃在自己床上哼唧唧地翻滾,不願起來。

晨曦灑滿406宿舍。這回,才是真的天亮。

原來是夢。

胡靈予悵然若失。可下一刻,他忽然轉頭看向田園犬,眼底漸漸清明。

不全是夢。那麽真實清晰的場景,那麽條理清晰的交談,甚至現在醒過來,他依然清楚記得每一個細節,每一句話。

是上輩子的記憶!

那些曾經發生過的,又被遺忘在大腦深處的,在田園犬兩輩子如一日的鼾聲裏複蘇了。

“你幹嗎一起床就瞪我……”黃沖對上胡靈予的眼,略帶緊張地抱住空調被。

胡靈予深深望着老友:“我現在就算問你滑索怎麽了,你是不是也沒法回答?”

黃沖滿頭霧水:“什麽索?”

胡靈予:“……下次別定鬧表了。”

上午七點,所有參加越野考試的同學由大巴車送往“考場”。

這是偵查學考試的最後一項,前五項累計成績自覺無望的已經紛紛放棄,只有一百九十七名堅持到了這裏。

越野的考試地點每年都不同,且在考前保密,以免有同學提前過來踩點——考試區的地形地貌就是試卷,提前洩露等于透題。

幾輛大巴車從柏油路開到凹凸不平的土路,又從土路開到盤山路,過田野過高橋過隧道,仿佛要帶着學子們奔往世外桃源。

車內,大部分同學都在颠簸中閉目休息,抓緊時間養精蓄銳。他們全副武裝——防曬服、防曬鏡、覺醒服、戶外手套、登山鞋,仿佛野外生存小隊;他們物資充足——礦泉水、飲料、壓縮餅幹、能量棒、防暑降溫貼、随身斜挎壺,塞滿大包小包。

越野考試通常只有一天,但以各位同學的陣勢,臨時延長到三天三夜估計問題也不大。

胡靈予、黃沖、賀秋妍、路祈四人還是坐在最後一排,和游泳考試那天返程時一樣。狐貍和梅花鹿各占一邊窗戶,田園犬和丹頂鶴在中間。

但今天黃沖和賀秋妍沒有因為疲憊而睡着,于是非常明确地發現了氣氛的不對。

其實從四人集合碰頭就開始怪怪的。

賀秋妍拿出手機,默默打字,趁着狐鹿各自看窗外,遞給大黃:他倆怎麽了?

大黃看完,搖頭,口型說:不知道啊。

賀秋妍繼續打字:從見面到現在,沒說過話。

大黃繼續口型:鬧別扭了?

賀秋妍疑惑輸入:昨天分開的時候還好好的。

口型傳遞不了太複雜的信息量,大黃幹脆也拿出手機。兩人默契調成靜音,開始互發信息充分讨論。

大黃:但是我昨天晚上回宿舍,他情緒就不太高。

小賀:那就是我倆去醫院的時候,他倆發生了什麽。

大黃:能有什麽事?

小賀:誰知道,會不會是路祈一個沖動

大黃:?

小賀:不能不能,路祈不是那種人。

“……”田園犬盯着這句話琢磨半天,決定還是不追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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